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库尔德问题，主要是指居住在中东相关国家的库尔德人要求所在国政府尊重和承认其民族身份，保障和扩大其民族权利，平等参与国家事务和自主决定自己命运所引发的政治、安全和社会问题。库尔德问题至今已持续了近百年时间，其演化发展与国际和地区局势变化紧密相关，且相互影响。因为国情不同，土耳其、伊拉克、叙利亚和伊朗面临的库尔德问题也有所不同。

土耳其库尔德人：抗争最激烈

在库尔德人主要的四个居住国中，土耳其库尔德人在历史上所受的歧视最严重，社会地位最低下，抗争也最激烈。

凯末尔曾允诺在土耳其独立后给予库尔德人自治权，但1923年土耳其共和国成立后，大力推行同化政策，撤销所有含有“库尔德”“库尔德斯坦”名称的地图和官方文件，不认可库尔德人的少数民族地位（土耳其认为只有非穆斯林才被视为少数民族，信奉伊斯兰教的土公民都是土耳其人），将库尔德人称为“山地土耳其人”，剥夺其语言与文化权利，在库尔德人聚居区长期实行戒严和军事管制。凯末尔的接班人伊诺努公开表示：“民族主义是构成我们凝聚力的唯一因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的责任是不惜代价对生活在土耳其的非土耳其人进行土耳其化。我们将摧毁一切反对土耳其人或土耳其主义的人。”

土耳其政府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压迫激发了库尔德人的民族主义情绪。早在上世纪20年代，土耳其库尔德民族主义运动就开始活跃，并对邻国库尔德人产生重要影响（1925年谢赫·赛义德领导的土耳其库尔德暴动失败后，为避免凯末尔政府的迫害，一些库尔德人逃到叙利亚库尔德地区，促使了叙利亚库尔德民族意识的觉醒）。1937年和1938年，土耳其政府军轰炸并进攻了库尔德人居住的德西姆省，上万名库尔德人遭到杀害。该省后来改名为通杰利省。1960年土耳其发生第一次军事政变，参与此次政变的土右翼领导人图尔凯希公开宣称要对库尔德人实行类似1915年亚美尼亚大屠杀的“最终解决方案”，称“如果库尔德人梦想建国，那么他们将面临从地球上消失的命运”。1965年土耳其颁布实施《政党组织法》，禁止成立以民族为基础的政党，禁止承认土存在不同民族和语言。

1979年，阿卜杜拉·奥贾兰成立了土耳其库尔德工人党。不久之后，土耳其政府以该党企图分裂国家为由，宣布予以取缔。库尔德工人党由此转入地下活动，从1984年开始在土东南部地区从事反政府活动，并多次与土政府军发生冲突。上世纪90年代后，库尔德工人党被美国和欧盟列为恐怖组织。1999年，奥贾兰在肯尼亚被捕，并被押回土耳其，后被判处无期徒刑，关押在马尔马拉海的一座孤岛上。奥贾兰被捕后，库尔德工人党曾多次宣布单方面停火，退到伊拉克北部地区，在土耳其境内的反政府武装活动逐渐减弱。但土耳其政府认为这是库尔德工人党的缓兵伎俩，继续对其实行清剿，并多次进入伊拉克北部地区实施越境军事打击。2004年，库尔德工人党宣布结束长达近五年的停火，重新对土军进行袭击。随后，土耳其境内的爆炸袭击活动不断。多年的武装冲突造成了重大人员伤亡，也使库尔德问题成为严重威胁土安全和国家统一的重大政治问题。

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土耳其政府开始逐步调整库尔德政策，尤其是正义与发展党上台执政后，在语言和文化等方面放松了对库尔德民族特性的限制。

伊拉克库尔德人：多个历史事件的“赢家”

伊拉克库尔德人所处的地理位置相对优越，拥有肥沃的土地和充沛的水资源。1930年前后，库尔德地区还发现了丰富的石油资源。

从英国委任统治时期开始，库尔德人就开始了反对英国和费萨尔王朝统治的武装斗争。1946年，穆斯塔法·巴尔扎尼成立了伊拉克库尔德民主党，成为领导伊拉克库尔德人斗争的主要力量。1958年，以卡塞姆为首的“自由军官组织”推翻费萨尔王朝，成立伊拉克共和国。卡塞姆政权宣传阿拉伯人与库尔德人是“伙伴关系”，承认伊拉克库尔德民主党的合法性，流亡海外的穆斯塔法·巴尔扎尼应卡塞姆之邀回到伊拉克。1961年，穆斯塔法·巴尔扎尼向伊拉克政府提出自治訴求，遭到卡塞姆拒绝。第一次伊拉克内战随之爆发。1970年，在苏联的干预下，伊拉克中央政府与库尔德民主党达成著名的“三月协议”。协议规定：库尔德语是库尔德人聚居区的正式语言（同时也是伊拉克的第二官方语言）；库尔德人参加政府，担任包括一名副总统在内的重要职务；库尔德人聚居区成立自治政府。协议还规定四年内给予库尔德人自治。同年，伊拉克修改临时宪法，规定伊拉克共和国由阿拉伯民族和库尔德民族共同组成。但是，库尔德人认为中央政府只给了他们有限的自治，而且库尔德人获得的中央发展援助远远低于其他地区，导致库尔德地区与中央政府控制区的经济差距持续扩大。此外，库尔德人还与中央政府就伊拉克北部的基尔库克油田的归属问题产生争议。1974年伊拉克第二次内战爆发。由于力量悬殊，库尔德人战败，穆斯塔法·巴尔扎尼及其支持者逃亡伊朗。1975年，伊拉克和伊朗就解决两国边界争端达成阿尔及尔协议，伊朗政府停止支持伊拉克库尔德民主党。之后，伊拉克中央政府开始在库尔德地区大规模实施阿拉伯化。1975年两伊签署阿尔及尔协议后，失去伊朗和美国支持的穆斯塔法·巴尔扎尼被迫流亡海外，1979年客死他乡。两伊战争期间，伊拉克库尔德人公开站在伊朗一边对伊拉克政府作战，为此遭到萨达姆政权的严厉报复。1988年，萨达姆使用生化武器攻击库尔德人的村庄，酿成哈莱卜杰村惨案（约5000人死亡）。

1991年海湾战争后，美、英等国以保护库尔德人为由，把北纬36度以北的伊北部划为“安全区”，由多国部队进驻。在美军的保护下，库尔德人在安全区实现了事实上的自治。1992年，库尔德人进行了大选，并在埃尔比勒建立了地方政府。2003年萨达姆政权倒台后，伊拉克于2005年在美国主导下制定了新宪法，伊拉克成为联邦制国家，库尔德地区正式获得自治权利。此外，伊拉克内部达成一项非正式的政治交易：总统由库尔德人担任，议会议长是逊尼派阿拉伯人，总理是什叶派阿拉伯人。库尔德人的政治权力达到历史最高点。endprint

叙利亚库尔德人：20世纪成效甚微

与土耳其、伊朗、伊拉克相比，叙利亚的库尔德人数量最少，约占叙人口的10%，但却是叙利亚最大的少数民族。长期以来，叙利亚库尔德人总体上受歧视，但并不严重，库尔德语在日常生活中的使用并未受到严格限制。1946年法国委任统治结束后，随着阿拉伯民族主义的高涨，叙利亚政府开始否认库尔德人作为少数民族的合法权利。1950年的叙利亚宪法规定叙利亚为阿拉伯共和国，强调叙利亚的阿拉伯属性，所有叙利亚人都是阿拉伯人。为此，叙利亚政府采取了一系列同化库尔德人的激进政策，主要包括：疏散库尔德人，将库尔德人从库尔德居住区迁到阿拉伯地区，同时将阿拉伯人迁至库尔德地区；将部分库尔德人视为“外国人”，不给予其公民权；不允许公开庆祝库尔德节日，禁止穿库尔德服装；限制库尔德语的使用，禁止用库尔德语出版报刊书籍，不允许建立私立库尔德学校；库尔德新生儿童必须使用阿拉伯名字，将库尔德村庄和城镇的名称改为阿拉伯名。

由于民族矛盾不算太突出，叙利亚库尔德人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斗争目标是寻求少数民族地位的合法认同，维护其语言文化权利。1991年海湾战争后，受到伊拉克库尔德人自治的鼓舞，叙库尔德人的民族意识开始高涨，成立了大大小小许多政治组织。但这些政党各自实施不同的发展战略，力量比较分散，寻求民族身份认同的运动成效甚微。不过，这些组织大多强调通过和平手段实现目标，几乎没有一个组织公开宣布要求脱离叙利亚独立建国。2003年，一些潜伏在西库尔德斯坦的土耳其库尔德工人党成员成立了叙利亚库尔德民主联盟党（20世纪70年代，叙利亚阿萨德政权支持库尔德工人党反对土耳其的活动，为大批库尔德工人党成员提供庇护。1998年，在土耳其的战争威胁下，叙利亚政府将奥贾兰驱逐出境，但仍有部分人潜伏在西库尔德斯坦），后来发展成为叙利亚库尔德政治党派中最重要的一支力量。2004年3月，靠近土耳其和伊拉克边境的叙利亚城市卡米什利发生了库尔德人骚乱，叙政府与库尔德人的裂痕增大。同年4月，流亡欧洲的叙利亚库尔德组织在德国举行会议，宣布成立“西库尔德斯坦流亡政府”。

伊朗库尔德人：不温不火，但激励着他人

库尔德人是伊朗第三大民族，人口仅次于波斯人和阿塞拜疆人。历史上伊朗库尔德人的生存状况总体尚好，没有受到过大规模、系统性的迫害和同化。而且伊朗长期以来保持着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历史传统，伊朗库尔德人的自治或独立诉求并不突出。1945年8月，库尔德民主党在伊朗成立，这是第一个现代意义上的库尔德民族主义政党。随后，库尔德民主党在多个国家成立分支，比如伊拉克库尔德民主党。各国库尔德政党大多由库尔德民主党衍生而来，如伊拉克的库尔德斯坦爱国联盟。二战期间，苏联占领伊朗库尔德地区。1945年12月，伊朗阿塞拜疆人在苏联的支持下在伊朗东阿塞拜疆省成立了阿塞拜疆人民政府。受其影响，库尔德人在西阿塞拜疆省城市马哈巴德成立库尔德人民政府，并于1946年1月宣布成立马哈巴德共和国，试图在伊朗建立一个库尔德人自治政权。但是不久后，苏联迫于西方的压力从伊朗撤兵。1946年12月，伊朗政府军占领马哈巴德，库尔德政权被推翻。马哈巴德共和国虽然存在时间不长，但始终激励着各地库尔德人的斗争。

伊朗伊斯兰革命期间，库尔德人积极参与了推翻巴列维王朝的斗争，但革命胜利后很快就与霍梅尼政权爆发激烈武装冲突。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伊朗库尔德民主黨多名领导人在境外流亡时被暗杀。2003年伊拉克战争后，伊朗境内成立了新的反政府库尔德武装，即自由生命党。伊朗、土耳其和美国认为该组织是库尔德工人党的分支，将其列入恐怖组织名单。2004年至2011年间，该组织频繁在边境地区制造恐怖袭击，并多次与政府军爆发冲突。2011年，伊朗军队发起大规模军事行动，沉重打击了该组织。自由生命党被迫同意停火并从伊朗境内撤离武装力量。此后，伊朗西北地区归于平静。但自2016年以来，自由生命党宣布恢复武装斗争，伊朗库尔德民主党也宣布恢复针对政府的军事斗争。伊朗库尔德地区形势重新紧张起来。但总体而言，伊朗的库尔德问题一直不温不火，并未对伊朗政府构成重大威胁，冲突的烈度和规模也远不及土耳其、伊拉克和叙利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