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昆杰

從儿时起，苒苒就和小新一块玩，两人算是玩伴。小新有时候买了零食，会分一些给苒苒吃；小新的妈妈中午一般回不来，而苒苒的妈妈有时候做了中饭，会喊上小新一块吃；苒苒的妈妈忙着快递微商货物的时候，就由小新帮着带苒苒、照顾苒苒

“这是今年以来，我院办理的受害者年龄最小的女童被性侵案件。 近年来，被性侵的女童呈现出低龄化发展趋势。”11月15日，北京市海淀区检察院未成年人案件检察部检察官郑艳向《方圆》记者讲起了一起特殊的强奸案：14岁的男孩小新（化名）性侵5岁的女童苒苒（化名）。

小新和苒苒都是未成年人，两人都属于外来流动人口子女，随父母来京打工，租住于北京市海淀区苏家坨某城乡结合部的平房片区，两家是邻居关系，双方父母均在京打工多年，家境都较为贫寒。

“案子移送检察机关时，我们办案组挺吃惊的，未成年人强奸案件近年来虽然时有发生，但小到5岁的女童被性侵还是挺罕见的；而且，这起强奸案的特殊性还在于，被害人和犯罪嫌疑人平常还是邻居玩伴关系。”郑艳介绍说。

平房片区里的玩伴

在海淀区苏家坨某平房片区，记者见到了犯罪嫌疑人小新的父亲张先生。这是一片位于北京市西北六环城乡结合部的乡里民房，平房一间紧挨着一间，月租仅300元，专租给来京打工的外来人口居住。

记者目测了下，张先生的“家”只有十来平方米，在并不宽敞的空间内，放了一张上下铺的床和两个装衣物的柜子，房间没有独立卫生间，在门口还搭一个简单的煤气灶台做饭，环境简陋。

张先生回忆，他和爱人于2000年从老家河北来到北京打工，起初在石景山苹果园租住；2002年，儿子小新在北京出生；2009年，小新7岁后，在北京开始上民工子弟小学；到了2010年，张先生在苹果园租住的民房面临拆迁，张先生一家就搬到了现在的海淀苏家坨。

“孩子以前在石景山的民工子弟学校读二年级，搬到苏家坨后，我们托关系转到公立学校继续读二年级。后来发现孩子的学习成绩跟不上，民工子弟学校考试比较简单，教学环境、教学质量与公立学校还存在着一定差距，孩子又只能从公立学校的一年级重新读起。”张先生说。

“在苏家坨这里租房的，都是外来打工户，房租便宜，条件一般，大人白天在外打工，孩子们留守在出租房里自个儿玩耍。”张先生继续介绍，租客之间认识多年，平常都是邻居关系。

苒苒的一家，就毗邻着小新家，两家人都是在这里住了5年以上的老邻居了。在出事前，小新一家人和苒苒一家人的关系很好。苒苒的爷爷和爸爸经常接一些工地上从事装修的活，苒苒的妈妈在家里做“小微商”，发送一些小商品。由于苒苒的妈妈每天都要收发很多快递，多数时候都无暇照看苒苒，而这个时候苒苒便跟着小新一块玩，有的时候去远点的地方玩，都是小新抱着苒苒过马路。

从儿时起，苒苒就和小新一块玩，两人算是玩伴。小新有时候买了零食，会分一些给苒苒吃；小新的妈妈中午一般回不来，而苒苒的妈妈有时候做了中饭，会喊上小新一块吃；苒苒的妈妈忙着快递微商货物的时候，就由小新帮着带苒苒、照顾苒苒。

性侵“案中案”

小新的爸爸张先生常年在顺义区的工地上施工，忙的时候一个月都回不来一次；而小新的妈妈白天在超市打工，只能晚上回来给小新做晚饭。小新懂事得早，学习期间，中午就在学校附近吃；寒暑假期间，自己在家里炒点剩饭或弄点泡面。

2017年7月，时值学校放暑假。案发的当日，妈妈中午不回来，小新自己在家里炒剩饭。看妈妈有时候做菜放料酒调味，小新拿起灶台边上的二锅头，往锅里倒了两瓶盖白酒。“白酒是普通的52度二锅头，从工地回来有的时候我会喝上两口，活活血，缓解下身体酸疼，没想到会害了孩子。”张先生回忆说。

案情显示，小新吃完饭后，在酒精的作用下，身体逐渐发热，正巧看见了屋外的苒苒，小新把苒苒带回自己家中。小新抱住苒苒，脱下苒苒的裤子，碰触了苒苒的下体……

事情发生后，只有5岁的苒苒虽然不明白小新哥哥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似乎受到了惊吓，神情一直惊恐而不安。晚上，妈妈问起，苒苒才说，“哥哥用尿尿的地方碰我尿尿的地方”。苒苒的家长知道这件事后，很生气，找到小新家长扯皮，后来报了警。

得知此事后，张先生当晚连夜赶回家，痛打了小新一顿，气急了，张先生认为爱人没有管好孩子，连小新妈妈也揍了一顿。让张先生恼火的是，自己孩子和苒苒一起玩耍两三年了，从没出过事，平日里小新也比较懂事，没有什么坏毛病，为什么儿子突然间会做出这种不齿的行为？

张先生想不通，第二天，他单独把小新带到河边散步，在一个宽松无人的环境里，张先生问小新，“你告诉爸爸，你为什么会这么做？你从哪里学的？”至此，小新向爸爸道出了一个大孩子多次猥亵自己的事。

在检察官提审时，小新也提到了大孩子猥亵自己的事。据了解，小新口中的这名大孩子，名叫“大刚”，今年20岁，他的家庭和小新、苒苒的家庭相类似，大刚也是随父母来京打工，也租住在苏家坨民房这一片。20岁的大刚每日无所事事，依仗着自己个头大、年龄大，成了这一片的“孩子王”，常欺负小孩子。据小新交代，大刚曾多次趁四下无人，脱小新的裤子，想“鸡奸”小新，由于小新反抗未得逞；而小新碍于羞愧和怕被大刚报复，一直难以启齿，不敢告诉家长。

大刚有小新的微信，为了引诱小新，大刚隔三岔五通过手机发一些黄色图片和黄色视频给小新看，致使处于青春期的小新萌发了性好奇和性冲动，加之案发当日，小新炒饭误放了白酒，在酒精的刺激下，小新对苒苒做出了荒唐的性侵举动。

“对强奸罪的法律适用，司法实践对妇女和幼女作了区别性对待和保护。本案中，小新的行为虽然不是普通的成人‘插入型性交，只是单纯性器官的接触，但仍然构成了‘接触说意义上的强奸既遂，这个是保护幼女性安全的特殊标准。”郑艳解读说，小新主观上有性侵冲动，客观上有接触幼女外阴的行为，仍然涉嫌构成强奸罪。endprint

心理修复和治疗

此事发生后，让原本是近邻关系的两家人，变得形同陌路，苒苒不再和小新一块玩耍，性侵事件在两个孩子心里都落下了阴影。因发案对象都是未成年人，案发原因也比较偶然，检察机关在办案的同时，也对双方当事人展开了司法救助，为双方都聘请了心理咨询师。

“小新性侵苒苒，除了自身对性的好奇、冲动，也有之前被大孩子猥亵、鸡奸的心理阴影所致，考虑到小新也是未成年人，司法机关既要惩治犯罪，也要对小新进行心理辅导矫正，帮助其树立正确的青春观。”郑艳介绍说，小新既是嫌疑人，但同时也是被大孩子性侵的受害者，关于小新反映的被猥亵、鸡奸事件，检察机关已经将线索移交公安机关侦查。

为了准确地处理好案件，海淀区检察院还请了司法社工对小新家庭和苒苒家庭进行了独立的第三方社会调查，司法社工从发案原因、家庭监管、社会关系背景、嫌疑人表现等方面进行了专业调查和评估。调查发现，苒苒父母和小新父母平日里都疏于对孩子的照顾和监管；而在学校，小新尊敬老师，与同学关系良好，与社会闲杂人士无来往，评估结果显示，小新再犯罪的可能性和危险性“较低”。

对于自己的行为，小新表示了“悔恨”，其父母也向苒苒父母进行了赔礼道歉，检察机关还向北京市青少年法律援助与研究中心为苒苒申请了一笔小额的救助款，苒苒的家人最终表示了对小新的谅解，不过，不允许小新再和苒苒一起玩耍。

对于5岁的被害人苒苒而言，经医院检查，身体器官并无实质性损害，更多的创伤则是幼儿心灵上留下的阴影。对此，海淀区检察院为苒苒有针对性地聘请了专业的幼儿心理师。为苒苒进行心理修复和治疗的老师名叫刘凤琴，系“益众心理社会工作事务所”首席心理咨询师。

“对于女童的心理创伤，尽量只在办案环节问一次，在治疗的时候绝不再提起此事，以免勾起孩子性侵回忆，重复性侵伤害。家长和孩子到心理诊室后，工作人员絕不会再问起事情经过，而是通过与孩子玩游戏、绘画的等互动方式，来发现孩子心理问题，从而进行诊断治疗。”刘凤琴介绍说。

在刘凤琴的心理诊室，记者看到有两个很大的沙盘，沙盘四周的架子上有小动物、汽车、积木、娃娃、超人、白雪公主、巫师、魔王等童话卡通人物，有数百种玩具模型，这个心理诊室更像是一个小型的“阳光沙滩”。

据刘凤琴回忆：苒苒第一次来到心理诊室，在沙盘里放了一个扎辫子的小姑娘，摆了一张小桌子，小桌子旁边又放了一个穿白衣服的小人……

“这个小姑娘是谁呀？”刘凤琴问。

“我自己。”苒苒回答。

“那这个小人又是谁啊？”刘凤琴接着问。

“哥哥坏，被警察抓走了。”苒苒的回答让父母都有些吃惊。

“对被性侵女童的心理救助，不是靠一些安抚性的语言说些什么，而是要让孩子自己玩，通过孩子无声的肢体行动，来真实地反映出其内心世界，投射出其内心世界的创伤和阴影，进而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刘凤琴告诉记者。

第二次到心理诊室，苒苒又抓了一个女娃娃放进沙盘，旁边还放了一个护士。一边玩苒苒还一边和刘凤琴喃喃地说：“爸爸忙，看不见；妈妈病了，要打针……”刘凤琴分析，从苒苒所挑选的玩具，反映出苒苒家长忙于生计，疏于对孩子的关爱。

驱除性侵的负面阴霾

“首先是要彻底清除性侵事件对苒苒的心理影响，在孩子遗忘这件事后，才能再进行性安全意识的培训。”刘凤琴告诉记者，通常的做法是，心理咨询师会以一个小型的人体模型为标本，告诉孩子“我的身体我做主”，哪些部分属于隐私部位，绝对不可以被别人碰触；同时还要对孩子进行模拟游戏场景，让孩子辨别，比如“爸爸妈妈不在家，陌生人敲门怎么办；不认识的叔叔给糖或者玩具，该怎么拒绝；假如遇到危险，该如何应对”等等。

在刘凤琴看来，孩子毕竟是未成年人，要救助被性侵的女童，另一个侧重点是要做好家长的“心理工作”。一些家长带有传统封建思想观念，认为女童被性侵后就失去了贞洁，这辈子完了，抬不起头了；还有的家长，出于面子考虑，发生性侵后，不愿提起此事，也不寻求帮助，任由性侵事件在孩子心里留下阴影；更有甚者，在孩子被性侵后，产生厌恶和嫌弃，想将亲生女儿送人，给孩子造成二次心理伤害。

“性侵事件对女童心理的影响，短期内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性侵好比是一个潜伏的病毒，若干年后，对女童的性格和成长都带会来负面影响和弊端。”刘凤琴举例说，她有一个病人，36岁的大龄女青年，一直不肯找对象，就缘于小时候被性侵事件深深伤害过，成年后只要近距离接触男性，她就会感到莫名的恐惧和厌恶。

结合病例，刘凤琴分析说，女童被性侵后如果不及时修复和治疗心理上的创伤，长大后会呈现出两个极端的“后遗症”：一是始终走不出这个心理阴影，深深内疚，没有自信，恋爱、婚姻遇到困扰，甚至拒绝和异性交往； 二是放纵自己、彻底堕落，“某小女孩小时候被亲叔叔多次性侵，但父母都没有发现，她成年后专找年纪大的成熟男性同居，强迫自己一次又一次受伤害，虐待自己”。

“对于广大女童而言，自我保护意识还不成熟，而一旦家长或学校的监护存在缺失，就容易发生性侵等恶性事件，因此，保护女童既需要预防恶性犯罪的发生，也要考虑到被性侵后负面阴霾的清除。女童保护是一个系统性的工程，这些需要家长去思考，更需要国家和社会方方面面来关注。”刘凤琴总结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