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冉

【采访笔记】

“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有些人天赋很奇特，比如我，天生就擅长学习和考试。”乔珊珊这样说。已经31岁的她，至今未婚，也不工作，但凭自己考下的各种资格证，每年收入七八万元。

“但不会永远这样。”乔珊珊说，资格证挂靠的“江湖”正越来越不好混。

从小到大，我一直是别人眼里的“聪明女孩”。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勤奋，上课只“听其大略”，课外马马虎虎。每次考试前，只需四五天时间翻翻书，按着划出的重点通读两遍，知识点就能快速印在脑子里，无论多么冗长拗口的段落都能背得八九不离十，无论多复杂的公式都可以融会贯通，上了考场如有神助。

其实，很多人都有这方面特长，善于应对应试教育，我只是尤其突出罢了。这种“能力”并不能让我成为学霸，因为毕竟是临时抱佛脚，考不出太高成绩，及格、中上等分数才是我的拿手好戏。而且考试前恶补记下的东西往往几个月后就会忘得八九不离十。

我靠着这能力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但毕业后一进入工作场景，才发现自己的弱点也同样突出——我几乎没有情商，根本不会和同事相处，换了几次工作不成，索性彻底在家做宅女，天天只上网。没想到，天天在网上混，一不小心进了挂证圈。

起初，是看到招聘网站上有企业在招聘资产评估师，当初上大学时，有位室友非拽着我一起去考资产评估师证不可，我很轻松就考过去了。毕业后也没当回事，如今看到这招聘，又动了找工作的心。

网上一联络，对方根本不提面试的事，只问我的证是哪年考下来的。随后单刀直入，说并不想招聘，而是愿意租我的证件。

我当时没太明白，他解释：挂靠证件是很多行业里的潜规则，比如搞建筑工程的企业，要想承接大工程，必须具备相应资质，想成为一级资质企业，按规定需拥有12名以上具有一级建造师资质的项目经理。

而且这是一种长久需求，无论公司资质的保级、升级，还是承接工程项目，持证人员数量都是硬性指标。但现实中，一级建造师证非常难考，每年通过率不足10%。而且考试不同于实践，很多有一级建造师证的人，却不具备项目经理的经验和管理能力。

“公司招来有证的人，不一定有能力胜任工作，索性就只招有能力的，同时在社会上租一些人的资格证，用来通过各种审核。”对方说，行业资格证出租，早已是一个庞大产业链，我手里的那个资产评估师证，算不得“紧俏货”，出租一年，也就能赚1.5万元。

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句1.5万元，对我而言却仿佛是一针兴奋剂。当时的我全靠“啃老”度日。如今有这门路，我怎能放过。

稍微冷静一点儿，我装作老练问对方，你是不是掮客？要收佣金吗？对方表示，我們收的是企业的钱，你这边不收费，但需要见面核验证件真假。

我起初担心是骗子，但在网上一搜索，又打听了两个同学，才发现挂靠证件还真是一个灰色生意链，有的同学目前在机关单位上班，早就把自己的证件租出去了。于是我果断和对方约定在我家附近的咖啡厅见面。

见面一切顺利，一手收钱，一手递过去证书原件。中介大姐问了我情况，很热心介绍行情，有意培养我做个专门的考证一族。

每个行业的资格证在市场上都有不同的租借价格，最便宜的如招标师资格证几千元租借一年。最贵的比如注册给排水工程师证，每年租借费高达10万，而且一租就是3年，现金一次性付清。

我听得目眩神驰。

“考得好，一年赚30万都没问题。”这位中介大姐说，她手头有几个人，和我一样都是擅长考试的学霸，有的已经一口气拿下注册化工工程师、注册安全工程师、注册会计师、监理工程师等六七个资格证，一年靠租借证件就能收入十五六万元。这只算一般水平，如果能考下那些最热最抢手的几种资格证，每样拿出去都能赚个十万八万。

我想都没想，立刻说：“这些我都可以学，我考试的能力很强。”

有了业内人的指点，我很快理清思路，首先专攻评估领域，开始考取房地产评估师、土地估价师、造价工程师这几个相对容易上手的学科。

考证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好在这个领域已经形成了产业链，在中介帮助下，我花钱报了专门的培训机构，每个科目大约要花几千元上补习班，根据补习班老师划出的重点，再做历年的考试真题，这些于我而言都不算什么障碍。

至于有些资格证在报考前需要提供工作年限证明，比如报考土地评估师，需要本科毕业后从事相关工作满一年。我虽然毫无工作资历，但好在培训机构都有一个“副业”是提供各种工作年限证明，通常花不到1000元，就能拿到一套有正规公章的手续。

剩下的就看个人能力了。培训班里，很多同学是一边上班，一边考证，指望赚点儿外快。而我是全职学习，自然神勇异常。2015年一年时间，一口气拿下了房地产评估师和土地评估师、造价工程师三个证。2016年，考下了注册二级结构工程师和注册二级建筑师证。以此计算，我一年的挂证收入也超过了7万元。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2017年年底，当时，我正全力攻读注册一级结构工程师和注册发输电工程师两个科目。如果拿到这两个证，我每年的收入将有望达到20万元。

但资格证挂靠这个灰色领域突然开始变天。过去，一个人拥有多种资格证，可以分别租借给不同的单位。从2017年年底开始，社保系统越来越严格，很多挂证单位都要求挂证人必须在本单位上社保，以方便社保核查时，能证明挂证人确实是本单位职工，这就限制了挂证人向多个单位挂证，对于我这种什么行业证都考的人来讲，拿到太多的资格证就用不上了。

更难办的是，过去很多企业租证只为完成年审，并不用在真正的工程项目上，但从2017年下半年开始，同样由于监管严格，很多企业要求将证用在项目上，项目相关资料也会盖上挂证人的执业章，也就是所谓的“挂证又挂章”。如今都开始实行项目经理终身责任制，一个项目如果出现问题，盖章人将承担首要责任。我们这些挂证人，又怎么敢轻易“挂章”，那些项目我们根本没参与，甚至没见过。

中介大姐和我已经很熟，也从我身上赚了不少钱，自然不肯轻易放弃，她极力鼓动我挂章，并开出比只挂证更高的价码。但我想来想去，还是拒绝了——我的证和章一旦挂在工程项目上，又不能保证质量，我岂不成了替罪羊？

考了这么多年，我最大的感触是，目前各个领域都缺乏又有资格证、又有工作能力的人才——这才是真正的机会，我最终拿定主意，放弃挂证营生，专注在最紧俏的领域，不但考下证件，还要力争去这个岗位工作，积累经验，变成资质与能力兼具的人，才能赚到安心钱，才是人生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