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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妮·莫里森《家》中“家”的主题解读

2018-01-01濮志敏

安阳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4期
关键词:弗兰克莫里森莉莉

濮志敏

(黄山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黄山 245041)

《家》这部小说创作于托妮·莫里森81岁高龄。这位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黑人女作家直接以“家”来命名这部小说显示了莫里森在经历了大半个人生之后对“家”这个主题的更深层次的探索和思考。莫里森出生于一个普通的黑人家庭,她的父母为了逃避种族主义的迫害和寻找工作机会而从南方移居到北方。虽然远离家乡,但是她对祖先经历的斗争历史印象深刻。美国非裔一直在美国社会中遭遇歧视,身体和心灵饱受创伤。而“家”恰恰是一个治愈心灵和身体创伤的地方,所以这个主题一直贯穿在莫里森所有作品当中。

这部小说讲述了一位从朝鲜战场回来的老兵弗兰克退伍之后他选择逃避回家。一方面是因为他对家乡特洛斯小镇没有任何好感和眷恋;另一方面是他的两个好友横尸战场,他无法面对他们的家人。所以,他一直在西雅图游荡,直到收到有关妹妹茜病危的通知。他历经艰辛,一路奔波,最终与妹妹茜重返家园,再次感受黑人社区给他们带来家的温暖。整篇小说以家为线索,通过主要人物最初对家的渴望、梦想的破碎到最终族群的回归展示了在20世纪50年代种族歧视盛行的美国社会黑人面对创伤,选择回归,进行自我救赎。

一、“家”的理解

莫里森将这部小说的背景设置在20世纪50年代。此时二战结束,美国国内受到第三次科技革命的推动,经济迅速发展,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大部分非裔美国人虽然在美国生存下来,但是并没有完全被社会所接纳。他们生活在社会的边缘,种族、阶级经济地位决定了他们的生存环境。以白人为首的美国社会对黑人的排挤和不公体现在方方面面。非裔美国人严重缺乏安全和归属感,他们一直在追寻属于自己的家来抚平创伤。

什么是“家”?根据词典相关注释,“家”“home” 有以下几种解释:1.one’s place of residence.“家”是一个居住的场所,即空间概念。2.the social unit formed by a family living together.“家”是一个家庭生活在一起的社会团体,即家庭成员居住在一起,有一定的社交关系和氛围。3.a familiar or usual setting.“家”是一种让人熟悉的环境,比如社区团体、文化氛围。4.a place of origin. “家”是起源地,指人们来自哪里,比如家乡、国家。由此可见,“家”不仅是一个居住场所,它还是人们进行情感交流的地方,带有浓郁的文化意识形态色彩。同时,它具有多个维度,涵括国家、社区、家庭等多个层面。

二、“家”的追求

1.对房子的渴望

家首先是一个空间概念,是一种物理存在。它能够提供庇护,给人带来安全感。在弗兰克四岁时,他们一家被迫从德克萨斯来到路易斯安娜。由于生活拮据,一大家子人只得借住在继祖母丽诺尔家里。他们的到来让原本宽敞的屋子变得拥挤不堪,因此丽诺尔表现出极度的不满和抱怨。弗兰克的爸爸路德和妈妈艾达一天到晚要为生计而奔波,他们无法顾及两个孩子生活起居。丽诺尔每次看到茜总是皱着眉头,抱怨茜是“阴沟里生的”。很显然,他们一家是不受欢迎的。“尽管这个寄人篱下的家庭心怀感激,会按照她的要求做任何事且从不抱怨,那三年的时光仍然是一场煎熬。”[1](P88)可见,虽然弗拉克一家虽然有了栖息之地,但是这种暂时的庇护没有给弗兰克和茜带来归属感。以至于一家人在丽诺尔家寄居三年后,终于能从老谢泼德那里租一套房子了,他们为此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骄傲。

房子不仅仅是居住场所,同时它也是身份认同的象征。莉莉一直渴望拥有自己的房子。从清洁工、裁缝到服装助理,她一直毫无怨言,积极乐观地生活。这位黑人女孩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通过自身努力,用自己攒下来的钱为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交首付,以此融入白人生活。然而当她精心打扮地走进房产中介后,经纪人拒绝了她,理由是一张文件:“此处例举之房产不可由下列人等使用或占有:犹太人、黑人、马来人或亚洲人,私人帮佣除外。”[1](P73)莉莉试图通过拥有自己的房子找到安全感和认同感,但是白人的冷酷无情预示了黑人在种族歧视的社会里寻求生存空间所面临的困境。

2.情感上的追求

在语言学上,根据Geoffrey Leech, ”home”承载了更深层次的情感意义。“家”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居所,物质意义上的家并非真正的家,“家”必须有爱和良好的家庭关系。它为“无家可归”的移居者提供了一个栖身之所,还能让他们感受到安慰、舒适,归属感以及伙伴和社群关系。在人们有了栖身之处后,他们对家有了更加立体的需求,比如亲情、友情和爱情。

对于弗兰克和茜来说,父母要维持生计,根本无暇顾及他们。祖母丽诺尔对于他俩的教育也是简单、粗暴,他们的亲祖父赛勒姆对他们也是视而不见。在这种冷漠的成长环境下,弗兰克和茜惜惜相依,只有这种坚不可摧的手足之情让他俩能感受到家的意义。小说多处用第三人称叙事或是第一人称内心独白的方式回忆起孩提时代兄妹之间的往事:她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弗安克”。厨房的火柴盒里收着她的两颗乳牙,还有他的幸运弹珠、他们在河岸上捡到的坏掉的手表。在茜看来,弗兰克就是她的依靠和精神支柱。而弗兰克也自然地扮演着父母的角色,义无反顾地照顾这个唯一的妹妹。文中不止一次提到在茜感到害怕与不安时,弗兰克会把一只手放在她的头顶,另一只按在她的颈后,以此平息她的恐惧。在茜被普林斯抛弃在亚特兰大时,她有一个超过一切的愿望,就是想和哥哥说话。而在弗兰克看来,他的命是为茜而留的。

在弗兰克看来,特洛斯这个沉闷的小镇因为有了要好的朋友迈克和斯坦夫才变得有意义。虽然小说没有对这两位朋友进行过多的描述,但是他们总是会不经意地出现在弗兰克和茜的脑海中。茜曾经提到“他们四个人很亲密,就像一家人。”[1](P50)等到他们成年后,由于有着共同的理想和抱负,他们一起报名参军,报效祖国。正是这种铁一般的兄弟情谊让弗兰克在烦闷的特洛斯小镇情感上有所依靠,给他烦闷的生活增加了一丝乐趣。

当弗兰克和他们的好朋友当兵之后,茜在祖母家中感到愈发的孤寂,直到看到从亚特兰大来的普林斯。普林斯的出现点燃了情窦初开的茜的爱情火花。她既着迷于他的时尚装扮,又钦佩他的谈吐和见识,一味渴望着与他私奔,逃离这个守旧、落后的洛特斯小镇。这种渴望不仅是对现实生活的逃避,更是一种对美好爱情生活的追求与向往。而弗兰克在洗衣店与莉莉邂逅之后,也许同是异乡人,有着共同的话题和愿望,他们也很快滑进了彼此的生活。

在人们渴望家是一个温暖的地方的同时,同时也极力希望它能够高雅、迷人。在茜的眼中,斯科特医生的家就是理想中的模样。 “家具上罩着梅子色天鹅绒,光线透过沉重的蕾丝窗帘渗进来。斯科特太太身上穿的是某种长袍——拽地的白色丝绸,宽宽的袖子。博医生笔直地坐在一张又大又整洁的书桌后面。“[1](P57-62)这一切在她看来是那么的干净、整洁、有序。男主人有学识、有涵养。女主人打扮精致,生活悠闲。茜感觉自己终于摆脱不公的厄运,并为服务于这样上等人家而感到欣慰。她不仅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处,而且自己整个人也因为身处这尊贵的家中而变得优雅起来。

三、梦想的破碎

非裔美国人的祖先远渡重洋,遭受压迫和奴役,最终在美国生存下来。但是现实生活与他们建设美好家园的梦想相差甚远。托妮·莫里森在其作品中淋漓尽致的体现出他们生活所经历的坎坷,他们的家不可避免地经历着从建构到解构的过程。

在弗兰克一家投奔了塞勒姆祖父后,住处虽然拥挤但是一家人又重新团聚在一起。不久之后,弗兰克叔叔参军,当了一名海军厨子,他所在的船沉了。经过路德和艾达的辛勤劳动,他们租了一套房子离开了丽诺尔。弗兰克血气方刚,怀揣报效祖国之心,奔赴朝鲜战场。而茜看上了来小镇探望阿姨的普利斯,与他私奔。至此,原本聚合在一起的一家人慢慢离散。

在弗兰克与莉莉共度了一段甜蜜时光之后,他们的关系在慢慢的破裂。弗兰克频繁遭遇到战后创伤应激障碍(PTSD)的干扰。“下班回家发现他坐在沙发上直勾勾地盯着地板时,她感到的不再是惊恐,而是厌烦。在给孩子们分发免费蛋糕时,一个女孩伸出手来,并露出大大的笑容。弗兰克立刻联想到了他枪杀的朝鲜女孩,所以冲撞着人群,跑了出去。”[1](P75-77)弗兰克最需要得到莉莉的理解和宽慰,而莉莉渐渐地对他失去了耐心。或许莉莉从未试图走进弗兰克的内心。所以,最后当他开口找莉莉借钱打算回佐治亚照顾茜时,莉莉毫不犹豫的让他离开了。而当弗兰克离开之后,莉莉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一切回归正轨,干净整洁的房间、甚至还会有意想不到的财富——一只塞满了硬币的零钱包。这也暗示了莉莉一直以来试图寻求财富上的富足,而从未真正关心过心灵受到创伤的弗兰克。而弗兰克也许只有回到黑人社区才能得到精神上的救赎。

在茜天真地以为自己终于找到可以栖身的地方,并打算努力地为医生一家服务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博医生设计制造了深入检查子宫的仪器,对茜进行了实验。这一实验导致茜高烧不退,生命垂危。最终,萨拉写信给弗兰克,茜才得以被弗兰克送去家乡救治。茜本来对在博医生家的生活充满了美妙的遐想,然而事与愿违,最终拖着病体离开了本不属于她的地方。莫里森试图用黑人女孩身体上的创伤来说明美国社会白人对黑人肉体上的伤害以及精神上的摧残。

四、最终的回归

莫里森所有的小说都会有家的主题,但是大部分小说都是悲伤的腔调。小说中的主要人物要么精神失常,要么消失。《最蓝的眼睛》中的皮科拉遭受到父亲的强暴,遭受牧师迈卡欺骗,受到惊吓,最终变疯。《宠儿》中的赛丝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摆脱未来奴隶的悲惨命运,毅然将孩子“宠儿”的喉咙割断后下葬。宠儿阴魂不散,十八年后重返人间,向母亲讨债。《柏油娃娃》中白人夫妇瓦莱里安和玛格丽特在圣诞节这一天期待他们唯一的儿子肯回家,然而由于黑人青年森的闯入一直未能如愿。而《家》在黑人生存状态特别是黑人家庭的呈现上不同于莫里森过去九部小说的做法,表现出一种积极向上的乐观基调。

1.家庭的回归

在外漂泊多年,兄妹俩饱受精神和身体上的创伤。最终弗兰克带着病重的妹妹回到了洛特斯。在以埃塞尔小姐为首的乡下妇女的帮助下,茜渐渐地恢复了健康。弗兰克开始打扫和修理父母的房子,并且安下心来在小镇上找活计。在整个治愈的过程中,哥哥就像个天使一般守护着唯一的妹妹。恢复健康之后,茜开始在家里做家务,她站在灶台前与刚回来的哥哥之间的对话尤其让人印象深刻:“我记得你喜欢妈妈做的煎面包片,我给你做点。“”要我帮你切西红柿吗?“等我发了工钱,你可以买台飞歌电冰箱。”[1](P133-134)兄妹俩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对话着实让人感到家的温馨。

莫里森曾经说过:“种族”和“家”是她笔下永恒的话题。而“爱”贯穿了这两个话题的始终。在前几部小说中,莫里森描述的姐妹或者兄弟之间的情感关系都是不太正常或者可以说是畸形的。《秀拉》中的秀拉与内尔这对姐妹情同手足,然而最后秀拉与内尔的丈夫鬼混,她们的姐妹情谊荡然无存。《所罗门之歌》中,奶娃甚至想和他的堂兄哈格尔发生一段恋情。最终,哈格尔因为思念奶娃而憔悴致死。《宠儿》中的丹芙看到姐姐宠儿无止境地折磨母亲赛丝时,她向外寻求帮助。她们姐妹之间的关系微妙而又扑朔迷离。而在《家》中,弗兰克和茜的兄妹情谊稳固、温馨,令人渴望和向往。

2.社区的回归

美国黑人的核心价值观是“关心他人”、崇尚“自由和正义”、“以人和他们的活动为中心”。社区在整个黑人族群发展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黑人社团是美国特色的黑人文化的载体,它在各个时期都给予了受苦受难的美国黑人以保护和精神支持,是黑人们精神的避风港。在莫里森前几部小说中,都可以看到社区的身影。《宠儿》中,性格孤僻的丹芙看到奄奄一息的母亲赛丝时,她鼓起勇气走进社区。社区不仅帮助她,而且给她提供工作,帮助她找回了自我。

从广义上说,黑人家族的回归不仅仅指的是回归每个家庭,而是回归整个黑人社区。在莫尼一家人的生活中,社区就好像是一个旁观者,见证了它们一家的落户、生根、衰败。随着他们的后辈带着创伤的身体返乡时,社区及时地伸出了援助之手。以埃塞尔为首的社区妇女们提供的帮助超出了茜的妈妈和祖母,她们无私而又吃苦耐劳,以自己的方式治愈了茜,还教会她生活的本领——织被。年长的埃塞尔就像一位圣者保护着这个社区和她的族人。海伍德先生也是社区很好的代表,他始终给弗兰克一家提供帮助,建立起自己的家园。

弗兰克后来对家乡的描述发生了变化:如今,它看起来清新而又古老,既能给人安全感,又需要人劳心费力去对付。与此同时,茜是这样描述埃塞尔小姐的后院:她的后院不是天堂,胜似天堂。由此看来,兄妹俩开始用心生活,开始接纳和欣赏身边的人和物,开始了崭新的社区生活。

3.传统文化的回归

黑人社区和家庭是传承黑人传统文化的载体,是孕育黑人追求自我意识行为和价值观的母体。随着弗兰克和茜回到家乡,兄妹俩不仅身体上找到依靠,而且心灵上也有了依托。这次回家之旅就像一次洗礼,让他们有机会更好地了解和接受本族文化。

白人医生拿茜做妇科试验,导致茜高烧不退,命悬一线。莫里森没有详细说明社区妇女用什么药治愈好发烧,让茜痊愈。在整个治疗的过程当中,没有医生的参与,只有一群社区妇女用她们自己的方式医治茜,最终茜恢复了健康。而且在这之后,她们一再强调茜必须连续晒十天的太阳,他们认定阳光能够杀死一切病菌。黑人族群汲取了祖先的智慧,用古老的办法医治族人,庇护着它的子孙。他们信奉返璞归真,人与自然合为一体。

社区妇女们在照顾茜的同时,她们还做一些手工活贴补家用。织被就是其中的一种。她们会聚集在茜休息的小屋周围,一边织被,一边聊天。这一创造性活动在黑人文化中有着久远的历史。它即可以贴补家用,又建立了姐妹之间的情谊。同时也展示出处在边缘化的黑人女性为寻求集体的力量而做出的努力。正如肖瓦特所说,“缝制百纳被已经成为女性美学、姐妹情谊和女权生存的政治学的隐喻。”[2](P146)非裔美国人漂泊在美国,却在社区继续保留这种独特的文化,一方面彰显出黑人女性渴望精神独立,寻求尊严和自由,实现自我价值;另一方面凸显出她们对传统文化的认同、眷念与恪守。最终茜也缝合出一床属于她自己的被子,这也意味着茜终于融入族群,重拾自信,找回了自我。

五、结论

《 家》这部小说紧扣家这个主题,从主要人物的命运描述极力体现了莫里森想表达的回归黑人社团的意念。它像一盏明灯照亮了黑人在美国社会当中的奋斗之路,读完让人感到温暖、振奋。同时,在小说中,莫里森也通过了一些刻意的模糊语言描述了塞拉以及帮助弗兰克的人,她没有说明他们是黑人还是白人,事实上也反映出在对抗种族歧视上,全社会共有的愿望,希望大家都能平等、自由,让人们都能找到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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