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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精神与茶道

2018-01-18张力波

福建茶叶 2018年8期
关键词:污秽陆羽道教

张力波

(中央民族大学宗教与哲学研究院,北京 100000)

清静是道教修行追求的状态。清静落入俗语有安静悠闲,不吵杂之义,但在道教中清静的意思较一般的理解要复杂一些,它是与得道相关的状态。对清静二字诠释最透的是《太上老君常清静经》,此经只有短短数百字,列其要如下:

“夫道一清一浊,一动一静,清静为本,浊动为末,故阳清阴浊,阳动阴静。男清女浊,男动女静。降本流末,而生万物,清者,浊之源,静者,动之基。人能清静,天下贵之,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欲自不生,心自静矣。心既自静,神即无扰,神既无扰,常清静矣。既常清静,即会真道。与真道会,名为得道。”

可见这里所讲的清静是心中无欲无染的状态,是通过静坐观心达到的,然而要达到清静的境界,除了静坐观心以外,也有种种辅助手段,如服食药物,导引屈伸练气等。而饮茶因为其已成为国民文化中过于常见的部分,即所谓百姓日用而不知,而往往忽略了茶对道教修行致清静的辅助作用,以及茶道与道教修养的共同之处。实际上,茶道作为中国文化的一部分,往往与清静,闲适、专注联系在一起,而道士也多好饮茶,茶可以视作辅助道士修真的一味药,如陶弘景《杂录》称:“苦荼轻身换骨,昔丹丘子黄山君服之。”《天台记》云:“丹丘出大茗,服之生羽翼。”茶作为一种道,则与道教修行要达致的清静有相应之处。茶不仅是一味药,茶道也是致于清静的手段,试做具体分析。

首先,茶以中医的观点论之,味甘苦,微寒,无毒,其功能可以清头目,除烦渴,化痰,消食,利尿,解毒。治头痛目昏,多睡善寐,心烦口渴。《本草经集注》曰:“(主)好眠。”《千金·食治》:“令人有力悦志。”《本草拾遗》:“破热气,除瘴气。”《日用本草》:“除烦止渴,解腻清神。”《随息居饮食谱》:“清心神,凉肝胆,涤热,肃肺胃。”在中文的语境里,对情志和身心状态的描述往往出现在中医文献里,让人以为这些只是病理征象,但实际上我们对应以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对人基本状态的描述“烦”,可以更深刻地理解中医所描述的是人身心日常状态的不安与焦虑。海氏的烦总是与另一个词“巡视顾盼”相联系,所谓巡视顾盼,就是日常若有所失若有所盼,不得安定,不得专注的常态。而视与盼所反映的恰恰是视觉的不安定,而视觉的不安则起源于世界的打扰,这就形成了烦的根源。海氏的思想实与道家相同,阴符经言:“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意谓心念的起落,其关键都在于眼目外视之欲。有此欲,则心不得安。茶因此不只是对身体的药理性的补益,而由于其去除烦闷的功效对人的存在状态产生了助益。引文所说热气,烦,渴,头痛目昏都是日常所能体验到的状态,因而茶所缓解的是存在的焦虑。与这种焦虑相对的就是清静。因而茶是至于清静的手段。

其次,道教对清静的重视也意味着对杂染的摒弃,杂染可以指代肮脏、混乱、喧嚣、浮华等多种状态。文子《道源》说:“真人体之以虚无平易,清静柔弱,纯粹素朴,不与物杂,至德天地之道,故谓之真人。”这里的不与物杂可以看作杂染的具体定义,就是为了保持精神的清静而与一般的物质隔离开来。玛丽·道格拉斯在《洁净与危险》中对一个类似于杂染的词“污秽”做过定义,她认为污秽就是含混不清,在类属上不清晰。“污秽就是位置不当的东西,(这个定义)它暗示了两个情境:一系列有秩序的关系及对此秩序的违背,这样一来污秽就不是一个单独的孤立事件。有污秽的地方必然存在一个系统。污秽是事物系统排列和分类的副产品,因为排序的过程就是抛弃不当要素的过程。”污秽就是违背了秩序的统一,道格拉斯的定义看似与道教的定义没有联系,但实际上却是一致的。一种现象学的经验可以帮助我们理解这一点,清静并不是一种想象的图景,一个关于风林山泉的清幽的画面,而在道教徒的心目中是一种可以达致的经验,这种经验是以严格遵从修行体系获得的,其中很关键的一点就是对杂染的弃绝。那么杂染是什么,道格拉斯的定义便可以起到作用了,如果道教的修行获取清静是一整套体系,我们就要摒弃对整个体系有妨害的部分,以道教而言,在达致清静的过程中,扰乱使人分心妨碍专注的部分是需要被祛除的,这些就是杂染。这一点在茶道里面得到了很好的体现,饮茶往往在清静的室内进行,为了防止思绪的混乱和体验的杂染,室内不会摆放多余的物件,一切都以通向清幽的体验为目的,整个房间的布局也为此服务。喝茶的过程是一整套仪式,要求主持茶道的人动作有章法,煮茶、饮茶都有严格的规则遵循,这些规则试图引导人的行为,使人通向寂静的心境。如果我们放弃这个场景,将饮茶放入平常的生活中,那么饮茶就与诸多事物混杂了,人们可能同时在喝茶的时候做别的事情而饮不知味。这种状态在道教看来就是杂染和不清静。所以清静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意味着隔离和免于混杂,茶道反映了这一点。

道家不仅重视清静无染,也重视生命和生机,老子中有柔弱与强梁的对比,柔弱谦下为上,而强梁为下。这是因为强梁易老,柔弱则为新生,是生机的象征,所以有我泊兮独未兆,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而煮茶时对水的取用则反映了这一点,“飞湍壅潦,非水也。”陆羽的茶经对此有详细的记录,而这种对水的重视,背后俨然有道家的思想。“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拣乳泉、石池慢流者上,其瀑涌湍漱勿食之,久食令人有颈疾,又多别流于山谷者,澄浸不泄,自火天至霜郊以前,或潜龙蓄毒于其间,饮者可决之以流其恶,使新泉涓涓然酌之,其江水,取去人远者。井取汲多者”在现代的生活中,我们对水已经缺乏细致的辨析了,陆氏的辨析是依于敏锐的感官和对变化的细微的了知,而在现代,水只是一种物质,是分子的不断叠加,是科学性质的无色无味的液体。这种意义的变化使我们很难切身的感受茶经中对水的描述,实际上,如果我们具备道家和道教的观念,那么陆羽的辨析就是可以理解的。水是清洁的象征,是变化的象征,是柔弱的象征,也是生命的象征,道家重视洁净,重视养生,其基本观念看重新生与鲜活,而反对刚硬和枯槁,重视柔弱,反对强梁,重视适当的运动,反对刚强的动作,重视清静,反对杂染,这些基本的取向在陆羽对水的选取中都可以反映得出,取水有三种地点宜取:山水、江水、井水,而又各有讲究,山水,须取乳泉石池之水,而不取瀑涌湍漱,乳泉石池是新生之水,老子中以婴儿之柔弱为善,以强梁枯槁为恶,取新生之水则是取水之新,而不取其老,取慢流之水,而不取急流,道家主静、主缓,而戒刚燥,慢流之水静缓,而瀑涌湍漱都是飞溅的急流,急则刚燥,老子中形容刚燥为强梁,陆羽说饮用急流之水使人有颈疾,可能是一种经验的表达,但颈的强直之痛与强梁显然有一种比喻意义上的相似;又说取江水,须取去人远者,取人远则杂染少,是对道清静的观念的一种表达。然而井水又需取多为人所汲者,这是看重水的生机,此如陆树声《茶寮记》所说:“井取汲多者,汲多则水活。”又如《茶笺》所说:“井水,脉暗而性滞,味咸而色浊,有妨茗气”。“又多别流于山谷者,澄浸不泄”这里指的是几处溪流汇合,停蓄于山谷的水,水虽澄清,但不流动,可能有龙潜伏其中释放毒气,如需使用,就要挖开缺口,把毒水放走,使新水涓涓流出。老子有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此处表达的正是这样的意思。在煮茶的过程中,对使用的炭火和煮茶的器具也有特别的要求,其中蕴含着道家思想中追求清静的价值取向。《茶经》说“膻鼎腥瓯,非器也;膏薪庖炭,非火也”。所谓膻鼎腥瓯是指沾染了膻气和腥气的锅、盆,膏薪庖炭是指有油烟的柴和烤过肉的炭,这种弃绝鄙俗和人间烟火的特质也是道家精神的取向。

道家的精神已经渗透在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不管是追求清静,摒弃杂染,或者重视生机和生命力,在中国文化里都不是抽象的论述,而是在某一种实践中自然显现出来的,而这种实践往往被称之为道,茶道仅是一例。

[1]《道藏》第27册,151页。

[2]黄帝撰,尹喜撰,庚桑楚撰.阴符经、关尹子、亢仓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3](周)文子撰:《文子》,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8.

[4](英)玛丽·道格拉斯:《洁净与危险》,黄剑波等译,2008.

[5]傅树勤,欧阳勋译注:《陆羽茶经》,第39页.

[6]傅树勤,欧阳勋译注:《陆羽茶经》,第32页.

[7]陆树声:《茶寮记附录》,北京:中华书局,1985,第 3 页.

[8]傅树勤,欧阳勋译注:《陆羽茶经》,第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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