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世局之下的特朗普外交

2017-12-19薛理泰徐立

同舟共进 2017年12期
关键词:外交政策外交特朗普

薛理泰++徐立

大战略通常指一个大国或国家集团制定的最高层面的战略,用于综合运用国家拥有的外交、军事、政治、经济、科技、文化思想、民族、宗教诸领域的资源,予以协调并交替使用,争取实现国家为某个时间段制定的根本目标。在国家行动的规范、指导上,大战略处于最高、最核心的地位。

一个大国的大战略制约了该国的外交、军事、政治、经济等领域的战略。尤其在地球村年代,外交是该国大战略特别重要的组成部分。要研究对象国的外交政策,当务之急是研究该国执政当局的外交理念。对于外交理念和外交思想在定义和用法上的异同,中外众说纷纭。本文采用外交理念这个概念。

大国决策层的外交理念是其推行外交政策以期达成的目标,因而是其制定外交政策的重要依据。一般说来,外交理念更多表现为个人或群体主观上的认知,外交政策则是决策层在特定的时间段和地域将外交理念付诸實施的相应手段,偏重于在客观环境下的调适和运用。大国决策层的外交理念往往同外交政策有所偏离乃至脱节。

概言之,外交理念偏向于决策层的主观认知,而外交政策则是决策层着眼于客观现实而对其外交理念有所调整并予以运用,比较偏重于实践,因而更接近于历史发展规律的真谛。即使在一个国家具有相同政治理念的精英人士中,体现在外交理念上,对国家利益的认知也有很大不同。这也就是一个大国执政当局往往对前任的外交政策予以大幅改变的缘由。

【特朗普团队的决策心理】

若论外交理念,自然是成体系的对外交事务的认知,具有逻辑性强并提升至理论层面的特点。既然谈到特朗普个人的外交理念,必然要体现在其就外交事务发表的专著、文章中阐述的论点或在会议、媒体上发表的相关观点。在他就任美国总统前,这些都付诸阙如。

回顾特朗普涉足美国政界前后的经历,在他个人说来,似乎缺乏坚定的外交理念。他固然对外交事务有个人观点,或许可称之为信念,可与持之以恒的理念相比,还有相当的距离。

若欲探讨特朗普执政团队的外交理念,首先要明了作为总统的特朗普的执政风格和特点。美国建制派政治家往往从底层做起,了解民众呼声,广泛接触职业政客、政府官员,又经常同政府各部门和国会打交道,习惯于与上司、同僚甚至选民周旋,重视跨部门间的协调,施政上兼顾现实需要与既定政策的平衡,不会令世人觉得突兀难解。久而久之,他们养成了善于协调的工作作风。然而,这一特点并没有体现在特朗普身上。

迄今中美关系的基本格局在客观上是有利于中国持续发展的。中国几十年来避免成为世界或区域矛盾的焦点,获得了和平的国际环境,从而确保综合国力的飞跃发展。当今中国崛起未竟,从国家利益衡量,自然不希望这一基本格局发生颠覆性变动。至于规模不大、涉及面不广泛的格局调整,还是可以接受的,也在心理上有所准备,在此基础上甚至可能在某种程度上谋求突破,以期国际政治格局在符合国家利益的方向上发生若干调整。

研究特朗普政府的外交理念,首先需要深入探讨其在决策心理上的若干特点。这一点对于研究特朗普执政团队的执政风格尤为迫切。特朗普来自富豪之家。数十年来一贯浸淫商场,涉足并从事与赌场、房地产和股市相关的行业。但凡举手投足之间,都与高风险、高回报行业息息相关,对赌心理浓重,动辄涉及数以亿计的回报或损失。在商言商,久而久之,自然培育成浓重的注重实际效果而忽略理论说教的决策习惯,以及决策对赌时“成王败寇”的职业心理。此其一。

凡终有所建树的长才,无论纵横政界还是驰骋商场,直觉能力强是一大特点。据悉特朗普的直觉能力很强,所谓“天马行空”,挥洒自如。他的行事风格又是不按常理出牌,可能产生颠覆性的后果。这个特点反映在决策层面,说白了,就是随意性大,不可预测性强。特朗普施政随意性大的特点,倘若谋划周详而力度到位,在国际战略博弈中或许能造福美国。而另一方面,众所周知,任何一个稳健的当政者都不会希望与一个不可预测性强的超级大国总统打交道。此其二。

美国新内阁主要由跨国公司首席执行官和将军组成,律师和国际政治学者并不多见。这与过去历届美国政府的组成形成鲜明对比。这一现象显示,大多数内阁成员拥有丰富的处理复杂事务的能力,善于在国际危机爆发时当机立断,迅速作出决定。本届美国内阁的组成特点,表明其拍板能力之强,与历届政府相比可能无与伦比。当然,本届美国政府在处理国际危机时,可能欠缺对于在国内政党、媒体之间以及在国际上相关各国之间进行协调的必要性认识,在这方面实际操作的经验和能力上可能也有所不足。此其三。

与其执政团队成员相比,特朗普本人“重利轻义”的商人特质可能更为突出。具体说来,例如在处理国际事务中,他凡事均以自己对美国利益的理解作判断,当然也衡量国际现实及采纳相关官员和专家的意见,却可能不那么受“政治正确”的束缚,也不会像他的前任那么尊重国际条约以及受到历年形成的国际关系束缚。这一点是可以未卜先知的。此其四。

另外,快意恩仇是特朗普的性格特点之一,可见他是性情中人,可能比较在乎本人及家人是否在国际礼仪上以及受访国的接待规格上享受到“应有”待遇,他的个人感受和印象可能对美国外交政策产生一定的影响力。这就对外国政要对症下药施加影响力提供了一条渠道。此其五。

据美国媒体报道,最近特朗普在观看美国军方向他展示的在伊斯兰教势力急剧扩张前,阿富汗女孩穿着时髦服装在街头行走的一张照片后,觉得改变阿富汗的政治生态以及狂热的宗教心态,时局依然可为,迅即作出对阿富汗增兵的决策。这表明,在区域性国际问题而不是攸关国际全局性的问题上,特朗普执政团队决策中的随意性可能表现得更为明显。

美国利益遍布全球,揽事多,外交决策的倾向性又具有巨大惯性。一旦随意性持续表现在外交决策中,备多则力分。设若如此,则尽管过去特朗普一再强调要打破“政治正确”的束缚,实行“战略收缩”,到头来其执政团队依然可能重蹈覆辙。此其六。

【新民粹民族主义崛起之背景】endprint

这次美国总统大选中,特朗普的大多数支持者来自农村、小城镇以及每况愈下的工业城市。他再三公开承诺,将努力恢复美国工人已经或即将失去的工作岗位,“让美国再次变得伟大”,弱势群体选民听了眉飞色舞,兴奋不已。例如威斯康辛、宾夕法尼亚、密歇根等工业州,过去是民主党的传统票仓,这次当地工人却竞相倒向特朗普。而希拉里的支持者则集中于沿海城市,那里多年盛行“多元文化”,高科技从业人员和知识阶层仍一如既往坚定地支持民主党。

值得注意的是,目前,新民粹民族主义在全球四处蔓延,席卷方张,正对大国国内政治和外交政策产生一定影响,这也是特朗普跻身美国总统之列,成为美国政坛异数的时代大背景。

近年民粹民族主义犹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譬如,在圣彼得堡、莫斯科等俄罗斯大城市受教育程度较高的选民中,普京依然不受欢迎,可他在该国其它地区却拥有众多支持者。无独有偶,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在本国上层社会并不受欢迎,却在保守的中下阶层受到狂热支持。匈牙利总理维克托尽管在首都布达佩斯不受欢迎,在布达佩斯以外各地区却相当受支持。

如今在欧美发达国家以及一些新兴市场国家,社会阶层往往可以由人们的教育程度和从事的专业来划分和界定,据此,不同人群对国家发展方向持有不同看法以及随之决定了政治立场。这就构成了重要的社会分割线。这与过去阶层划分的标准有所不同。

当前在美欧国家,弱势群体普遍认为政治体制并未充分体现他们的利益。激进与保守的区别也不同于传统的看法。在美欧,左翼并不能代表工人阶级和弱势群体。不少“激进”政党的支持者由非洲裔美国人、西裔美国人、环保主义者以及性取向有别于常人者等群体组成,他们对经济问题的关注不如其它议题。

尤有甚者,在美欧国家,族群的标识在国内政治愈益变得醒目。因为对大众而言,论号召力,“民族”总是压倒“阶级”或“阶层”的。相对于“民族”,“阶级”“阶层”总是相形见绌,显得十分苍白。以前受到主流社会排斥的各种白人至上团体,近来活动日益频繁。至于特朗普针对移民的立场,又让他从受教育程度更高、更富裕的选民那里得到了不少选票。

新民粹民族主义正在冲击着美欧国家社会的和谐性。这股风气日益壮大,今后何去何从,会否对美欧社会构成巨大挑战,尚需拭目以待。

【特朗普外交理念在政策上的体现】

综上所述,对特朗普执政团队的外交理念试作研判。具体言之,主要是新政府在外交政策上的体现,因为在执政团队对外交政策再次作出评估和调整前,执政团队的外交理念首先体现在原来推行的外交政策上。

第一,特朗普执政团队究竟如何看待剧变中的世界。特朗普对待世界的政策倾向是“实用主义”,他在竞选期间宣扬的“美国第一”原则,将予以贯彻始终。据此,至少在短期内将可能向二战前的“孤立主义”外交倾向逐步靠拢。初则采纳观点,继则尝试推行政策,终则总结经验教训。

第二,谈到特朗普团队如何看待世界各地区,他本人对于欧盟和北约重要性的看法就与众不同。他不认为欧洲对美国具有过去那样的重要性,这可能同欧洲昔日面临来自苏联的威胁一去不复返有关。相反,他认为欧盟的结构并无助于欧洲诸国发挥经济活力,而且欧盟诸国将民众的生活福利置于国家安全之上,迟迟不愿增加国防支出,而将国家安全的保障推给美国承担。至于美国对世界各地区的优先顺序安排问题,看来亚太地区是列为第一优先,因为亚洲经济将持续蓬勃发展,经济活力也位居全球之首,另外诸如朝核等争端随时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其次,应当是中东地区,因为中东地区涉及全球反恐以及遏制伊斯兰教极端势力的膨胀,兹事体大。再次,则是美国传统上全力关注的欧洲,因为近年欧洲相对稳定,尚无须倾注全力应对,除非俄罗斯异军突起,则是另一趋向。

第三,在制定并贯彻外交政策时,特朗普执政团队显然会将经济利益置于政治利益之上,甚至为了寻求长期的经济优势,暂时将政治利益置于第二位。美国政府在同对方国家谈判无关乎重大国家安全利益的事项时,有时或许会显示灵活的“谈生意”方式。过去特朗普做生意时,开始时表现得非常强硬,在谈判过程中逐渐让步,终于与对方达成协议。倘若特朗普处理国家事务时如法炮制,则作为今后美国代表团同对方国家谈判时使用的手法之一,在会谈开始阶段,可能表露异乎寻常的强硬态度,而后在谈判过程中逐渐让步,以期达成妥协。

第四,对由美国承担重任的国际秩序不甚感兴趣。美国将仅在至关重要的关键节点出头捍卫国家利益,对于无足轻重的其它方面则“收缩战线”,改变动辄出面干涉的局面。

第五,对于促进人权和民主似乎没有特殊兴趣。除非“顺水推舟”,美国将不至于再轻易地在其它国家和地区输出政治制度。尤其是在反美情绪浓重以及宗教势力强大的国家和地区更是如此。这一点是美国精英阶层汲取了近年的历史教训所致,倒并非特朗普执政团队别出心裁的发现。

第六,特朗普执政团队对于各区域安全問题将列为位居次要的考虑事项,但亚太地区应是例外。对其它区域的安全问题,美国可能轻轻放过,其宗旨正是为了集中力量应付可能出现的重大挑战。

第七,就中美战略博弈层面而言,由于中国具有对美国作出第二次核打击的能力,近年在海、陆、空、火箭、战略支援这五大军种的建设上也有长足进步,中美两国爆发全面战争乃是双方都不能接受的局面,假若翻脸,最有可能发生的是贸易制裁或贸易战。至于其动机及后果,笔者早先已撰文详述,此处不赘。

关于中国屡次提出的构建“新型大国关系”的建议,以后特朗普政府或许会以提出构建“中美新型贸易关系”的设想作为回应。这是因为,特朗普可能认为当今双方落实双边经贸关系更为务实,也更具可操作性。

特朗普上台以来,经贸层面的政策已有较大变化。经济发展自有客观规律可循,也无法摆脱客观规律的束缚,这些变动的底蕴尚且难以管窥蠡测,对其外交政策的变动趋向显然更加难以逆料。

众所周知,大国外交政策的变动具有更大灵活性,对国内各阶层的生活一时也不构成较大冲击,因此,相比起来,外交政策的调整余地也更大。一言以蔽之,与特朗普的经贸政策相比,其外交政策存在更多不确定性,更难以预测。不过,笔者相信,前述七条估计还有相当大的现实性。endprint

【外交理念终将向主流意识靠拢】

美国作为唯一的超级大国,近期国内政治上一度乱象毕现,开始遇到棘手难题。除了越战期间反战运动趋于高潮时有过类似情况外,这种现象在其它年代未曾有,是特朗普执政后才开始暴露出来的。可以说,正是这一政治氛围作为大背景,特朗普这位政治新手方才得以跃升为美国总统。眼下美国国内左右之争日趋激烈,反映了保守和激进两大派民众歧见逐渐尖锐化。不久前弗州夏洛茨维尔市和加州伯克利爆发的大规模集会暴乱事件,影响面相当广泛。当前保守、激进两派民众的纷争尚未趋缓,似乎正在蓄势以图再举。

这一政治乱象也折射了民主、共和两党在国内政治上的歧见一时难以调和。说到底,还是精英群体对国势趋于膨胀时期处理国际焦点问题的立场和方式,以及对如何制定化解国内矛盾的新政策所存在的不同意见日趋尖锐化,加上弱势群体对自身地位日益边缘化的怨气渐趋浓郁,从而导致这一反常现象的出现。

目前美国政坛缺乏能快速而有效地弥合精英群体内部、精英群体与普通百姓之间利益层面矛盾的人物。然而,美国政治体系及司法制度相对成熟,舆论发挥监督作用,各阶层民众对国家司法制度和体系还是相当信任的。左右两派的争端在于政策上的歧见,而非要求对国家政治制度有根本性的改变。客观地说,不久前美国出现的乱象不至于愈演愈烈,假以时日还是会趋于稳定。

回到特朗普的外交理念这个主题。孔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认知也体现在美国精英群体对政治、外交理念的认同上。美国社会主流的伦理道德观必然映射在精英群体的价值观上,而后者的价值观也势必体现在国家外交政策上。这一点再次验证了外交是国内政治之延伸的论断。

美国外交政策的制定首先服务于国家利益,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外交政策所服务的国家利益也包括精神、文化层面利益在内。二战结束以来,在美欧的内外施政上,出現了历久弥坚的关于“政治正确”的观念。所有美国外交官都必须遵从,无人可公然违背。在欧洲,穆斯林难民问题开始冲击诸国的社会稳定性。可是,迄今欧洲精英关于“政治正确”的信念仍未为之动摇。可见“政治正确”的观念已植根于欧美精英群体的心中。

当前,特朗普执政团队在组织上缺乏稳定性,其周边的得力助手往往坐不暇暖,即已被特朗普解职或自己挂冠求去,包括国务院、国防部在内的政府要害部门的许多高级职务,迄今仍然虚位以待,乏人问津。之所以如此,概言之,均同许多精英人士并不赞同特朗普的执政理念有关。

特朗普反躬自问,其自身也确实存在如何适应美国政坛运作规律的问题,毕竟产生于一个特定社会并长期有效运作的政坛规律,具有不可替代的稳定性和持续性。特朗普执政团队的外交理念将向主流社会的意识靠拢,区别仅在于迟早而已。据此,历年美国政策的持续性最终仍将在相当程度上体现在变化中的特朗普政府的外交政策上。

稍假时日,或许世人会发现:与历届美国政府的外交政策相比,特朗普执政团队的外交政策仅是“调整”而已,而不是激进的“改革”。

(作者薛理泰系美国斯坦福大学国际安全和合作中心研究科学家,徐立系中恒海丰资深战略咨询顾问、副教授)endprint

猜你喜欢

外交政策外交特朗普
英国“脱欧”后的外交政策:失去欧盟后的英国能找到自己的角色吗?
特朗普为何执意买格陵兰
悠悠岁月外交情
涉侨外交二三事
特朗普放话要会鲁哈尼
特朗普表示美国不支持G7 公报
特朗普访华
外交活動の二大ハイライト
浅论美国外交政策中孤立主义和国际主义的永续性
践行新保守主义的美国新智库:外交政策创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