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钰婷

在厦门大同路和中山路的骑楼之间，交错着许多历史悠久的古老巷弄，这里既有谱写传奇的天一楼庆让堂，也有传承百年的南音社，但除此之外，甜品、咖啡、民宿，这些看似处于另一个年代的东西，也在这些巷弄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在这片巷弄群里，传统与新奇肆意混搭，一种错代生活，正在悄然上演。

天一楼巷的位置，恰好就扣在大同路和中山路这两条迭代的商贸街之间。解放前，大同路上开着厦门最大的三家百货公司，同时也有各类布行、金店、参茸店，是全厦门最热闹的地方；而后者，在建成时就已经是备受瞩目的CBD，唯有大企业能够入驻那排高大宽敞的骑楼，也因此，在近几十年间的迅速发展中，中山路后来居上，逐渐取代了大同路的地位。

但无论世事如何跌宕变化，到了狭窄曲折的巷弄里，都要被削弱几分力道。对天一楼巷的居民而言，不管哪条路占了上风，生活都同样悠闲而热闹。这条以“天一楼”为名的巷弄，和寻常小巷一样，至今仍保有明清时期的大致格局，宛如迷宫般盘根错节。真正让它显得独一无二的，是那栋天一楼庆让堂。这个建于1932年的海渡传奇，曾在高峰时期住进六七十户人家，将巷弄的邻里人情无限放大，却又在楼前的空地上，零散分布着像“兰厝”“有天花草”这样的年轻小店，传统与新奇这般混搭，让这里时常上演一种有趣的错代生活。

“阿弟啊，给我送一个舒芙蕾”

许多本土自媒体都说，“兰厝”的舒芙蕾是厦门第一，味道究竟有没有那么好，或许住在庆让堂里的阿姨们最清楚。2015年，岚姐将“兰厝”搬到天一楼巷，位置距离庆让堂不过数米，烤舒芙蕾的时候，蛋奶的香气就溜出门缝，往天一楼飘去。

“那时我找了半年时间，也考虑过其它地方，但后来想想，下午茶，还是要在安静的地方享受。”跟岚姐料想的一样，这里确实有闹市区里难得的安静，甚至于，可以说是冷清。这一点，比“兰厝”更早来天一楼巷的Stephanie也深有体会，她还记得“有天花草”刚开业时，“只有居民会往这边走，通常你要迷路了，才会找到这里”。真正挽救她们生意的，说到底还是网络传播。两家小店各具特色，渐渐受到各路媒体的青睐，迅速在网络走红之后，才终于有一波又一波年轻人走街串巷找到这里。如今，“兰厝”在天一楼巷开了三年，生意也稳定许多，常有三五成群的年轻女孩慕名而来，围坐在小小的“兰厝”里，只为尝一尝蓬松甜香的舒芙蕾。要是天气凉爽，不远处的石凳上同样也会围坐着一群人——住在庆让堂里的老人，只不过话仙泡茶的他们，和这些喝咖啡吃甜品的年轻人虽然近在咫尺，却像是身处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

要跟这些可爱又顽固的老人家熟络起来，或许是像岚姐这样的新邻居们才有的特权。一旦在这条巷子里混到脸熟，老人们想当年忆旧时的话匣子就能被轻易打开，就连在“兰厝”店里工作的小樊，都知道“庆让堂里的木楼梯还是以前的样式”，那些邻里琐事、巷弄野史，总会被老人家们漫不经心地记得一清二楚。而在巷弄里开店的另一个趣味，就在于那些有趣的老人们。岚姐记得庆让堂里有个阿姨，烫着很local的大卷发，会穿着睡衣到店里叫甜品吃，就像在招呼邻居小孩：“阿弟啊，给我送一个舒芙蕾”，然后他们就把舒芙蕾送到阿姨家的窗台下。后来我们在庆让堂里真的遇到了这位阿姨，问起舒芙蕾到底好不好吃时，她嘴角轻轻一扬，却又不正面回答，只说：“人家能开在那里，肯定有好吃的道理啦。”那模样，像极了小时候隔壁家的阿姨，突然不好意思夸自己小孩。

在天一樓巷里开店，需要心境

告别阿姨，我们拐出庆让堂，不过在天一楼巷里走了几步路，竟已经到了山仔顶巷，若是再信步闲逛，还能去往梧桐埕、南轿巷、曾姑娘巷等。这里的巷弄错杂至此，难怪Stephanie建议我们“在天一楼巷里试着迷路，才会发现许多惊喜”。

这些藏身于巷弄间的小惊喜，其实只要走一遭，就很容易一眼识别。山仔顶巷和天一楼巷相交的地方，有一座建于石头之上的八卦型小庙，住在附近的居民不见得对庙有太多印象，但那块石头，却是连七旬老人都曾经在上面玩过的、年代久远的天然滑滑梯。这块石头被无数孩子滑过之后，已经被坐出好几道显眼的滑道，连初来乍到的岚姐家孩子，都抵挡不住它的诱惑。而那座小小的威震殿也已经被修缮一新，成为一个小型的公共图书馆，来客大可坐在一旁的茶桌仔上，读书小憩。此外，南桥巷里的邱氏定宅也在几年前被改造成民宿，这幢建于民国时期的红砖小楼，至今保留着南洋花砖、廊杆葫芦柱，依稀可见当年华美恢弘的模样；而曾姑娘巷里一幢二层砖木馆舍，则是锦华阁南乐社的社址，这支创于清同治五年的民间南音社久负盛名，如今却大隐于市，每周都设有开放日。

一路走来，甜品、咖啡、民宿、南音、茶桌仔，这些看似完全处于不同年代的东西，却被巷弄宽容地一一收下，或许在天一楼巷里开店，就像Stephanie和岚姐说的，要靠缘分，而缘分始于心境。今年八月，“有天花草”宣布停止营业，Stephanie遇到的问题不是租金或营业额，而是一直招不到合适的员工。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安静得有些冷清的巷弄里，等待并不知道何时会来的客人。Stephanie说自己好像也已经走上了新的阶段，现在想要过得“热闹”一些。所以她最终还是把“有天花草”搬出了天一楼巷，算是跟当初的自己告别。

庆让堂外的红砖小楼，又开始等待下一个人，愿意留下来跟自己朝夕相处。或许也不用太久，这天一楼巷从不挑人，只挑对的时间、对的心境，只有这样，你才会懂得这一点新、一点旧的巷弄人情。

楼巷对谈

Stephanie 台湾彰化人，有天到手4物所主理人

岚姐 厦门人，兰厝主理人

你为什么选择在天一楼巷开店？

Stephanie：我是2013年底在偶然间来到天一楼巷，很喜欢这个店面的氛围和味道，所以在这里开了自己的第一家“有天花草”。那时候觉得，如果我只是去找街边的普通店面，那其实去哪里都一样，但如果是一个有味道的小砖房，而它旁边就是庆让堂，那（开店这件事）就会很有意思。所以就想说，那我从天一楼巷开始吧。

岚姐：兰厝本来开在莲花的居民区里，也是一个很有生活氛围的地方，2015年搬来这里，是因为我想要找一个离家近的地方，所以当时就在这附近转悠，才找到天一楼巷。第一眼就很喜欢这里，其实等天气凉爽的时候，坐在店外面的椅子上吹吹风，特别舒服。

天一楼巷与你家乡的胡同巷弄相比，有什么区别？

Stephanie：天一楼巷还是比较有厦门在地的感觉，台北的巷弄可能会稍微都市化一点。但台北还是有不少年轻人聚集在巷弄里，他们在装修自己的店面或工作室的时候，通常比较倾向于维持建筑原本的样貌，通过增加或调整其中的某一些部分，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而厦门的年轻人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会更想要“归零”，重新做一些个人化的东西，跟在地没有那么深刻的联结。

岚姐：我是土生土长的鼓浪屿人，而庆让堂很有鼓浪屿老房子的感觉，所以我第一眼见到就很亲切，就觉得应该是它了。

你跟庆让堂里的居民有来往吗？

Stephanie：其实我在“有天花草”做了很多新尝试，像是卖干花和手冲咖啡。而年纪大一点的阿姨，她们要的是去菜市场用几块钱就能买一大束的鲜花，就会觉得我怎么“死掉的花也能拿来卖”，搞不懂我在干嘛。所以说这里的邻居虽然会好奇进来看，但她不会跟你买东西。

岚姐：有啊，像庆让堂里有个阿姨，是很local的厦门人，烫着那种很蓬的大卷发，穿着睡衣出来跟我们说“阿弟啊，给我送一个舒芙蕾”，然后我们做好就给她直接送过去，她家窗户就在这边上。还有个阿伯会晚上来我们这里喝咖啡，要双倍浓缩，每个月都会来。

你是否会一直留在天一楼巷，为什么？

Stephanie：天一楼巷的“有天花草”在今年八月份停止营业了，最重要的原因是人手不够，那里平日没有什么客人，所以员工的流动性也很大。对我自己来说，好像也已经走进了新的阶段，不再适合那么“安静”的状态。现在，我们新的工作室在湖里凤头社800号，下一步目标，是让“有天”入驻商场，走出厦门。

岚姐：那天有人在店里问我要不要转，我儿子就跟我说：“妈妈这家店不要转，留着，到我，到以后我再给我儿子。”他刚读一年级，如果有客人来店里，他会跟对方介绍说自己最喜欢吃的是舒芙蕾，他很喜欢这家店。而我也很想一直把这家店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