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祖静

走近连三海

一

五月的天，有些燥热。厚厚的云虽然阻

挡了太阳的耀眼，还是让人毫不迟疑地往阴

凉的地方挪躲。

路，從灵山寺后门向前延伸，通向幽幽

的密林。我背着行囊，揣着轻快愉悦的心

情，踏上心约的旅程。

昨夜的雨，以怎样的纷呈姿态洒落下

来，润了土，湿了路，潮了叶，留下一缕清

新，滋润被烟熏黑的肺。

踩着心的跳动，踏着呼吸的节奏，在枯

枝落叶间，奏出一地嘈杂的旋律，不时惊起

一两声鸟的偶鸣，打破了空旷幽深的宁静。

微风徐来，飘过一缕清香，钻入心扉，

点染一瓣心香，整个人不由得轻轻一颤。目

光环顾，试图寻出这暗香浮动的出处，往往

无功而回，留余香回味许久。

越往上走，路越险，林越密，汗如豆，

坠入地。

抬望眼，满目清翠，一簇簇杜鹃相杂其

中，绽放着如歌的生命，也将大山装扮得花

枝招展，丰富多彩。

我想，多少年来，这些花儿以何样的情

怀，抱定一种不变的姿态展露着生命，在岁

月更迭中，不管有没有蜂飞，有没有蝶恋，

却从不迷失花开的季节，在淡然中滑过花开

花谢的日子。

昨夜的风雨无情，打碎了花的心思。

原本想在枝头绽放美丽，却抵不过风雨

的狂暴，在悄然的飘零中无奈地抽泣。

一朵、两朵、三朵、一地的花瓣，不时

呈现在面前，弯腰拈起，凑近鼻翼，尚有余

香丝丝缕缕。

有意的落花，撒下一地香梦。伴我们的

脚步，化作春泥。

二

雨，说来就来，在我们浑身上下寻找长

长短短的注脚。

雨雾，迷蒙了山，迷蒙了眼。

“哎……”

“哎……”

谁的喊声，在山中回响，谁的回应，也

在山中回响。一块石头、一个箭头成为路的

标识，让^辩着距离和方向。

行囊越来越重，步履越来越沉，如豆的

雨点敲打出内心的苍凉与迷茫。

四小时的风雨路后，“小崖房”是夜宿

的地方。

如巨的岩石下，二十人如迷路的蝼蚁，

把自己放入岩与地的缝隙间，去寻找梦的支

点。

雨如天的泪，密密稀稀，长长短短地掉

下来，砸入夜的黑暗，溅进心田，牵扯出明

日的担心。

溪水哗然独唱，不知疲倦地扯开嗓子，

彻夜长歌，吟诵着千古的咏叹。

大地的坚硬和雨夜的寒冷，幡然回想起

家的温馨，使^难以入眠。

夜如漆，睁眼，所宿之处，岩如蛇嘴，

犹置蛇口。

火堆旁，谁低哝，夜语稠。

三

人在很多时候，会迷失方向，让人踌躇

不定，生怕误入歧途。

在这片百余亩的乱石滩前，那种迷茫的

心景不由得又袭了过来，击碎你坚强的外

表，抽打着脆弱的内心。

举目搜寻，试图找到一丝方向的指示，

入眼的除了石头还是石头。没有泥土没有植

物，有的是大大小小尖锐的石头，张着锋利

的口，似乎随时想要给慌忙的你留下一片血

肉。

“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

路”曾对鲁讯先生的这句话深信不疑。

而这里留不下脚印，寻不到足迹，纵使

踏过无数遍，依然找不到来时的路。

哪个好心的旅人，在巨大的石头上插上

—面红旗，孤零零地牵引着行人的目光。

昨日的来客，徘徊于石滩，终究还是被

逼停了信心满满的脚步。

失去目标失去方向，心虚的彷徨，定然

让你裹足不前，于此打道回府的旅人并不孤

单。

几座孤单的山峰，突兀残缺地耸立在上

方，很显然，脚下的这片乱石，都来自这些

山峰一次巨大的轰然，大者百余吨，小者如

碗盘。石靠石，石叠石，石搭石，石挤石，

掩没了原来的路，为行走在途的人设置了一

次考验。

四

细雨霏霏的上午，不经意间，海子就出

现在眼前，疲乏的身体里漫过一丝欣喜。回

首旅程，在漫长的雨路上，自己与自己角

逐，执着地燃起那份始终的坚强；在无数险

滩崖畔，自己给自己加油，久久回荡着内心

长长的呐喊。

雨未歇，雾未散。

海面时而如盖轻纱，时隐时现，神秘地

撩拔着内心的好奇；时而雾开云散，清晰可

见，如一弘秋波惹人心醉。

海子周围，除了高大的杉木外，最多的

还是索玛花，一株株，一丛丛，一片片布满

岸边山岗。粗壮的虬枝形如龙蛇，蜿蜒挺

拔，记载着岁月的更迭，风霜的洗礼。红的

黄的花朵，立在枝头，艳丽清香，欲绽待

放。

谁，在岸边支了雨衣，蹲在下面，专注

地拿着相机，在雾去云归的时候，不停地按

下快门，将美景摄入画面，留在心里。

这是一片净土，却因人的到来，有了生

活的气息：一处炊烟袅袅，三两人各自相

聚，七八顶帐蓬错落。笑声、歌声飘过来，

融进烈酒滑入喉咙，将现实中龟裂了很久的

心田滋润得丰盈水满。

沿山而上，环海而行。

山山相连，突兀陡峭，怪石嶙峋；水依

山势，梯次而下，海海相通。

登高俯首，一块块高山湖泊犹如未经打

磨的珍珠玛瑙，明晃晃的镶嵌在崇山峻岭

间；信步岸边，水面如赤如墨，掬一捧在手

清澈如碧，饮一口，沁人心脾。恰遇傍晚放

晴，水面金光闪闪，波光粼粼。友人眼尖，

发现彩虹，惊异高呼，惹一帮人翻包取机，

奔寻视角。只两三分钟，彩虹隐匿，虽有遗

憾，却在心中留下最美的一霎。

五

翌日早晨，天高云淡，一轮圆月慢慢滑

落于山边。

一群人攀上海子北岸，北眺云海滔滔，

山峰沟壑历历入目，“一览众山小”“荡胸

生层云”的感觉刹那浸润全身，忍不住振臂

亮嗓，埋藏在心里的那一声呼喊，在这一刻

进发出来，回响在空旷早晨里，消失于白云

飘渺间，似要呼出尘世旷久的污浊，还一个

清新原本的自我；回望水波闪闪，似千万颗

钻石发出诱人的光芒，水面蒸气腾腾，飘来

忽去，犹如天池。伫岸凝思，这美轮美奂的

池子是否也曾有过仙女的光顾，牛郎织女的

故事是不是也会发生在这里……

太阳漫过山尖，漫过身旁，漫进心房。

原本矜持的你我，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早

晨，在大山深处的水岸，冲开现实虚伪的躯

壳，就那么轻轻一跃，跃出轻松的自我。爬

在地上的摄影师，不失时机地按下快门，记

录了这一切，等到多年以后，相约黄昏，慢

慢述说。

上山容易下山难，回顾旅程，有风有

雨，有累有汗，也有鲜花彩虹相伴；有你有

我，有说有笑，还有友隋相携相援。

一起走过的日子，总会令人流连忘返。

探访决心沟

一

决心沟位于冕宁县西约200多公里外新兴

乡境内。

到过决心沟的人，无不惊于它的奇，叹

于它的险，畏于它的遥远。

二十多年前，我还是中学生时到过这

里，留下的深刻印象如生了根似的长在心

里，总想有一天能再次看到大自然的鬼斧神

工，感受它令人震撼的美丽。

12月的一天，我终于踏上了这条路，用

镜头捕捉了它冬日的美丽和神奇。

冬日的清晨，寒风洌洌。我的心情却是

阳光灿烂，格外晴朗。天刚麻麻亮，向导和

我背着干粮，带着两部相机，坐上向新兴乡

方向的班车，也捎去我喻悦激动的心情。

车到窝堡乡境内的张家河坝后，我们转

乘面包车到達九龙县的二区，过了雅砻江就

是新兴乡。远远望去，一条山路时而钻进深

沟，时而越过峭壁，沿着巨大的山崖蜿蜒而

上。向导打电话叫来一辆皮卡车，坐在车上

我才发现，远处看到的山路其实很窄，很不

平，大大小小的石头、高高低低的土坑，颠

簸得我们东倒西歪，目光所及处，左面是绝

壁，右面是悬崖，令人胆颤心惊，望而生

畏。

我一边叫司机慢陧开，一边打开相机，

想拍下一路的险奇，却颠簸得根本无法持住

机子，只好作罢。车子转过一个山坡，算是

越过了最危险的路段，我紧张的心情一下松

驰下来，却听到“咔嚓”的一声脆响，车子

就停了下来，司机下车一看，说钢板断了。

剩下的路只有我们自己步行。

回首一看，雅砻江在两面大山的脚下，

似一条被谁遗失的蓝色带子，静静地趟在那

里，等待着主人的俯身拾起。抬头仰望，层

次分明的大山，象一个个雄壮威武的斗士，

默默地耸立着，俯看着它怀抱里生灵，我想

这方水土养育的这方人肯定会有水一样的柔

情和山—样的胸襟。

房舍散落在群山之间，田里麦苗青青，

努力掩盖着脚下的黄土，掉了叶子的柿树，

只有红红的柿子挂在枝头，等待着人们的采

撷。听不见一丝车鸣，只有几声鸡鸣狗吠打

破了这里的宁静，落日的余晖温情的撒下

来，照在这个宁静的乡村，也漫进了我的心

里，将我内心的尘欲轻轻地拂去。

晚饭时的酒很浓，一桌子的人很是豪

放，用半盅半盅的酒催出大堆大堆的话，没

有过多的礼节，没有语言的设防，更多的是

不亦乐乎的开怀畅饮，结识朋友的热烈高

兴……

这一夜，我醉了，在大山的怀抱醉得很

沉。

二

昨夜的酒，太烈。就象他们的热隋，浓

浓地酿在心头，久久盘恒。

晨风微微，步履飘飘，在大山的小道

上，我看到大山的寂寞，也听到自己的心

声。

群山，如一位静默的巨人，淡漠地面对

日起月落，风云变幻。在它的眼里，我就是

一只蚂蚁、一株小草，或者飞扬的一粒微

尘。张扬的个性和曾经的辉煌，在这里陡然

被抽丝一样慢慢剥去，裸露着人最初的朴

实。

远远地望见，一座雕楼矗立在崖边，一

株巨大的黄莲树与它相依相伴，象一对情

侣，越过无数岁月的门槛。没有人知道雕楼

建于何年，出自哪些人手中，也没有人知道

这株树长了多少年。却有一个传说在这里流

传：七月的某一天，在西昌邛海的某个地方

会看到这棵树。曾经有一位地质人将自己的

草帽挂到这株树上，在七月的一天，真在邛

海看到了这株挂着草帽的树。

我不去想这个传说的真实性，却是他们

对家乡神秘的传颂。

我想：在这样边远的大山中，难道曾经

战火纷飞，炮声连连？是为了抵抗外敌？还

是仅仅是—种标志？

雕楼。以一种不变的姿势，站立成历

史，让人遐想起无数扑朔迷离的故事。

在我看来，雕楼象一个武士，在高高的

山崖，守护着这个村庄的宁静与安适。而那

株黄莲树就是它相伴一生的妻子，在月光的

浸漫和阳光的洒照中，让人看到一个忠贞的

爱情故事，成为今天人们印象中美好的记

忆。

而它们的未来与过去，有待人们去寻

觅。

三

尽管我知道小摆楼里有一户人家，但真

正看到时还是给了我不小的惊讶。脚下的路

考验了我们大半天的体力，才望见对面的山

坡上孤独的几间房屋。瞬间有一个疑问：为

什么还要居住在这深山之中？

带着一些疑问，我们慢慢向山坡上移

动。一路上有几处残垣断壁，在夕阳的斜照

下让野草荒芜着生活的气息。

我们的到来引来了四只看门狗的警觉，

狂吠着来我们周围，忠心地履行着它们的职

责，却把我们吓得不轻。在主人的轻喝聲中

它们似听懂了主人的意思，在我们身边摇头

摆尾嗅来嗅去。

主人热情地将我们迎进家，又是递烟又

是倒茶，这一瞬间，我被眼前这位朴实汉子

身上的纯朴所感动，真正体会到“水来便是

客”的诚意。

房屋是石板房，厨房很大，一个大灶，

三口大锅，一缕阳光从窗口直照进来，在一

个大水盆上闪闪发亮，几个辣椒散落在窗

台，映出夕阳的红。没有电，我们早早的吃

过晚饭，洗漱完毕，主人就在火塘上烧起了

大火，几只小狗也一排来到火塘边，取暖烤

火。

夜话中，我知道男主人叫冯宗寿，三十

多岁，女主人姓郑，有两小孩在二区读小

学。有一老父亲，因一次意外，两只手齐腕

断了，一家人在这里己生活了几代人。

不愿离开这里的原因是还喂养着100多只

羊，种有几百株花椒，每年收入还有4、5万

元。为了学生，已在交通便宜的山下买了地

和房屋，只是每个星期天要下去，同孩子见

上一面，吃一顿饭。女主人很少出门，已有

两年没回过娘家。她说：“走不起，做饭、

喂猪、收拾家务是她的责任”。对这样的生

活，她显得很满足，“住在这里也很好，只

是交通不好，有一次一家人得了重感冒，硬

是爬不起来，只要不生病，就不怕。”

夜很黑，我从门口望出去，一轮弯月挂

在天空。

第二天，冯宗寿自告奋勇地给我们带

路，他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将挡在路上一些

树枝剃去，尽量让我们好走一些。我发现这

个山里汉子太熟悉大山的一草一木，一沟一

壑，假如只是我一人，绝不会走出这些大

山。据他介绍，从他家这里往锦屏上去，约

一天的时间，就能到达一个能看见西昌的地

方，只是这一次我没时间和精力去了。

知道我们一早要走，女主人6时起就起来

为我们做饭。灶台上燃着几根松光，灶塘里

的火光跳跃在她脸上，照出实诚的美。面对

我的镜头，她总是躲来躲去，很是羞涩。吃

饭时，她用火钳为我们照明，这一刻，让我

感慨万千。

探访二龙抢宝海

一

十多年前，就获知冕宁县西一百多公里

外的窝堡乡境内有个叫“二龙抢宝”的海

子。

各种借口和事由将目睹它风采的想法沉

淀在心中，等待着时机。这一等，等走了些

许黑发，等来了丝丝白发。

探寻的想法，一直在心中发酵，生根、

发芽，终于在10月的一天，漫过胸腔，化成

行动的步伐。

一相机、一颗心、一双眼，走吧。

泥路，黄黄。蜿蜒而上，多情地盘绕着

大山。干硬如壳的地面，是谁风干了你的情

感。

山水的涨落，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泥沟，

让人想起雨天的泥泞与危险。司机小谢小心

翼翼地选择着路面，在转弯处不得不倒档才

能转过头来。象人生，适当的后退是为了更

好的前进。

偶尔，有摩托车驶过，带低音炮的音箱

里传出激越的音乐，掩盖了小鸟的啾鸣，敲

碎了村庄的宁静。

我想，象这样的村庄，在雄鸡似的版块

上还有很多。村子里的人们将“要致富，先

修路”的道理装在心里很多年，从少年到中

年再到老年，在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上望眼

欲穿，直到心灵之窗拉上永久的黑幔。那些

等不及的年轻人，简装出村，在城市的角落

寻找一个小小的宿点，装满苦累的心甘情

愿。只是原来的家空了，地荒了，只乘下浑

浊的一双老眼在村口翘首期盼。

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那个寂静的夜

晚，行走在城市边沿的你是否想起久违的泥

香和阿妈的笑脸？

路，虽然坑洼不平，但起码能过拖拉机

和摩托车，在村人眼里已是天大的幸福。终

于可以告别人背马驮的日子，挺一挺被压弯

的身体。

车行至白湖村附近，一台小型的挖掘机

正在半山上刨弄。

我想，它正刨弄着这里的明天。

二

村子不大，约十几户人家。

收获后的空地，被耕翻过。大大小小的

泥块支楞着身子，懒懒地享受着深秋的阳

光。

一头母猪带着几头小仔在空地里拱弄着

时光，谁家的小孩天真地打量着它们。

我认为这是一个和谐且有意思的画面，

随即拿起相机聚焦过去，小孩竟大哭起来，

转给了我一个奔跑的背影和一丝小小的遗

憾。

村子里没有楼房，亦没有瓷砖之类的光

鲜物。泥墙黑瓦的土坯房，偶尔夹杂着一二

间石板房，房前屋后挂着几串金灿灿的玉米

棒子，在秋日的阳光里炫耀着胴体，述说着

曾经的饱满。不规则的木栅栏里，几垄白菜

保持着绿色的矜持。

村子边，有几位估摸10岁左右的小孩，

背着一捆捆柴禾下来，瞬间让我想起城里的

学堂，在记忆中顿时呈现出强烈反差的画

面。我赶紧举起相机，按下快门，她们却羞

涩地转过脸去，快步跑进了屋里。

我想：她们稚嫩的肩上肯定有一道深深

的勒痕。

三

车到了白湖村，算是终点，后面是沿山

而上的山路。

几匹马早己备好马鞍，旁边几位彝族汉

子的脸上写满热隋的笑。

再次见到这样的交通工具，让我感到一

丝久违的熟悉。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这样的交通工具，

几乎每户人家都有，有的人家甚至有几匹。

他们用这些交通工具解决生活、生产所必须

的运输，也有人靠这些替人运输，挣运费。

印象中我见到过最多的马帮，是七十年

代末，几乎每月都有一队庞大的马帮从老家

门口经过，约有百余匹，人们都称之为“九

龙帮”。“咣啷”“咣啷”的铃声，隔山隔

里就传了过来，生生扯住我的脚步，拉着我

的眼睛，稀奇地目送他们。后来知道，他们

驮运茶叶、盐之类的东西，但凡三匹以上的

马一起出行，就必须有一匹是领头的，后面

的马跟着领头马，不至于乱跑、乱走。

我骑的马走在最前面，马鞍是窄小的驮

鞍，让稍胖的身体硬生生的卡了上去，瞬间

就会感到来自大腿的疼。

骑马对我来说并不害怕，应该能控制它

的行走路线。几次对给我牵马的彝族小伙说

将缰绳给我，但他似乎没听见似的，捏着缰

绳走在马的前头，还不时回过头来，大声地

给我说着话。我对他说我是汉族，听不懂彝

族话。他还是一味的回過头来，说着我不懂

的语言。后来同行的彝族小伙告诉我，他没

有读过书，也不懂汉话，而且智力有些问

题。

一种惋惜的情节瞬间袭击了我的内心，

说不出是对他的可怜还是对现实的悲哀。我

似乎看到他周围异样的眼光和嘲讽的表隋。

我感慨：象他这样二十左右的年龄，不

会汉语、不识字，怎样才能走出村子，怎样

去集市买东西？这样的命运，是该怨天还是

尤人？

上山的路时宽时窄，时沟时坎，乱石突

兀，枯枝虬横。他不时回过头来，给我说一

句彝语，同时指指树枝、拍拍石头，我看懂

他的心思，是怕我磕着、碰着。在一处上坎

处，一个巨大的石头矗立在旁边，仅能一马

通过，他停了下来，执意将我的右脚往左边

移，我以为是让我下马，他却又将我按住，

将我的右脚放到马脖子上，生硬地说出两个

字“安全”，身后的安东说，他怕那个石头

碰到你。我示意，让他放心，他才松了手，

牵马前行，就在通过的瞬间，他还是回头看

了一眼。

这一天，我看到了一颗很纯洁的内心。

四

雅砻江被远远的甩在身后，放眼回望，

群山层叠，如一条小溪蜿蜒在山脚。

此时的我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宽阔的江面

和激越的险滩，满目只有大山的雄壮与粗

犷，以及雅砻江曲美的身段。

马到山脚下，就不能前行了，剩下的路

只能靠我们用双脚去丈量。

目测过去，二龙抢宝海的位置，直线距

离并不远，给了我满满的信心。但越往上

走，我装满信心的皮囊逐渐空瘪，来自胸腔

的闷胀感越来越明显，我像一只负重的蜗

牛，艰难地蠕动着身体，急促的呼吸让我一

步三停，与其说是在走路，还不如说是在挪

步。

心，被岁月不饶人的力量折服。

我内心一片空白，就像这座大山，宁静

而空远，连一声鸟鸣都没有。此时的我被神

马都是浮云所包围，很纯粹也很纯净。

一些倒下的大树时不是就挡着去路，让

人不得不俯下身来，从下面钻过，或是踩着

树杆穿过。在不可抗拒的因素面前，人，有

时不得不放下笔直的腰板，去委屈求全；有

时又不得不踩着别人的肩膀，去登高望远。

当海子出现在眼前时，我没有很大的激

动，更多的是终于到达了的感叹与轻松。

这是一个鲜为人知的高山湖泊，当地人

称之为海子，卫星地图上标注为“二龙抢宝

海”。

海子的北面是光秃秃的山崖，泛着青灰

青灰的颜色，半山上的云雾飘来倏去，时隐

时现着雪的洁白。山脚下的枯草黄黄，在似

杂乱似有序的石堆里迎送春夏秋冬。

一条溪流从山上下来，躲进乱石，又从

石隙中流出，在低洼处滞留，形成海子，盛

着大大小小的传说和故事。

五

海子周围是千奇百怪的高龄杜鹃和杉木

林，林荫下洒落着些许残雪，在秋日的高阳

下泛着一丝冷意。倘若在四、五月，这里定

是繁花簇放的热闹之地。就在这高山寂静之

地，不知谁在海子的旁边用石块垒了三个玛

尼堆，让后来的人在这里祭奠苍天，默念真

言。海水中央一个形如元宝的石头，静静地

卧在那里，是风的使者还是鸟儿的一不留

神，将草的种子遗落在上面，春生秋黄，讲

述青春的故事，接受凋败的现实，承受严寒

的洗礼。北岸的山，斜斜地伸过两条臂来，

都想将这个元宝似的石头邀入自己的怀里，

在世人面前形成了“二龙抢宝”的样子，留

下千年的情思，万年的遐想。不时有云雾飘

过来，笼罩着海面，却又慢慢的弥漫开来，

悠悠地向山上游离，一束阳光透过云层泻下

来，洒在水面，顿时金光闪闪，波光滟滟，

给你一个虚虚实实，似真似幻梦境般的景

象。

有些景地，注定只是生命中的驿站，不

管是匆匆地来，还是默默地走开，都曾经相

拥，多年以后，我还会想起你圣洁的容颜。

六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但真正走在路

上，都难。

我踏着枯枝，踩着石头，深一脚，浅一

脚，将身影抛进夕阳的眼里。

来自膝盖和脚指的感觉痛彻心扉，时间

正被西下的落日融食，催促着我慌乱的步

伐。

日光不管我和行程，向远处的山边滑

去，在我的眼前呈现出万道霞光洒大地，千

山叠嶂茫苍苍的景象。

偶尔从云层缝隙漏下一束光来，照亮身

后的黄叶，让心不自觉的留恋一下，山巅飘

来的云朵，被太阳的光芒刺穿，玲珑得让我

想起蛋黄的颜色。

太阳在远山的边缘最后眨了一下眼，一

切旋即黯然。

我的腳步，踏碎大山的空旷，走进夜的

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