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读到这首备受人们赞誉的《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时并未觉得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随着阅读的深入才发现这首词背后有许多耐人寻味的地方，特别是词中透露的无限凉意更是令人唏嘘不已，下面就谈谈自己品读《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后体会到的个中复杂滋味。

一、“美人迟暮”的悲凉之愁

词的上片起句“菡萏香销翠叶残”给我们勾勒一幅荷残香消的凋零的景象，再加上“西风”吹过，绿波皱起，把残荷、枯梗的凋敝映衬出来，难怪作品主人公触景生情，愁苦顿生了。又是一个“西风紧，北雁南飞”的秋天，时光荏苒、岁月蹉跎中一个守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凋零的花瓣正如此刻凋零的心，“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这样评价：“‘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词人用“憔悴”一词描写出一个满目凋残的秋天，更画出一个顾影自怜的多情女子形象。

其实每个女子都担心青春易逝，容颜早衰，这是一种共通的情感。当然每个人都会明白谁也无法改变岁月这个万能的魔术师，他会把你雕刻得七零八落，就像三十年后周朴园已经认不出眼前的鲁侍萍一样！于是乎，目睹青春红颜顿成白发苍颜时谁会无动于衷？可是咀嚼文字背后的深意后，你会发现她不仅仅为容颜的憔悴而伤心、愁苦。西风吹残了娇美的荷花，吹残了她的娇艳容颜，更吹冷了她痴痴的心。“美人迟暮”的担心背后有着深深地隐忧，“不堪看”透露了她心中的秘密：不忍自看也害怕被看！害怕被谁看呢？也许是心上人吧！为什么害怕被看呢？那是渴望被看！

岁月在等待中逝去，“我”也在岁月中老去，而“你”却在哪里？多想在我最美丽的时刻有你相守相伴，多想在我最美丽的时刻有你相依相偎，多想在我最美丽的时刻有你相知相惜！可惜，都没有！“天若有情天亦老”，韶光如刀，刀刀催人老。美人最怕迟暮，美人更怕在岁月中独自煎熬。等待是一种磨人的东西，“不堪看”的背后隐含着多少难以言说的痛楚和忧虑。其实这位女子不怕衰老，她怕的是无人欣赏与怜爱，这才是西风吹起的绿波间涌起的挥之不去的悲凉！

二、“细雨梦回”的凄凉之苦

西風中涌起的悲凉无法在现实中排遣，只好到梦中寻找渴望的甜蜜了。“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可惜午夜梦回，细雨迷蒙中远人依然是那样遥不可及。词人用笔明白洗炼，干净利落，一个“回”字一个“远”字把女子“四处茫茫皆不见”的怅惘、失落，写得丝丝入扣，恰如窗外的细雨，绵绵密密，洒入心底。读到这里想起贺铸《西江月》：“欲寄书如天远，难销夜似年长。山窗风雨碎人肠，更在孤舟枕上。”在这里思妇和游子的孤独交相辉映。孤独不是一种罪过，却是一种苦刑。它让思念的人儿肝肠寸断，欲罢不能，只好“欲将心事付瑶琴”了。可惜，吹彻小楼的玉笙直至“呕哑嘲哳难为听”也无法拂去心中的苦楚。一曲吹彻，更感情冷。在漫漫长夜，凄风苦雨中，一颗火热的心瞬间冰冷。美妙动听的玉笙曲化解不了时空阻隔的苦愁，更难耐的是心中的思念无人倾诉。“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也只能成为一种奢望。

细雨梦回后，孤枕难眠的凄凉在玉笙余音中显得无处遁形。难怪王安石对李璟的“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大为激赏。

倾诉是人的一种本能，一次次的等待，一次次的期盼都在这一吹彻后显得苍白无力。美人怕衰老，更怕无人依靠。我想此刻的她已经在梦和现实间辗转反侧了很多年。这遥遥无期的守候到底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追求向往幸福的佳人在思而不得时，只能以泪洗面了，“多少泪珠，无限恨”，“多少”与“无限”形容女子泪多和怨恨之深。泪流满面很容易理解，那么为何恨呢？是“悔教夫婿觅封侯”，还是杳无音讯，无处话凄凉的幽怨？个中滋味只能诉于西风与细雨了！

三、”倚阑干处”的苍凉之恨

在描写“美人迟暮”的悲凉心境和细雨梦回的凄凉处境之后，这个多情愁苦的女子留给了我们一个“倚阑干”的背影。这让我想起张爱玲的一句话：“这像极了一个苍凉的手势”，的确这个“倚阑干”的背后蕴含了无穷的苍凉意味。

女为悦己容，可是这个女子的容颜已经在岁月的流逝中“不堪看”，正如莲花的开开落落，开开落落中错过了多少痴心的守候。岁月经不起太长的等待，青山载不动太多的悲哀，唯有思念不更改。

“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思念是一种很玄很苦的东西，抽刀断水水更流，吹笙消愁愁更愁。把阑干倚遍，无人会，心中意！

令人悲伤的不是“不堪看”，悲伤的是无人看；

令人痛苦的不是要等待，痛苦的是无期的等待；

令人幽怨的不是玉笙寒，幽怨的是吹彻后的心更寒。

词人笔下的女子在众芳芜秽中愁起，在细雨梦回中泪落，在倚阑干处恨生。此恨绵绵无绝期，词在最后给我们留下一个充满无奈的背影，引人无限遐想。

也许她会等来自己的心上人，也许她永远都等不回来。谁能肯定深闺梦里人，不是无定河边骨呢？

至此你才会对这个苍凉的背影有了更深的体会，其中充满了无边的隐忧、恐惧、无奈、焦灼、担忧、不安等等难言的心绪。这个滋味岂能用一两个字就能说得清、道得明？

词人用明净的语言，寓情于景，在细节描摹中给我们刻画了一个自怨自怜自恨自伤的女子形象，文字间充满了无边的凉意。

回头看词人，李璟是一位帝王，在他即位之初，国势尚且兴旺，但随着北周的兴起，南唐受到强邻的威胁，国事日下。南唐保大十四、十五年，周世宗联系亲征南唐，攻城略地，所向披靡，迫使李璟上表削去帝号，称为国主。此时的南唐已经内外交困，李璟身处乱世，忧心时局，自己有心兴国但无力回天，他的作品情思婉转，表现出无限的沉痛与哀伤。

这首《浣溪沙》正是他的倾心之作，一首平常的思妇词表现出如此的蕴藉深沉、幽怨无比也就不难理解了。在仔细品读这首词之后，你会发现逝去的不仅是那位多情女子的韶光，逝去的还有倾颓的南唐王朝的江山而作品中字里行间的无边凉意却挥之不去，弥漫永久。

这次第怎一个“凉”字了得呀！

冯之远，江苏新海高级中学学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