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米粒

貌似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洪峥一四岁就开始学习钢琴。作为医生的父母要求很高，还是孩子的她，每个双休日都被排得满满当当：声乐、美术、芭蕾，一样都不能落下。当其他小朋友出去玩的时候，洪峥一喜欢的娱乐方式却是弹琴、唱歌，“那是我小时候最开心的时刻”，洪峥一这样回忆她的童年。发自内心的喜爱让她在中小学期间就多次获得上海市钢琴比赛及声乐比赛的各类奖项。

2009年，洪峥一拜爵士钢琴演奏家贺乐为师，严格的贺乐老师给她布置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在一个月内把肖邦的四首钢琴叙事曲全部弹下来。每部作品光乐谱就有十六页，一个礼拜要完成一部作品，还要背谱演奏，“天哪，这简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要疯了！”洪峥一叫苦道。最终，不服输的性格让她在规定时间内把所有曲子“啃”了下来。直到现在，洪峥一还对那段噩梦般的习琴经历念念不忘，“那一个月的疯狂真的是我音乐学习道路上最苦的回忆，但却是最难忘的”。任务完成后的她本以为可以轻松一下，没想到更大的考验来了——贺乐说：“好了，现在我可以给你布置考试要求的曲目了。”洪峥一顿时感觉五雷轰顶：“什么！之前的叙事曲难道只是热身？”不过很快，专业能力上的巨大提升就让她理解了老师当初的良苦用心。第二年，洪峥一如愿考入了上海音乐学院爵士钢琴专业，师从贺乐。

除了在专业上的严格要求之外，贺乐对洪峥一的成长也给予了很大的帮助，既有人生方向的引导，也不乏生活细节的关心。比如，贺乐对学生性格中的“善”特别看重，他会引领他的学生们以一颗善良之心为人处世。“贺老师一直告诉我们，要保持最原始的那颗爱心。”除此之外，他还教会了洪峥一很多处理事情的方式，“我以前的个性很急躁，贺老师会帮我找到问题，然后告诉我应该怎么处理，他是我的人生导师。”洪峥一对恩师感激不尽。

洪峥一从小学的是古典钢琴，而考入上海音乐学院之后却主攻爵士钢琴，不同的风格之间有很大的差异，那么在她看来，这两者有何区别？哪一个更难呢？对此，洪峥一表示，各有各的难处。“古典钢琴要求忠于原谱地反复去练习，而爵士钢琴和古典钢琴最大的不同便是有即兴的部分，比技巧更重要的是你的想法。一旦你内心的拍子和律动对了，就算你的技巧不是那么好，也能马上弹出来。哪怕只弹一个音，那也能成为你自己的即兴。”

对于有些古典钢琴家弹爵士、探戈风格的作品，演奏技巧没问题，但味道总觉得不太对的现象，洪峥一坦言，学爵士乐还是需要有一点天赋的。“首先，你的节奏感一定要很好。爵士乐起源于美国的黑人群体，黑人天生对节奏很敏感，而中国人则普遍擅长旋律的表达，在节奏方面的能力不是很强，所以中国人学爵士乐可能会有一些天生的劣势，这和西方人来学中国民乐是一样的道理。”

若非成竹在胸，决不登台演出

2011年，洪峥一师从旅美青年钢琴家、爵士乐歌唱家孙莉莎，开始学习现代唱法。这样的念头缘于一年前，正在读大一的洪峥一去校外实践演出的经历——担任钢琴手的她碰上歌手临时迟到，便自告奋勇地说“让我来唱吧”。这次大胆的尝试让她对声乐产生了兴趣。“我的个性是比较冲在前面的”，她调皮地笑了笑。虽然儿时学过一点民歌唱法以及美声唱法，但由于不同的唱法其发声状态完全不一样，对于声乐她并没有系统的认知，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唱得比较“混乱”。因此，她动了念头，想要系统地去学习一下爵士唱法。

洪峥一亲切地把孙莉莎称为“Lisa”。“Lisa也是贺老师的学生，之前在芝加哥读书，是爵士钢琴和爵士演唱的双料博士。”同贺乐一样，孙莉莎对洪峥一也非常严厉。“我刚开始跟Lisa上课时，她经常把我骂得很惨。有时我死活达不到她的要求，她甚至会吓唬我说，“算了，你不要学了”。但渐渐地，洪峥一用自己的努力和坚持感动了她。“后来Lisa给我上课时，可以从下午一点一直上到晚上九点，还不肯收我学费了，说‘我就做你的艺术指导吧。我们的关系变得像姐妹一样，可以聊很多女生之间的话题。”

談到孙莉莎对她的帮助，洪峥一回忆道，去国外留学时，有一次学校里的演出要唱一首名叫《Some Other Time》的作品。“那是一首关于爱情的歌曲，悲伤中带了一点儿甜蜜，我找不到这种感觉，无论如何都唱不出来，急得要死。”在贺乐、孙莉莎这样的严师要求之下，洪峥一心中给自己的表演确立了一个标准：如非成竹在胸，决不登台演出。此刻的她想到了自己的老师，她向大洋彼岸的孙莉莎发出远程求助。“在我演出前的两个礼拜，Lisa每天都要和我视频两个小时，一句一句地教我唱，最后的演出效果非常好。”跨过了这个坎之后，洪峥一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她意识到专业上的每一次进步，都离不开良师的点拨和帮助。对此，她非常感恩，“没有贺老师和Lisa老师，就没有现在的我”。

在洪峥一看来，唱歌除了靠一定的天赋以外，更重要的是后天的努力。“现在外面唱得好的人太多了，我只能说我的嗓音条件不算差，但还是需要很多努力。”她告诉我，唱歌有点儿像练气功，练声乐就是在体内运气，“所以不是有这样的说法嘛，唱歌的人寿命可能会比较长，因为你一直在练气功”，她笑道。“这股气，你想把它放到哪里就放到哪里，但这需要在意念上做一些练习。一开始你会很痛苦，因为它看不见摸不着，而且它会受到你长年累月的习惯影响，因为你每天都要开口说话，如果你有坏习惯，你必须一直想着怎么去改变它。”

求学美国，从头开始

2017年，洪峥一考入了美国波士顿新英格兰音乐学院爵士演唱专业，师从爵士乐演唱家多米尼克·艾德（Dominique Eade）和爵士钢琴演奏家兰·布莱克（Ran Blake）。早在去美国之前，她就有点儿担心，“我从来没离开过上海，上大学时没有住校，平时在家也不做什么家务，一下子要去这么远的地方，要自己处理所有的事情，我很担心自己应付不了”。虽然父母陪她到了美国安顿，但她很快发现就算他们在，一切事情也要靠她自己，因为父母不通英文。“在波士顿，只要是租的房子，里面都是空的，没有任何家具，我得去很远的地方把家具买回来。”她刚到美国的那一天晚上，房间里甚至连个灯都没有，更别说床了。她只好问别人借了个床垫给父母睡，自己则在地板上铺了一层布将就一晚。“打电话租网络时，电话语音的口音非常重，说得又飞快，我连一个单词都听不懂。”初到异国的生活，一切都要靠她自己，然而真正的挑战还没有开始。

事实上，让洪峥一崩溃的远远不止这些生活上的不适应。刚开始去上课，她听不懂老师讲的内容，生性诙谐的美国人开玩笑的方式常常让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很多事，他们能直接get到那个笑点，但我在旁边却一脸懵逼，‘你们在笑什么？”由于无法融入当地的文化，从前那个开朗活泼、敢于表现的女孩，渐渐地变得胆小、孤僻起来，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封闭自己，不愿和外界交流。新英格兰音乐学院的爵士乐专业每周都会有一次聚会，而洪峥一初到美国的头两个月，这样的聚会居然一次也没有参加过，“因为我害怕，我听不懂他们讲话”。后来她忽然意识到，在国外，“没有人有义务去照顾你，要让人们尊重你，就必须自己去争取机会”，因此她积极地调整起了自己的心理状态，从头做起。

这种自我调整和改变很快收到成效，洪峥一開始得到他人的关注，机会也越来越多了。有学姐邀请她来演唱自己的毕业作品，纽约的爵士乐大师史蒂夫·威尔森（Steve Wilson）邀请她作为“特别嘉宾”去演出，她甚至还给自己的教授当起了助教。“我的爵士钢琴老师兰·布莱克已经八十多岁了，是爵士乐界鼻祖级的人物。我去他家上课，有时兴致高起来，我们会玩二重奏，我唱，他弹。他说我唱得很好，后来就让我去他的钢琴课上示范唱，还告诉底下坐着的所有外国学生，这个中国姑娘是他最喜欢的爵士乐歌手之一，这让我特别有成就感。”就在2018年12月，洪峥一被新英格兰音乐学院爵士乐专业的系主任邀请在美国最有名的地标性音乐厅乔丹音乐厅（Jordan Hall）与新英格兰音乐学院爵士大乐队以及兰·布莱克合作演出。

求学的深入让洪峥一对自己的专业有了新的认识：爵士乐和其他独奏专业很大的一个不同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合作。“由于爵士乐的即兴成分很重，现场擦出的火花是最好玩的地方。”演出前，乐队中的每个乐手拿到的可能只是一个和声谱。在演出的过程中，每个人依然在不断地创作。“你要去倾听别人，别人给你抛出的橄榄枝你要接住。比如我听到同伴弹了一个句子，我就再给它加一个花，这样特别有意思。”在即兴演奏的过程中，每个人的性格都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彰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