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试论民间故事类型的传承与过渡礼仪模式——以“黄粱梦”故事为例

2017-12-26刘宏伟侯艳娜

关键词:卢生民间故事器物

刘宏伟,侯艳娜



试论民间故事类型的传承与过渡礼仪模式——以“黄粱梦”故事为例

刘宏伟,侯艳娜

(河北工程大学 国际合作与交流处,河北 邯郸 056038)

民间故事类型的研究重在传承史的梳理和异文的解读,对故事类型传承的动因有所忽略。从“黄粱梦”故事入手,尝试引入“过渡礼仪模式”,阐释民间故事类型中隐含的生命转换过程即生命的社会性特质。对人类生命社会性特质的理解与传递,或许就是众多的民间故事类型传承至今的重要原因。

民间故事类型;传承;过渡礼仪模式

民间故事类型研究是民间文学领域的重要板块,其研究集中在民间故事类型传承史的梳理,重在详解相关异文、解读异文折射出的时代信息。历朝历代的创作者为什么会不约而同地选择相同的故事类型进行创作?

“黄粱梦”故事是民间故事类型之一。“一个人在短短的梦境或幻境中,经历了许多年(也有少数是几月或几日)的悲欢苦乐与时世变迁,这样的故事,在欧洲文学、东方文献及口头传说中都有出现……民间文艺学家们还是把它们看做一组故事,并给了它们一个类号:AT681”[1](P74)。笔者尝试引入“过渡礼仪”模式,解读“黄粱梦”故事绵延至今的原因,并以此窥斑见豹探究民间故事类型传承至今的动因。

一、引入过渡礼仪模式的可能

过渡仪式,是法国民俗学家范·热内普提出的,现已成为民俗学的重要理论之一。热内普认为“每一个体总是共时性或历时性地被置于其社会之多个群体。为从一群体过渡到另一群体以便与其他个体结合,该个体必须从生至死,始终参与各种仪式”[2](P137)。即过渡仪式。尽管仪式形式有差异,但功能则相近,“使个体能够从一确定的境地过渡到另一同样确定的境地”[2](P3)。经过过渡仪式,个体实现一种社会角色、社会状态、社会空间及生命状态的转换。

在过渡仪式理论中,仪式具有动态性,就进程而言,包含三个基本内容:分隔礼仪、边缘礼仪和聚合礼仪。尽管理论上这三个礼仪是完整的,但在实践中,三个礼仪并非始终同样重要。三个礼仪的重要性取决于礼仪发生的原因、目的或场合,其差异只存在于具体细节之中,但深层组合结构始终如一。这就是说,仪式总是重复着一个进程顺序,即:过渡礼仪模式。

过渡礼仪模式将人的生理和生命阶段的物理性质社会化了,人的生命过程与社会化过程在仪式理论中被整合到了一起。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过渡礼仪模式“被学者普遍地接受为一种地位变化的社会机制”[3]。需指出的是,“地位变化”不仅具有时空的意义,也具有精神的意义。热内普明确提出,特定的场合“空间过渡礼仪变成了精神过渡礼仪。跨越行为不再保证完成过渡;而其人格化力量则以精神方式确保其过渡完成”[2](P18)。

民间故事类型展现的正是人们社会地位和生活状态的改变。以黄粱梦故事为例。故事的“深层结构是想表明一种人生哲理的探求:主人翁受一使者的引导经过一扇门与一高门望族的女性结婚,再退出门槛,获得某种人生的认识。”就是说,黄粱梦故事类型折射出的人生态度变化,是由进入门槛前和退出门槛后的对比体现出来的。这刚好与过渡礼仪模式相一致。由此可见,引入过渡礼仪模式是可能的。

二、器物的出现与分隔礼仪

在民间故事中,器物是一种特别的存在,它们外形平凡朴素,却拥有特殊的神力。它们的出现,往往开启了主人公生命状态/社会地位改变之旅。就此而言,器物的出现也就伴随着分隔礼仪。

分隔礼仪的目的是为了与之前生活的世界隔离开来。器物是分隔礼仪的组成部分,它标志着分隔礼仪的举行与完成。在“黄粱梦”故事中,器物有两个,分别是枕和黄粱。“黄粱梦”故事的雏形南朝刘义庆《幽冥录·焦湖庙祝》中对“枕”有详细的描述。

焦湖庙祝有柏枕,三十余年,枕后一小坼孔。县民汤林行贾,经庙祈福。祝曰“君婚姻未?可就枕坼边。”令林入坼内,见朱门,琼宫瑶台,胜于世。见赵太尉,为林婚,育子六人,四男二女,选林秘书郎,俄迁黄门郎。林在枕中,永无思归之怀,遂遭违忤之事。祝令林出外间,遂见向枕,谓枕内历年载,而实俄忽之间矣。

短文中,枕处于一个突出的位置。短文开篇名义,焦湖庙祝有奇枕。祈福之人需经过“祝”举行的仪式才能就枕。当枕成为仪式的重要部分时,就在日常功能之上附着了超出物质本身的认知与功能。枕的力量可以使枕上的坼孔幻化变大供人穿行,成为世俗与神圣世界的通道。因而,枕是人生两阶段的界限。庙祝通过施行仪式把汤林与正常稳定的生活世界分隔开来。这种分隔使仪式中的汤林离开了原来的生命状态进入了一种特殊的状态之中。也就是说,就枕前是世俗世界,就枕后则进入神圣世界。就枕入梦,意味着汤林与现实世界/世俗世界的隔离,以及进入梦幻世界/神圣世界的开始。

需指出的是,枕的意义不仅止于此,还具有更丰富的隐喻意义,即证明礼仪的发生和发生时间的长度。故事中,枕见证着仪式的开始和结束,也托举着时间相对性这一核心性的要素。这也就是汤林离枕后所说的:“枕内历年载,而实俄忽之间矣。”可以说,枕在这里发挥着一种“凭证”的作用。它的意义远远大于庙祝、汤林等仪式的参与者。因为,仪式的进行,包括确定的时间、地点、物品和确定的人物,枕却不只是参与仪式,也不只是界定仪式进行的长度,更重要的是其“作证”的意义,证明仪式的确发生过。在这里,枕既是一个工具,又是一种表达;前者是物象的,后者是意象的。因此,枕在仪式中的意义,还在于其展现出的仪式性的公证作用。

枕的公证功用,在黄粱梦故事的流传过程中,逐渐被转移,成为“黄粱”专有的意义。唐沈既济《枕中记》中,黄粱“证明”了卢生做梦时间的短暂,与梦境中数十年的光阴构成了鲜明的对照,也才有了“黄粱一梦”的感叹。自此之后,枕的功用便集中表现在分隔礼仪中,其“分隔”的作用更鲜明,更突出。

就此而言,器物的出现,常常伴随着分隔仪式的进行。经历了分隔礼仪之后,受礼者也即获得器物的主人公,与原来的生活状态分离,转而进入第二个阶段:边缘礼仪。

三、神奇生活与边缘礼仪

热内普明确提到“凡是通过此地域去另一地域者都会感到从身体上与巫术宗教意义上在相当长时间里处于一种特别境地:他游动于两个世界之间。正是这种境地我将其成为‘边缘’”[2](P15)。这里,“边缘”的意义主要表现为一种非正常的状态。民间故事中,主人公拥有了神秘的器物,经历了分隔礼仪之后,便与原来安稳的生活状态分离,进入了边缘礼仪阶段。这一时期,主人公的生活脱离了正常生活的轨道,具有一种新奇、神秘的特征,并一直持续到主人公进入新的稳定的生活。这段时间,主人公游走于新旧两个世界之间,处于新旧世界的“边缘”。

《焦湖庙祝》中,汤林就枕入梦后便进入了边缘期,处于隔离状态中。处于边缘期的人往往被视为与神灵最为接近,具有超常人的力量。汤林的这种力量,源于古人对梦与灵魂关系的认知。古人认为灵魂不受肉体的束缚,超越于肉体,能够在天地之间、人神两界自由往来。这种情形,就使古人产生了对梦的崇拜心理。因此,入梦者拥有神力,是神圣的。但入梦者也是脆弱的。梦做完或梦中止后,灵魂会回到肉体之中。如果灵魂没有回来,那做梦的人就不会醒来甚至死去。因此,入梦的汤林、卢生们就具有了神秘的力量。这股力量,使得他们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空间。这一空间,对卢生们而言就是梦境。

在梦境中,汤林、卢生们开始了神奇生活。他们摆脱了做商贾、勤畎亩的生活之“困”。卢生得以任显职;凿河八十里,疏浚河道;大破戎虏,建立功勋;蒙冤被贬,沉冤得雪,再登台铉。其家族亦为天下望族。在梦的世界里,“出身贫寒、缺乏政治背景的士子”们,满足了“通过科举博取功名或通过与高门士族联姻跃身上层政治圈”的人生欲望。

神奇生活,是汤林、卢生们进入的重要的“边缘”期。为了保证这一阶段能够顺利结束,需举行边缘礼仪。汤林就枕入坼孔后,“见朱门”,随后“见赵太尉,为林婚”;卢生“枕青瓷,窍其两端。生俯首就之,见窍渐大,明朗,乃举身而入,遂至其家”。这里,无论是“窍”还是“坼孔”,都带有“门”的意义,只是在《焦湖庙祝》中,门的形象被具体化为了“朱门”。汤林、卢生们都经过“门”进入了神圣世界。如热内普所说“过门坎礼仪本身即为边缘礼仪。”跨进朱门,标志着汤林、卢生们边缘期的开始。跨出朱门,则意味着边缘期的结束。“跨出”的动作在《焦湖庙祝》中,表现得更直接更具体。“祝令林出外间”,表明汤林边缘期的结束。《枕中记》中,则由生命的终结以及由此造成的惊吓,迫使卢生“跨出朱门”,结束边缘期。

伴随着边缘期的结束,神奇生活将终止,民间故事的主人公们将进入新的生活状态位。这就意味着主人公被聚合到了新的世界。

四、器物的隐退与聚合礼仪

器物的隐退,指的是器物不再在故事主人公的生活中发挥重要作用,处于被隐匿的状态。,器物的隐退标志着故事主人公神奇生活即边缘期的结束。在黄粱梦故事中,汤林、卢生们梦醒后即离开器物“枕”。《焦湖庙祝》中,“祝令林出外间,遂见向枕”;《枕中记》中,“卢生欠身而悟,见其身方偃于邸舍。”卢生们梦醒后看见枕的动作,意味着他们已经离枕。随后枕便隐匿。伴随着器物的隐退,聚合礼仪被举行。

聚合礼仪包括“身体接触(如拍打、握手)、交换食物或珍贵礼物、进食”等行为。汤林、卢生们的聚合礼仪表现为对新的思想观念的接受。汤林表现为获得对时间的新认知,“枕内历年载,而实俄乎之间矣。”卢生则在汤林时间认知的基础上,获得了新的人生观念,表现为对吕翁所代表的人生态度的接受:“夫宠辱之道,穷达之韵,得丧之理,死生之情,尽知之矣。此先生所以窒吾欲也。敢不受教。”这里,汤林、卢生们以精神的方式完成了聚合礼仪。

如果说,在《焦湖庙祝》《枕中记》中,聚合礼仪是一种抽象化的精神形式,较为模糊,不够明朗,那么在唐之后,“黄粱梦”故事中的聚合礼仪则趋向具体的礼仪,较为鲜明和突出。明汤显祖《邯郸记》中,卢生接受了吕洞宾的教导,拜吕洞宾为师,做神仙去了。拜师之礼,可说是是聚合礼仪最直观最直接的呈现。《邯郸记》中该回目的名称为“合仙”,也可看作是聚合礼仪通俗化地表述。

五、结语

综上,“黄粱梦”故事具有如下的过渡礼仪模式:三个紧密衔接的生命阶段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过渡礼仪模式,也展现了个体生命转换的过程。生命借由着阶段性地转换或通过,经过一个周期性过程,达到另一个新的周期性整合,生命方得以持续。这样的表述,移植了时间的物理性质,展现出生命时间的社会性。以此来看,民间故事类型都在悄无声息地传递着对生命社会性特质的理解,这或许就是其一直绵延至今的重要原因。

[1]丁乃通.著.陈建宪,黄永林.译.中西叙事文学比较研究[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

[2][法]范·热内普.著.张举文.译.过渡礼仪[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3]张举文.重认“过渡礼仪”模式中的“边缘礼仪”[J].民间文化论坛,2006(3):25-37.

[责任编辑 王云江]

Study on inheritance and mode of transition rites of folklore types ——Case study of folktale Golden Millet Dream

LIU Hong-wei, HOU Yan-na

(Hebei University of Engineering, Handan 056038, China)

Study on the types of folklores mainly focuses on the presentation of inheritance history and the interpretation of variant texts with less attention on the motives and reasons of these inheritances. By introducing Mode of Transition Rites, this paper will explore the folktale Golden Millet Dream to show the life phase transitions and the social characteristics implied in the folklore types, the interpretation and transition of which is seen as the main reasons of the inheritance of most types of folklores.

folklore types,inheritance, mode of transition rites

10.3969/j.issn.1673-9477.2017.04.029

I27

A

1673-9477(2017)04-086-03

2017-10-12

河北省2017年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编号:HB17SH016)

刘宏伟(1972-),女,河北邯郸人,副教授,主研方向:跨文化研究。

猜你喜欢

卢生民间故事器物
朋友当如是
说说民间故事
民间故事为什么感动人
2010年新郑市郭店镇工业园区墓葬出土器物
听古器物讲“孝文化”
恣意浪漫的楚国器物
漫话民间故事
漫话民间故事
古文字“丙”與古器物“房”
卢生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