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焱

福州的玛雅
——与姑妈林徽因一样，她是著名设计师

林焱

设计中的玛雅（1959年生于美国，如今是著名的设计师）

哪一部获得奥斯卡金像奖影片的主角是福州人？奥斯卡最佳纪录片中，哪一部电影的主人公是福州人？答案是：1995第67届奥斯卡最佳纪录片《Maya Lin: A Strong Clear Vision》（玛雅•林：强烈而清晰的洞察力）。

20世纪70年代末，美籍华人张明晖带着儿子林潭和女儿林璎从美国来到福州。张明晖的丈夫林桓祖籍福州，曾就读于福州英华中学，还上过协和大学。1948年林桓考上美国西雅图华盛顿大学，后来在俄亥俄大学担任艺术学院院长，再也没回过福州。张明晖1949年从上海去美国，与林桓结婚后也在俄亥俄大学任教。他们一家住在俄亥俄州的雅典，那是个人口只有2万人的小城市。他们喜欢远离喧嚣的生活。林潭和林璎都在那个小城市出生。

回到三坊七巷的玛雅•林

张明晖带着儿女来到南后街宫巷13号，那里是她要探访的亲戚家。那时的南后街，说是一片废墟，有点以偏概全；说“破烂”二字则形神兼备。整条南后街最大的机构是一家电镀厂，就在宫巷口附近。空气中散发的碱味和地沟排出的电镀液，让周围的住户多了几分自豪感——方便就业，也方便做“老鼠工”，把家用铁器镀个锃亮。

张明晖他们来到时，南后街正开始发生着历史性的变化，有几户人家打开门与窗，挂起几件尼龙哔叽西装和牛仔裤，开始个体户服装生意。林潭、林璎兄妹俩穿着最简朴的中国式学生装，临时准备的，有点不合身。

他们来到宫巷13号，一个蛮大的三进院落。院子里住着诸多人，有些是租住户。三四十平方米的大厅搭了几个住房，留下一小块当饭厅，分别摆着好几家的饭桌。这家女主人张瑞美是张明晖的姑妈，男主人沈祖牟（已过世）又是林桓的表兄。而且，张瑞美还是林桓与张明晖的婚姻介绍人。所以，隔断三十年后回到祖国，一定要探访这家亲戚。林潭、林璎两个年青人没法弄明白两家之间复杂的亲伦关系，他们反正一一点头表达敬意。两家人在二进五间排厢房前合影。站在前排正中的是林璎，她手上捧着一个双镜头照相机。她是照片中唯一不带半点笑意的，嘴角僵硬，眼神有点过分的认真。

其实，关于宫巷13号主人家的最重要一点，在这次探亲过程中没有被提及。这是晚清重臣沈葆桢的故居。女主人张瑞美是沈葆桢第五代嫡孙媳。沈葆桢这个名字被讳言，那二三十年里基本不在人们的口头提起。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在这次探亲过程中也绝口不提林桓的家住在哪里、他们家有些什么人。

个性固执、特立独行

这位面部神情板滞的女孩林璎，英文名字是Maya Lin——玛雅•林，出生于1959年10月5日。玛雅形容自己的童年是“非常与世隔绝的时光”。从五六年级起，玛雅变得更内向，甚至孤僻，没有任何要好的朋友，不在意穿着打扮，也不参加任何交际娱乐活动。她的发型、服装，显得有些另类、出格，别人以为她是一个嬉皮士，其实玛雅一点不异端。后来她解释说，她根本不懂什么叫嬉皮士，她发式、服装的怪异，只是因为她对这些一窍不通，加上个性固执、特立独行，这些秉性或许正是她日后大成就的基因。

玛雅考上耶鲁大学建筑系，在大学一、二年级没有上过一节建筑学的课程。三年级在一次丹麦之旅中，玛雅对墓葬建筑大感兴趣。大学女生喜欢公墓，到各地参观考察公墓，这怎么说都有点怪异，虽然丹麦的公墓也是城市的公园。

玛雅（前排中）在宫巷十三号

耶鲁大学建筑系学生可以用设计作为毕业作品，不必交论文。玛雅就选择做墓葬建筑设计。恰此时，美国国会决定建一座越战阵亡者纪念碑，在全国范围内征集设计方案。玛雅获悉此事，就把毕业设计也当作参赛作品来做。她设计了一个方案，是一幅简单的蜡笔画和简单的文字说明。1981年3月30日，大赛截止日期的前一天，她将设计稿寄给了组委会。

大赛一共收到1421件应征作品。这是非常重大的赛事，许多顶级设计专家（包括名满天下的建筑大师贝聿铭等）都有作品参赛。在大学毕业的前一周，玛雅得知自己的作品被选中，胜过了包括贝聿铭在内的1420个设计师。此时，这个女大学生21岁。

她设计的纪念碑如大地上的一道伤口

接下来的不是欢呼、掌声与鲜花，而是声势浩大的抗议、斥责和咒骂。电视与报刊上涌动着悲愤的激流，尤其大批拖着伤残身躯走上街头举行抗议游行的越战老兵，影响了很多民众的态度。“丢脸的破墙”、“令人羞辱的阴沟”……所有能想到的脏话都倒到玛雅的头上。然而，这位女生绝对淡定，丝毫不受影响。哪怕负责纪念碑审定、建设的组委会，想动员玛雅做些修改和在场地上增加一些可以平息非议声浪的措施，玛雅也任何一点都不接受。奥斯卡最佳纪录片《玛雅•林：强烈而清晰的洞察力》，以很大的篇幅记录了反对者们的行动与观点。

经过整整十年时间的积淀，专家与民众才充分认识与赞赏这是个深刻的、杰出的、无与伦比的纪念碑。当大批民众与越战老兵揩拭着感动的眼泪参加纪念碑建成十周年的盛大典礼时，走上主席台致词的玛雅似乎还是那种面无表情的样子。她轻描淡写地说，她“对演讲之类的事情也不太在行”，又说：纪念碑“是为你们而存在的，是为每一个带着情感而来的人存在的。是你们赋予了它生命”。对身旁向她热诚致意的美国前副总统，她报以淡淡的一笑。这也是奥斯卡最佳纪录片中所拍摄到的最高潮的一个镜头。

当然不仅是建筑设计的杰出，更是对历史的评价的深刻与敏锐。玛雅设计的纪念碑，就像大地上的一道伤口（这是抗议者们最先说出来的）。战争牺牲者组成了一道黑色的闪电，划开地球上、心灵上的一道裂痕。这或许也是世界上唯一不带有丝毫英雄主义色彩的战争叙事。

越战纪念碑（俯瞰图）

玛雅•林的姑妈叫做林徽因

有一位姑妈，在中国首都北京参加了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设计。她的侄女，在美国首都华盛顿设计了国家最高级别的纪念碑。世界文明史上，绝对是空前绝后，不会有第二例。姑妈名字叫林徽因。这两位福州籍的女性，她们的性格中带有多少福州这个地域的DNA呢？

就在玛雅完成纪念碑设计的那年，在她生日的那天，父亲林桓带她参加中国驻美大使馆的一次聚会。林桓跟大使谈话，说了很长时间。林桓告诉女儿说，谈的是她祖父的事。此时，玛雅才知道，自己祖父名叫林长民……

后来玛雅问父母，为什么早先他们从来没说起这些？母亲回答说：因为你从来没有问起。当然，这一次玛雅了解到的，也仅仅是这家往事的片鳞只甲。

林姓是福州大家族，有很多分支。林长民家这一支世称“凤池林”。林长民，现代史上第一部宪法起草委员会的委员长。他的性格、作为与经历，称得上“奇葩”二字。林长民的三弟林尹民、堂弟林觉民是黄花岗起义的烈士。林长民先后娶过三个妻妾。林徽因是二房何氏生的长女。三房程氏生了四个儿子，林桓、林恒、林暄、林垣。

“凤池林”这一支人丁兴旺，祖厝南后街86号原是坐西朝东前后七进的大院落，大门口就在如今三坊七巷大牌坊处。现今只剩下一进加右花厅总共614平方米的地块。原先宅院估摸至少也得2000平米以上。林觉民、林尹民起义阵殁后，这家人成了官方缉捕的“钦犯”，家眷们纷纷逃离。此处祖屋倒腾卖给了在京城当官的一户人家。

林徽因与异母兄弟之间的关系，也有一段伤心的故事，这当然是林桓无法说给女儿听的。林徽因病逝后，梁思成迫于当时形势把林徽因所有设计手稿（包括国徽与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设计手稿）都焚于炉火，这更是无法讲述的。

玛雅回忆说，父亲特别尊敬他的姐姐林徽因。“我想，正是出于这种钦慕，才使他一直希望有一个女儿，并让女儿也读建筑专业。”玛雅的成就中，有一股家庭的血脉流传。

玛雅已经是非常著名的建筑设计师了，她设计的建筑遍布美国各地。阿拉巴马州蒙哥马利市的民权纪念碑、宾西法尼亚州的和平祈祷台、纽约的华人博物馆、耶鲁大学的“妇女桌”……还有图书馆、住宅、公寓、花园、庭园建筑、公众艺术、家具系列、溜冰场、服装系列、教堂、面包房，每一个设计都是那么奇绝、那么异想天开。20世纪末，玛雅被美国《生活》杂志评为“二十世纪最重要的一百位美国人”与“五十位美国未来的领袖”。2009年，玛雅被授予国家艺术奖章，这是国家给予艺术家的最高荣誉，玛雅是唯一的亚裔获奖者。

玛雅没学过中文，她把两个女儿都送进了中文学校。两个女儿则经常指正获过最高艺术奖的母亲，说她服装穿得很不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