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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鲁迅震悚的阿长与《山海经》

2017-12-15徐虹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17年11期
关键词:阿长山海经鲁迅

徐虹

《阿长与〈山海经〉》是鲁迅先生写的一篇叙事散文,朝花夕拾,深情满怀。

阿长给“我”买《山海经》是这篇文章的中心事件。作者在写“我”得到《山海经》的反应时,用了一个比较特别的词——震悚。笔者认为,这个特殊用词是开启作者情感世界的一把钥匙。

一、不同寻常的震悚

“震悚”在课本中的解释是:身体因恐惧或过度兴奋而颤动。文中没有写《山海经》令我害怕的内容,显然,“我” 的颤动是由于过度兴奋。在现实生活中,当我们非常渴望某样东西而又如愿以偿之际,也会激动,但一般不至于身体发颤。所以,“我”得到《山海经》时的“震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反应。

“优秀散文的语言极富个性色彩,能够精确传神地抒写作者个性化的情思,亦即特定的言语形式传达特定的言说内容”[1]。在《阿长与〈山海经〉》中,“震悚”便是一个具有个性色彩的词,富有意味,蕴含特定的言说内容和情感。

“教师在散文教学中的职责,就是帮助学生找到这样的语句,为学生真实地感受这些语句所传达的作者情思提供支架,并使学生的阅读感受清晰化、合理化。”[1]那么,我们就有必要来探寻以下这些问题:当时究竟是什么导致了“我”的“震悚”?后來作者写作时为什么要选用这样一个强烈夸张的词语来表述?这个特殊的用词里到底包含了作者怎样的独特感情?

要解开这些疑惑需瞻前顾后仔细研读文本。联系上下文可知,“我”产生震悚与买书的人是阿长和收到的书是《山海经》有关。

二、让鲁迅震悚的阿长

“震悚”原因之一:买到《山海经》的人居然是阿长。

文章围绕阿长主要写了四件事:睡觉占床、元旦祈福、讲长毛故事、买《山海经》。结合典型事件,循情感之脉,追根溯源才能全面知晓阿长为何令“我”震悚。

写睡觉占床,“虽然背地里说人长短不是好事情,但倘使要我说句真心话,我可只得说:‘我实在不大佩服她”。“我”一开始对阿长是不大佩服的,因为她只是一个保姆,连真正属于自己的称呼都没有,还喜欢切切察察,对我管束极严,睡觉粗俗占床。简言之,阿长地位低微且有诸多缺点。“不大佩服”里包含瞧不上、不喜欢甚至讨厌的意思。“不大佩服”前的“实在”和看似赘笔的转折则突出“不大佩服”的程度很深。

写元旦祈福,“但是她懂得许多规矩;这些规矩,也大概是我所不耐烦的”。“我”不耐烦的是规矩。对阿长,“我”除了不耐烦,还有些许肯定。“但是她懂得许多规矩”的言下之意是:阿长知道那么多规矩,作为一个保姆,还是有点了不起的。阿长的繁琐里也有着关切与善意。“我”对阿长的感情在向前推进。

写讲长毛故事,“然而我有一时也对她发生过空前的敬意”。前所未有的敬意来自阿长具有“伟大的神力”——能挡大炮。这本领“似乎实在深不可测”。“似乎实在”,既确定又不确定,看似矛盾的用词蕴含深意,揭示了这敬意只是小男孩对强大神奇力量的莫名向往与崇拜。这本领实际上是荒诞的,称其为“伟大的神力”还包含着作者在成年以后反视此事时的调侃和同情。

写买《山海经》,“但当我哀悼隐鼠,给它复仇的时候,一面又在渴慕着绘图的《山海经》了”。“但”字一转,暗示与《山海经》相比,重要的隐鼠也不算什么。阿长买回《山海经》,满足了我的极度渴求,使“我”产生了新的敬意。因为她“确有伟大的神力”——“别人不肯做,或不能做的事,她却能够做成功”。一个目不识丁的保姆能做到其他人不能做到的事,关键是她在乎这个孩子,因此克服困难、不遗余力地帮助孩子实现愿望,这是最朴实的母亲般的爱,这是最动人的人性之善。“确有”传递了“我”对阿长无比的敬佩和感激。

满足“我”渴望的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也不是引起“我”兴趣的叔祖,更不是“我”寄托希望求助过的那些人,而是那个“我”曾经瞧不上、厌烦过、未期许、非学者的阿长,这份惊喜实在太大、太让人震惊。“我”得到《山海经》时产生震悚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前面描写的一桩桩典型事件和一层层翻出的情感,既塑造了立体丰满的人物形象,又为写“我”得到《山海经》时反应强烈、情感彻底转变作铺垫和蓄势,从而呈现出一个情感高潮。作者越是把阿长的粗俗好笑和“我”对她的不满不屑写得淋漓,越能体现“我”后来的触动之深。

阿长给“我”买来《山海经》呵护了“我”读书看图的热情,满足了“我”对世界的好奇和探索,为“我”的精神成长开启了光明之路。作者在文中说“我那时最爱看的是《花镜》,上面有许多图”,叔祖说给“我”听,曾经有一部绘图的《山海经》,“我很愿意看看这样的图画”,且想了各种办法寻求,求之不得只有念念不忘。可见,“我”对绘图书的喜爱不同一般。然而,现实是那样冷酷,让人失望。当时的大人普遍不赞同孩子看绘图书,只希望他们认真学习“四书五经”。这就是“我”在找寻《山海经》时,问别人,“谁也不肯真实回答我”的缘故。“买罢,又没有好机会”,亦表明家人对“我”管教严格,并不支持“我”看这类书。鲁迅先生在《二十四孝图》中直接描述了这一现实——“我们那时有什么可看的呢,只要略有图画的本子,就要被塾师,就是当时的‘引导青年前辈禁止,呵斥,甚而至于打手心。”[2]那么,阿长只是出于朴实之爱的这份馈赠便弥足珍贵。它的的确确为“我”的童年生活增添了一抹亮色、几许明媚。

阿长在乎“我”、爱“我”,竭尽全力满足“我”的渴求。她带来的不只是一套书,更是光明和希望,让“我”在那传统世俗的天地里,放飞思想、开阔视野。她给予了“我”别人不能给予的,她对“我”的影响是巨大的。这或许便是成年以后,“我”会用“震悚”来描写当初感受的原因吧。这个特殊用词盛满了“我”对阿长的无限感激与深切怀念。唯有如此分量的词方能承载、更能表现“我”对阿长之情的诚厚浓郁。

三、让鲁迅震悚的《山海经》

“震悚”原因之二:得到的书竟然是《山海经》。

“我”对《山海经》的兴趣源于叔祖的一番话。从此,“我”便对此书梦寐以求,用文中的一个词来描述,那就是“渴慕”。endprint

“渴慕”,渴望到极点,迫不及待地思慕。作者用了不少笔墨来描绘“我”对《山海经》的渴慕。一是“我”到处问人,想了各种办法希望得到这本书。行动上力求得到,但满满的都是失落。二是玩的时候倒没有什么,一坐下来,“我”就记得《山海经》。“但”,“一……就”,强调了“我”只要空下来就会想到《山海经》。虽然与《山海经》素未谋面,但它已然深深扎根在“我”的心间,占据了我大部分的心思。三是太过于念念不忘,连阿长也来问了。“太过于”念念不忘,“连……也”问,表明“我”对《山海经》时刻挂怀,为之坐立不安,大家都知道、都看出来了,还传到了“我”都不曾对其说过此事的阿长那里。

作者后来又说“这四本书,乃是我最初得到的,最为心爱的宝书”。以“宝书”一词述说,评价已高,但因为作者将之视若珍宝,故自是珍贵的“宝书”。再加之“最心爱”,胜过其他一切所爱,更显珍爱程度之深。反复强调,深爱溢于言表。

“渴慕”“宝书”大词小用,突出了“我”对《山海经》非比寻常的渴望和珍爱。

那一天,“我”终于得到了朝思暮想的《山海经》,而且是意料之外、突然而至的,这份惊喜是那样的巨大,以至“我”激动兴奋难以自已。由此看来,“我”少年时产生“震悚”是可以理解的。

其实,《山海经》带给“我”的不仅仅是一时的兴奋、震惊,还有更为重要的东西,更为深远的影响。“此后我就更其搜集绘图的书”,从《山海经》开始,“我”读绘图书的兴趣愈发浓厚。作者甚至将“我”后来搜集的绘图书一一列举出来,“于是有了”、“又有了”、“也另买了”,据此可知,后来“我”买了许多绘图书,且对这些书的印象十分清晰深刻,《山海经》对“我”影响很大。这些绘图书包藏奇特的想象、丰富的知识、无穷的乐趣,所以“我”是那样的癡迷。而这种“痴迷”带来的影响是相当长远的。作者的弟弟周作人曾说过这样一段话:“当初的读书与读图,虽然很琐屑,可是影响却颇不小,他(鲁迅)就‘奠定了半生事业学问的倾向,在趣味上到了晚年也还留下好些明了的痕迹。”[3]所以,《山海经》是“我”的一本启蒙书,奠定了“我”事业的基础,影响了“我”的人生趣味。《故事新编》里有许多奇幻情节,其灵感来源或许便可追溯到鲁迅先生小时候所读的《山海经》。《山海经》对“我”有重要影响,正如阿长对“我”的人生产生重要影响一样。这也可能是“我”选用“震悚”一词来表达的又一原因。

回想阿长当初给“我”《山海经》时的情形,种种感受情思都凝聚在两个字里,那就是“震悚”。作者在这篇文章中回忆了生命中一个重要的人、一套重要的书,所以标题叫《阿长与〈山海经〉》。

四、饱含深情的祈祷

这一切都是阿长引起的,写作时的作者对阿长究竟有着怎样的情感呢?从文章结尾来看,“我”对阿长不只是感激、怀念,还有着更加广阔深沉的情感。“过继的儿子”“守寡的孤孀”表明阿长是底层的不幸者。将“大概也”“终于”“仅”大约”,一系列虚词串联起来看就能发现“我”对阿长没有确切的了解,不是那么的关心。阿长爱“我”全心全意,“我”对阿长粗疏漠然,对比何其鲜明。成年后,“我”对此心存愧疚,对阿长多了一份同情理解。对于底层不幸者,鲁迅先生往往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也欣其善良。虽然长妈妈只是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但她朴实善良,闪现出人性的光辉,远比那些迫害作者的政客、笔伐作者的文人、背叛作者的亲朋高尚、伟大、纯粹,她成为了作者在艰难飘零岁月中的温暖回忆与慰藉。这或许才是最令作者感动和震撼的。鲁迅先生在许多作品中都曾流露对底层不幸者的关注,塑造了祥林嫂、孔乙己、闰土等一系列鲜活的人物形象。

回忆童年记忆深处的人和事,作者所有的感情在最后化作了一个深情的祈祷——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长妈妈的可亲可敬之处就在于她只是一个保姆,却不仅给了“我”母亲般的陪伴和照顾,还为“我”带来光明。她只是一个普通小人物,却给予了“我”朴素的、独特的、无法替代的爱,在“我”心目中有着重要的位置。“永安”,永远安息,饱含“我”对长妈妈的感激与怀念、歉疚和补偿、同情及深爱。

纵观对“震悚”的探究过程,我们会发现,在《阿长与〈山海经〉》中,鲁迅先生的情感丰富深刻,语言表达极富个性。“鲁迅式”语言的表现形式是多样的,前文仅侧重虚词妙用和大词小用谈及体会。虚词妙用主要体现在一部分虚词引领关键语句在看似转折中推进、深化情感,一部分虚词修饰强调,突出情感的浓淡深浅、真切曲意。大词小用则在强烈的反差中表现独一无二的情感。这些个性化的语言将文字、事件、情感自然地糅合在一起,关注它们,可以帮助我们更准确深刻地读懂文章的内容和情感,甚至读出言外之意,趣外之旨。探寻“震悚”的产生和用词缘由,能勾连上下文,带动对全篇文章的阅读和理解,这就是所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因而我们在教学中可以考虑以“震悚”作为突破口,引导学生结合典型事件,通过品味个性化的语言体会作者独特的情感,教给学生阅读叙事性散文的一般途径。

真挚奔涌的情感加上个性化的语言表达,令朴素的《阿长与〈山海经〉》读来韵味无穷,感人难忘。

参考文献:

[1]王荣生.散文教学教什么[M].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10:167.

[2]鲁迅全集[M].光明日报出版社,2015.7.

[3]李宪瑜.记人与旧话——读鲁迅《阿长与<山海经>》[J].首都师范大学.

[4]钱理群,孙绍振,王富仁.解读语文[M].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4.

[5]冯颖茜.卑微的阿长与鲁迅的母爱眷怀——读《阿长与<山海经>》[J].四川南充师范学校.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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