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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向日葵中的妈妈

2018-01-16陈柏清

情感读本·道德篇 2018年12期
关键词:葵花籽姥姥家向日葵

陈柏清

我走在喧闹的街上,想着十几年前我天天坐在门槛上看向日葵的样子。心中那颗向日葵花瓣纷落,轰然倒地。

1

那个七月,我还是扎总角的年龄,并不知道父亲捧回来放在堂屋高桌子中间的黑匣子里装着母亲,我拉着父亲的后大襟一路走出堂屋,我说,“爸,我妈呢?”我的印象里,妈妈穿着花衬衫,坐着爸的毛驴车去看病。父亲回过头来看着我,眼睛像喝多了酒,他抓抓我的小辫子,指着院中的向日葵,“你妈妈就藏在向日葵里,你乖乖的听话,你妈就出来了。”我望向齐院墙开得正热火的向日葵,我想,我没有什么不听话啊?不过妈妈以前就跟我做过这样的游戏,她藏在向日葵宽大的叶子下,说:“你不听话,我就藏到花里面去哦!”可是那次我找到她了,她抱着我哈哈大笑。

妈在向日葵花里!我松开父亲的衣襟,奔过去,我挨个向日葵找,我说,“妈,妈,你快出来!”从左边找过去,没有,从右边找过去,没有,每一片叶子我都看了,风吹着向日葵粗硬拉人的叶子哗啦啦响,我站在七月燥热的风中,看着那些静默灿烂的向日葵,汗水流到嘴角,咸咸的,我想大哭,可是我只撇了撇嘴,我可不能哭,妈可不喜欢我哭,我一哭,妈就说,“爱哭的孩子是小磨人精,妈妈不要小磨人精!”我一屁股坐在一棵向日葵旁边,太阳七色的光圈透过金黄的花瓣洒下来,我想,妈在哪棵向日葵下呢?

黄昏醒来,房间里空空荡荡,父亲在厨房里烧饭,我赶紧一咕噜爬起来,爬到窗子旁,扒着窗台向窗外望,院子里向日葵静悄悄的,一点母亲的身影也没有。我哇哇大哭起来,那种涕泪横流的哭。父亲跑进来,摸着我的头说,“莫哭,莫哭!”越说我越哭,我边哭边咿咿呀呀地说,“你到底把我妈领哪去了?”“你这孩子!……”父亲的眼睛红起来。“你快说,你快说!”我站在炕上,使劲捶他的肩。“你这孩子!……”父亲推开我,扭头的一瞬间,一大滴眼泪摔在我的手背上。

虽然我每天必到向日葵下去寻找母亲,可次次都失望,尽管如此,每天没事儿我就坐在门槛上看着那些向日葵发呆,我想这么多天,母亲吃什么喝什么呢,有地方睡觉吗?我怕她突然从向日葵里走出来,可是我不在,我没办法抱住她。半夜里风摇着树枝,影子映在窗上,像张牙舞爪的恶魔,我怕得蜷缩在被窝里,咬着被角哭泣,我想母亲也许把我忘了。我最怕春天的夜晚会下起雨来,担心母亲会被雨淋,窗前闪过怕人的闪电,雷声就像炸在耳旁,我只好用被子蒙住头,像风里颤抖的叶子。

2

秋天到了,向日葵的叶子干枯了,像打褶的牛皮纸,垂挂着,露出灰色的杆径,金黄的花瓣落了一地,葵花籽成熟了,垂下了头。我不想搭理父亲,我知道,如今水落石出,母亲根本不在向日葵里。我不知他把母亲带到哪里去了。也许,我想起以前评书里说的故事,他把母亲卖掉了吗?

那天父亲收割向日葵,他把梯子架在墙上,把已经成熟的葵花籽用镰刀割下来,他站在梯子上喊我,“小妮子,快来接葵花籽。”如果那是母亲,我一定“来了来了”答应着,像只小燕子,抖着翅膀飞奔过去,可是我看了看,转身走回屋去,趴在炕上。葵花籽都收割了,可是,母亲在哪里呢?

父亲收拾好工具,把割下来的新鲜瓜籽递过来,我看也不看,父亲坐在我旁边,他说,“孩子,爸爸不对,爸爸骗你,你母亲没在向日葵里。”“她在哪里?”我一翻身坐起来。

“她在你姥姥家,”父亲说,“你姥姥年紀大了,没有人照顾,你妈妈在照顾她的妈妈。”

“她不要我了吗?”我说,忍不住哭起来。

父亲拍拍我的后背,“怎么会呢,你妈妈也很想你,可是她妈妈也离不开她啊?我们要理解你妈妈,要为她分忧,好好的等她回来。”

“那我要去!”我搂住父亲的胳膊。父亲也搂住我,他说,“你还小,你姥姥家在好几千里地之外,太远了。另外你妈妈说了,等你大了,身体棒棒的,学习好好的,才可以去接她,因为太小你去了,她就没办法照顾姥姥了。”

从那以后,锻炼身体,好好学习,成为我唯一的支柱,我也不怕冷了,也不怕打雷了,我想我就快长大了,就可以去见母亲了,还有姥姥。这件事儿太美好了。有一年过年,我吃完年夜饭睡着了,凌晨时笑醒来,父亲说,“你刚刚做什么梦了,笑得那么大声!”我说,“我梦见我长大了,见到我妈了!”父亲“哦”一声,把眼睛沉到报纸上去。我有点不满,我想给他讲讲梦境,可干嘛父亲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呢?

九岁那年,我学会了写信,我吵着要给妈妈写封信,父亲同意了,可信交给父亲寄出去好久,我天天盼,也没有母亲的回信,我问父亲怎么回事儿,父亲一拍头,他说,“哎呀,是我不好,把回信忘在办公室了。”

我很生气,我说,“爸,你下回再忘记,我就不跟你说话了。”父亲不做声,第二天给我拿回一封信,只有简单的几句话,说妈妈很好,要我好好学习,吃饭,快点长大,她很想我。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哭起来,晚上把它搂着睡。

我坚持每天给妈妈写信,母亲的回信很少,可我仍然很开心。有一天我端详着信,发现信纸的题头是我们当地的名称,我说,“爸,我妈怎么用咱们这的信纸?”

父亲愣了一下,说,“你妈那买东西不方便,我给她寄的信纸。”可我还是觉得奇怪,我找母亲以前写过的信,她当年写给爸爸的信,可是那个铁盒子不见了,我问父亲,我说,“妈妈装信的那个盒子呢?”

父亲说,“是不是搬家时遗落了?”

我心里很疑惑,明明有一次半夜醒来,看见父亲在看那些信,那个铁盒子就摆在铺边,怎么说遗落了呢?难道是我的梦境吗?无论如何,我要快点长大。那样就可以去看母亲。

3

初中毕业,我考上重点中学,我跟爸爸说,我要去看母亲。父亲说,你还小。我拿出零花钱,对他说,如果你不许我去,我自己买车票去。父亲说,好,明天我带你去。

第二天我还在睡,父亲推醒我,他说:“走吧,我们去看你妈妈。”我兴奋得不行,我说,我要收拾几件衣服,父亲拉起我的手,他说,不用。

父亲打开房门,我一眼看见母亲的照片,搭着红布的黑匣子,母亲爱看的书,白菊花……我一下愣在门口。父亲牵我的手,他说,“来,给你妈妈磕个头,点炷香吧。”我努力挣脱他的手,哭起来:“不!不!”这是什么意思?我是做梦,我是做梦!

父亲使劲抱住我,等我哭够了,他说,“爸爸今天在你母亲面前,正式给你道歉,是爸爸说了谎,如今你大了……”

不知是否受父亲向日葵说,照顾姥姥说的影响,我一直认为母亲并没有去世,我不愿在提到她时,冠以去世的标签。上了大学,我偷偷去了姥姥家,我找到了父亲说的当年母亲去世的医院,想办法查到了母亲的病历,白纸黑字,父亲说的千真万确,她死于心脏病急性发作,抢救四十分钟,未能挽回。

那也是暑期,也是七月,离着母亲去世十三年零一个星期的时间。我走在喧闹的街上,想着十几年前我天天坐在门槛上看向日葵的样子。心中那颗向日葵花瓣纷落,轰然倒地。其实我姥姥在我母亲去世的前一年已经不在人世了。

今生今世无论怎样的春天,哪怕我种一万棵向日葵,也长不出能走出母亲的那一棵啊。

张泽林摘自“女报”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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