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勇

曾国藩曾给弟弟曾国荃的信中写过一首诗：左列钟铭右谤书，人间随处有乘除；低头一拜屠羊说，万事浮云过太虚。

这首诗用了屠羊说之典故，可谓用意深刻，也是曾国藩为官之道、为人之道的生动写照。

这个典故出自庄子的《让王篇》。屠羊说，本是楚昭王时市井中一个卖羊肉的屠夫，大家都叫他屠羊说，实际上是一位隐士。“说”是古字，古音通悦字。当时，伍子胥为报杀父兄之仇，帮助吴国攻打楚国，楚国败亡，昭王逃难出奔到随国。屠羊说便跟着昭王逃亡，在流浪途中，昭王的许多问题，乃至生活上的衣食住行，都是他帮忙解决，功劳很大。后来楚国复国，昭王派大臣去问屠羊说希望做什么官。屠羊说答复道：楚王失去了他的故国，我也跟着失去了卖羊肉的摊位，现在楚王恢复了国土，我也恢复了我的羊肉摊，这样便等于恢复了我固有的爵禄，还要什么赏赐呢？昭王再下命令，一定要他接受，于是屠羊说更进一步说：这次楚国失败，不是我的过错，所以我没有请罪杀了我；现在复国了，也不是我的功劳，所以也不能领赏。他这话是多少带刺的，弦外之音就是说，你当国王失败了，才弄得逃亡。现在你把国家救回来了，也是你的努力和福气。所以楚昭王从大臣那里听到他这样的话，知道这个摆羊肉摊的，并不是普通人物，于是叫大臣召他来见面。不料屠羊说更乖巧，他回答说：依照我们楚国的政治体制，一定要有很大的功劳，受过重赏的人，才可以面对面见到国王。现在我屠羊说，在文的方面，没有治理国家的知识学问；在武的方面，也没有和敌人拼死一战的勇气。当吴国的军队打进我们首都来的时候，我只是因为怕死，而急急慌慌逃走，并不是为了效忠而跟随国王一路逃的。现在国王要召见我，是一件违背政体的事，我不愿意天下人讥笑楚国没有法制。楚昭王听了这番理论，更觉得这个羊肉摊老板非等闲之辈，于是派了一位更高级的大臣，官司马，名子綦——相近于现代的国防部长，楚昭王吩咐子綦说，这个羊肉摊的老板，虽然没有什么地位，可是他所说的道理非常高明，现在由你去请他来，说我要请他做国家的三公高位。

想想看，由一位全国的三军统帅出面来请，这中间有些什么意味？可是屠羊说还是不吃这一套，他说我知道三公的地位，比我一个羊肉摊老板不知要高贵多少倍，这个位置上的薪水，万钟之禄，恐怕我卖一辈子羊肉也赚不了。可是，我怎么可以因为自己贪图高官厚禄，而使我的君主得一个滥行奖赏的恶名呢？我还是不能够这样做的，请你还是把我的羊肉摊还给我吧。

写这封信的时候，作为“中兴名臣”之一的曾国藩，他所率领的湘军经过多年的征战终于将太平天国平定，挽救了摇摇欲坠的晚清政府。于是清廷自然是对其加官进爵，赏赐丰厚，可以说此时的曾国藩达到了人生的巅峰。可他却并没有多少快慰，反而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担心。曾国藩的文治武功世人皆知，其为官清廉更令人敬佩。他还为自己做“清”字箴言：名利两淡，寡欲清心，一介不茍，鬼伏神钦。他倡导不仅要正当地获得利益，还要正当地赢得荣誉，不要贪图虚浮不实的功名。他立下誓言：“此生决不靠做官发财，为后人敛集财富。”曾国藩在写给其弟弟的信中引用这个典故，除了是对弟弟的忠告外，也体现了曾国藩的自身修为——看淡人世间的名利，知悉“随处有乘除”。即使一个人功成名就了，也要谦和礼让。

当下的社会中，有一股高调的气息在滋生，急于出人头地，盼望一夜暴富，挖空心思走东南捷径；很不愿意过寂寞、平淡和简朴的生活，热衷于地位、金钱和名誉；不是靠自身实力和努力，满脑子歪门邪道，拉关系，走后门，吹牛拍马，阿谀奉承。今人当深思曾氏、屠羊说的做法。

（摘自《羊城晚报》 图/亦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