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双双

下雨了，我趴在房间的窗台上，看着雨珠哗啦啦地拍打着瓦沿。不时有几滴调皮的雨点跳上新房子的花窗边，然后顺着窗沿滴落下来。我伸手去接，手心一片冰凉……睁开眼，耳边传来滴滴嗒嗒的雨声。外面已被雨滴形成的巨大雨帘笼罩，灰蒙蒙一片。原来是梦。而梦里梦外都下着雨！

这是远离家乡来到上海遇到的第一场雨。雨一连下了几天，整个城市变得湿漉漉的。原来上海不仅风大，还是一个多雨的城市。梦里梦外都被雨水浸透了……窗外，梧桐和银杏叶落了一地。

离开家的那天很匆忙，没来得及和父母亲好好地道声再见和珍重。终于在赶到车站并顺利上车坐定后才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母亲应该正在工厂里干活，电话那端噪声很大，我依旧听清了母亲在温和的声音里努力掩饰的不舍。他们疼爱的小女儿，已经开始挣脱了他们的怀抱，离他们远远的了，叫他们如何舍得呢？我望着车窗外急速后退的风景，泪眼朦胧一片。当初固执地坚持自己的选择，一心要去看远方的风景，填报志愿时一意孤行地全部填了外省。

然而，我并不后悔自己的決定。我确确实实遇到许许多多美丽的风景，领略了许多风情，而在我心里却种下了一颗名叫乡愁的种子。这颗种子在这个雨天里、在潮湿的上海，迎着海风开始发芽了。它像地萝一样，随时随地地生长着，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我的心。这个季节，家里已经进入收割了吧。此刻，山川披着秋阳的嫁衣，温柔又庄严地伫立在白云之下。巴芒草又开始展现她那美丽的红发了。会不会有一个孩子也像从前的我们一样，用芒草柔韧的茎编织着一匹马？我最爱的野山菊花是否依旧芬芳？阳台上的那株地萝藤还如我离开时那么肥绿吗？想想自己离开家时，还不忘叮嘱父母帮我照看地萝，像母亲叮嘱我好好照顾自己一样，不禁心头一酸。走在种满梧桐和开满木芙蓉的异乡的街道上，踩着已经老去的梧桐叶，我知道，我开始想念那个青山、绿水歌声嘹亮的地方，想念那两双慈爱的眼眸。这就是乡愁吗？

送不出去的雨伞

很多时候我都会在深夜里问自己：“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你会不会做得好一点，至少不再让自己背负歉疚？”

在都市客厅打暑假工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我一直负责一楼的工作。那天清晨，我像往常一样打扫好店里面的卫生，把每日工作需要的用品都一一摆放好之后，便靠在门口望着大雨——今天的第一位客人。刚好是周日，尽管雨很大，街上赶集的人还是络绎不绝。一位穿着苗族服饰，肩挑着两框蔬菜的妇女走过来，她大概四十出头，头上包着白头帕，眼角和额头已经被生活和岁月刻上了细纹。或许是因为我也是一个苗族人，每次见到穿着苗族服饰的人总是倍感亲切。她有些迟疑地问我：“需要买菜吗？”我微笑着摇摇头。她便低下头，挑着那两筐菜继续去兜售了。尽管她尽量挨着屋檐走，努力避开那些活蹦乱跳的雨滴，但她的肩还是被淋湿了一大块。我心里疑惑她怎么不打伞。而箩筐里的蔬菜却因得了雨水的滋润，变得更加翠绿，笑意盈盈地随着箩筐一摇一摆地远去。

一个小时后，我正在给一位客人打包关东煮。那个卖蔬菜的苗族妇人又走回来了。她头顶上的白色包头布已经被取了下来，搭在肩上，还滴着水珠。她在我们店门口停下，有些面带难色地向我说了一句什么话。我忙于招呼客人，没听清楚。“嗯？您是要吃东西吗？”我问。她大概也没听清楚，门外的雨实在有点大了，哗啦哗啦盖住了我的声音。我做完手头上的工作后，便急急走出来。到门外时听到一位客人说：“你自己买一把喽。”她面色有些窘迫：“没得钱噢……”转身离开了。我询问的目光投向客人，她皱着眉说：“噢！那个人想讨一把雨伞回家呢。”听罢，我急忙转身去寻那妇人，可是她已走远，不知去向了。我正好有一把雨伞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习惯了随身带着一把伞，似乎带着伞行走，内心会安定一些。走进店里，我的心情仍然焦急，雨下得那么大，她怎么回去？冒雨回去的话，会生病的呀。我想拿着伞追出去，又担心一楼没人看管，店里面规定是不能擅自离开自己的岗位的。我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内心很挣扎、痛苦，心里似乎扎了颗针。思索再三，我给二楼打了电话。不一会儿，助理跑下来了。她瞪着一双美目看着正在烤蛋挞的我，说：“妞，这么急喊我干嘛？”我把情况和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金燕姐，我可以去送伞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金燕姐看了一眼玄然欲泣的我，叹了一口气，“做人别那么善良，傻姑娘。而且你现在还追得上人家吗？万一别人不还你的伞呢？”这时我的声音已经哽咽了，我说：“我想试试。我也不打算要她还伞的。”“嗯……好吧。既然你觉得良心过不去，我就准你30分钟的假，不管找到还是找不到，30分钟后我必须见到你。”得到了允许，我感激地连连点头，拿了两把伞，快速朝那个妇人的方向跑去。跑到十字路口时我为难了起来，不知道她往哪个方向走了。我迟疑了一会儿选了一个方向追去……

回来的路上，雨已经停了。因为急着跑，我的头发已经淋湿，雨滴顺着我的发梢流进颈窝，冷得我打了一个寒战。

我没有找到那个妇人。自己却感冒了……

每每我看到那把没有送出去的雨伞，就想起她窘迫和沧桑的面孔，内心的自责和愧疚便会多一分。她是这样被有意或无意地拒绝了多少次呢？她的心会因为这样的拒绝而失望悲凉吗？还是她早已习以为常，或者是我们的拒绝也变得习以为常？

也许很多人会和金燕姐一样，不理解我内心的感受，或者认为我的行为只是为了减轻自己心灵上的愧疚。我不能否认。可是，我更害怕的是善良的人对世界产生失望。当我们都习惯了抱怨他人的冷漠，却也在拒绝给予别人温暖和帮助；当我们的内心都被附上沉重的枷锁，当我们都变得麻木而不自知。我们该去指责谁呢？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非常幸运。这种幸运一直持续到现在。我可以健康成长，有一个虽不富裕却很温暖的家，有对我很好的老师、朋友和同学，还得到过许多陌生人的帮助。所以，我总觉得自己也应该尽自己所能对别人好些。有一天，我和我的朋友走过一株盛开的李子花时我问她：“为什么你们对我那么好？”她笑了一下说：“因为，你值得。”还有比这样的话更让人感动的吗？我一直记得，她身后纷纷扬扬的落花，美丽得让我想要流泪。

善良和冷漠，也许就隔着一把雨伞的距离吧。此时，我的手里还紧紧握着这把送不出去的雨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