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木春

高考是普通孩子改变命运的重要一步，历来被家长们看重。于是，以高考为重要目标，为提高升学率，对学生施以魔鬼式训练，并在高考战场上取得不俗成绩的学校，被人们形象地称为“高考工厂”。其中，河北省衡水中学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衡水中学在众多家长和学子眼中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是有事实支撑的。

2017年高考，衡水中学174名学生被清华、北大录取，2000余人被985大学录取，将近4000人被211大学录取。这样的成绩放在全国，也是令人惊艳的。

2018年高考，衡水中学再传捷报：语文146分，全省最高分；英语149分，全省最高分；数学，理科有68个满分；文科有88个满分；理综最高分295分；文综最高分278分。文本一本上线率92.7%，理本一本上线率93.91%，一本上线率居河北省第一。

耀眼成绩的背后，这到底是一所怎样的学校？而有关它的是是非非也一直没有断过。

学生篇：

青春是用来奋斗的

（朱某，衡水中学毕业生）

有人说“青春是用来挥霍的”，但我要说“青春是用来奋斗的”。

初入衡中，只知道一个字——“学”。在衡中，没有一顿饭不是跑步去食堂，没有一天不是跑操背书，每日的生活都被规划。衡中生活苦，没有一丝闲暇。在这里，几千学子奋笔疾书，起早贪黑。在这里，你会知道“比你聪明的比你还刻苦”，而“笨鸟先飞”“勤能补拙”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周周小测，月月大考，这样的节奏，让你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成绩下滑了，没关系，证明自己的机会马上就有。就这样，一环一环，一步一步，督促着你一点点进步，一点点向前。

我高一分到普通班，学号是按成绩排的，十几号不算差。但第一次考试，我的成绩就滑到了40多名，心情压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这么刻苦，为何成效不大？

成绩不理想，生活清苦，每天还有各项纪律检查等，都是挑战，怎么办？没办法，只能逼着自己去调节，去适应。踏踏实实听课，认认真真做题，每一天都安排得很满，每周自我反省，整理错题，回顾题型。

我数学不好。对文科生而言，得數学者得天下，因为数学是左右总成绩的重要科目。我有幸遇到一位非常好的数学老师，他操着衡水方言，每次考试结束都鼓励我说又进步了，哪怕进步一点点，他都看在眼里，夸我聪明。就这样，我有了自信，更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学习。结果，我的数学成绩从及格到百分，进而110、120，最后到高三模拟考，数学得了满分。

我不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但万事难逃“认真”二字。

高中毕业，我的数学改错本整整八大本，每一本都用两种以上的颜色标记：红色是常错、易错和重点，黑色是题目题型，蓝色是次重点。每次考试前，我不看课本，而是看改错本，总结重点复习记不牢的公式。

除了数学的改错本，老师还要求学生写作文、写英语单词都要认真，一笔一画，清晰工整。每个学生都会抽出时间，勤加练习。而勤加练习的结果，就是我后来的英语书写就跟印刷体一样。

衡中的生活虽然清苦，但快乐、单纯。学生的脑海里只有学习这一件事，再无其他。在专心致志的学习中，每个学生都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学习方法和学习习惯。

高考结束，我和大部分同学一样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学弟学妹们问我有何经验，我的秘诀是：

1.有效地计划时间，苦累都不是事；

2.把握“弯道时间”（假期收心，脚踏实地）；

3.被鼓励、有自信以及高效的学习方法是垫脚石；

4.时间分配+错题本；

5.低谷怎么办？心态最重要。

回首往事，有幸在衡中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有幸在需要奋斗的年龄好好奋斗了一把，有幸养成了诸多好的生活习惯和学习习惯，这不仅是骄傲，更让我受益良多。

老师篇：

读书就是要吃苦

（梁峰，某中学老师）

衡水中学是教育界的一个标杆，很多学校去那里学习取经，我们学校也不例外。

在那里，一切都规定好了，“无死角管理”，从清晨五点半到晚上10点10分，时间安排精确到分钟，学生几乎没有一丝闲暇，学习生活按部就班，流水线作业，一段连着一段，犹如齿轮一样机械前行。

在那里，学生“不能退步，不能生病，不能顶撞，不能心情不好，不能慢，不能笑，不能和同学说太多话，不能走神，不能咬笔，不能总跑厕所……”

在那里，走路是奔跑冲刺，吃饭是狼吞虎咽，洗头是在课间，上厕所要掐时间，洗漱只用8分钟；成绩、德行、卫生全部纳入“量化管理”，发呆、吃零食等都属扣分范畴。

“太严了，受不了！”所有的人都这样说。的确严，但是不严，学生能拿到高分吗？普通人的成功不都是拼搏来的吗？有人说衡中扼杀了孩子的天性。孩子的天性是啥？玩！你敢由着你家孩子的天性，让他从出生一直玩到死？

有人对考试得高分不屑，说教育就要提倡快乐学习、放养式教育。如果这样，何必学习，抖音、快手、吃鸡更适合啊！学习必须刻苦，方仲永之类的神童不好好学，长大也泯然众矣，何况普通人？

黑格尔说“存在即是合理”，凡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

衡水中学对学生严格管理，对学生家长一样也是严格管理。许多家长爱做自认为关心孩子实则影响孩子的事，而这种做法会被衡中制止。

今年高考前8天，衡中的家长群发布了一条学校通知——

今天早上7点已进入自主复习，请各位家长注意几件事：

一、不要轻易给老师们打电话发短信，老师们全程教室辅导，不允许带手机玩手机，一旦发现，予以全校通报并罚奖金。学生在教室学习的每一分钟都有老师陪伴，课间和空白时间老师们坐在楼道等候学生，随时辅导，中午到12∶40，晚上到22∶00。

二、请相信学生相信老师相信学校的周密安排，不要来学校探望，不要为了自己的心理安慰而耽误孩子宝贵的时间和影响状态。

三、高考期间不要来学校等孩子或告诉孩子你在大门外陪考，这会严重影响他们的。

最后，您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祈祷，您的淡定就是最强的支持！

作为老师，我要为衡水中学的管理叫好！多少家长打着为孩子好的名义，干扰、影响孩子，但没有学校敢对爱心爆棚的家长说点什么，除了衡水中学。名校就是不一样！衡中能长年雄踞高考成绩的金字塔塔尖，不是没有道理的。

家长篇：

衡水中学三宗罪

（李秋玲，学生家长）

如果仅以高考成绩论英雄，而不在乎以怎样的方式赢得高考，那么衡水中学无疑是一所好学校。但我查阅、收集了大量资料，获得的信息足以表明，那不是一所正常的学校。

1.“激情教育”更像“洗脑”

我们先来看一段该校某班的誓词：“我369班全体同胞决心向368班发起挑战：四海云水，翻腾的是你们豪迈激情；五洲风雷，更震荡着我们王者霸气。69铁骑已出，誓怒云水；69刀枪已鸣，誓激风雷；69班声已动，誓颓山岳；69亮剑已出，誓平天下！”

这样的誓词，置身其中想不激情飞揚都难。江苏宿迁中学的一位领导参观衡中后，说：“在衡中，人人都是‘两眼一睁，开始竞争，从争起床速度、争宿舍卫生、争操场列队、争早操队列是否整齐、争口号是否响亮、争精神风貌是否朝气蓬勃，到争谁先到教室、争谁先进入学习状态、争谁的学习效率高、争谁的学习习惯好……”

学生当然需要鼓劲，但正常的教育应该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衡中的“激情教育”，在我看来，更像是“洗脑”，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像传销，用一个不切实际却能激动人心的目标（如明日辉煌）来激发学生们的斗志，并把高考描述成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给青春笼罩上一层残酷的血色。

2.“洗脑”是为了更好地控制

“洗脑”常常是为了更好地管理与控制。衡水中学的管理之所以能得到学生的高度配合，原因之一是这所学校几乎揽括了河北省最好的生源，他们都是乖学生，有考名校的强烈愿望，而激情“洗脑”顺应并强化了家长和考生的愿望。只要能考上名校，不管遭遇怎样非人的管控都可以。事后，他们还会以感恩、自豪的心态回顾高中那段“纯粹得只有学习”的经历，丝毫意识不到那是一种不正常的生活。

许多学校羡慕衡中的管理，让学生“万念归一”，心里只装着学习，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要说也简单，就是惩罚。

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衡中也会举起惩罚的大棒：一女生因为感冒嗓子疼，在自习课上喝了口水，班主任便通知其远在邢台的母亲来校，女生则含泪站在保安室里写作业；一学生因桌斗里有半根没吃完的火腿肠被发现，被勒令回家反省；一女生因胃疼，在开大会前靠在同学的肩膀上，被班主任视为有损精神风貌，要求其回家反思……

在这所完全封闭的学校，学生若想在非假日出校门与父母相见，需要班主任开条子；牛奶、饼干、苹果、梨、橘子、香蕉之外的食物以及手机、MP4、复读机、录音机、收音机、电子词典等产品，卡通画、球类、小说、杂志、画报等“与学习无关的物品”不得带入校园；上课点眼药水、抖腿、转笔，自习课靠墙坐、发呆，没有拉开宿舍窗帘等，都会被视为违反纪律而遭到处罚。

这所中学不信任它所教育的孩子，也不允许孩子犯错。但是没有信任就不会有真正的教育，没有犯错就不会有真正的成长。压制，貌似在培养规则意识，其实只会带来服从。

3.传递有害的“成功学”

不少家长千方百计把孩子送进衡中，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是一条通往成功的路。但是，衡中学子在经历三年“磨砺”踏入职场后，是否真的能够受人欢迎呢？我看难。因为衡中为学生提供了一个无菌环境，他们只需听话，跟着学校和老师的安排亦步亦趋。这种无微不至的关照，恐怕很难帮助学生获得独立应对未来的能力。

另外，这所名校向学生传递的是一种有害的“成功学”：为达目的（高考大捷），不择手段，可以牺牲其他。

判断一所学校的优劣，高考成绩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看它是否尊重、顺应人性。衡水中学虽然已经辉煌了十几年，但是在我看来，它并不是一所好学校。

专家篇：

不要妖魔化衡水中学

（叶水涛，江苏省教育学会副会长）

要客观公平地评价衡水中学，先要正确地看待高考制度。

高考制度是当今社会选拔人才的一种手段，也是普通孩子想获得美好生活的手段。这种制度并非完美无缺，但目前还没有比它更好、更客观公正的制度。如果接受了高考制度，却又横加指责，认为考得好便是应试，考得不好就是素质，这是不公正的。

也有人说：“衡水中学的生源好，这些通过掐尖招来的学生，即使在其他学校也能考上清华北大。”这话说得太武断，似乎学校有了优质生源就万事大吉，学校的管理、教师的教育都不值一提。如果真是这样，那河北省其他“掐尖”学校为何没有创造出如此奇迹呢？

在我看来，衡水中学之所以能够成为全国高考最牛的学校，在物的因素之外，更多的是人的因素。

衡水中学精确到分钟的时间表，准军事化、标准化的管理，让这所学校获得了“炼狱”“考试集中营”的贬称，然而这恰恰是区别于其他学校的“衡水模式”。

首先，时间管理的精细化是否必要。朱熹有诗“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未可轻；不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感叹年少时没有很好地珍惜和管理自己的时间，以致学业荒疏。因此，学校帮助和指导学生精细化管理时间，并无不妥。

其次，怎样精细化管理时间。一天24小时，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如此。如何提高时间的利用率，对学生而言，意义之大不言而喻。学校的各种制度，实质上就是帮助学生进行时间分割和支配，提高时间的利用率。

再次，时间管理精细化的意义在哪里。未成年人自觉程度不高，自控能力不强，时间观念不明确，是普遍现象。而学校的时间管理精细化，可以培养学生的时间观念和自控能力，让学生学会科学合理地分配、利用时间，这一习惯的养成将使学生受益终身。

我认为，衡水中学在现有的高考制度下拥有如此出色的表现，体现了一种卓越与认真的精神，在当今浮躁的社会里难能可贵。如果社会各界都能拥有这种追求卓越与认真的精神，不光高考，干什么都会取得傲人成绩的。

【编辑：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