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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论“二气之良能”

2017-12-14赵金刚

中州学刊 2017年11期
关键词:鬼神阴阳

摘要:朱子用阴阳二气去解释“鬼神”。鬼神是“二气之良能”,“屈伸”是“二气之良能”的重要表现。鬼为阴、为屈,神为阳、为伸,良能体现的是二气能屈伸、会屈伸,良能强调二气自然能屈伸。良能突出了气的能动性,这一能动性在朱子那里表现得十分复杂,屈中可以有伸,伸中也可以有屈,屈伸的复杂性展现了二气的“灵”。气的屈伸的复杂性也造成了鬼神的不同分类,我们可以从气的屈伸状态理解朱子对鬼神的分类。

关键词:鬼神;阴阳;良能;屈伸

中图分类号:B244.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0751(2017)11-0113-06

鬼神观是理学气论的重要命题,也是近些年朱子学研究的一个热点问题,但学者们更多地从礼学的角度对此进行阐释,而不是侧重从“气”的角度进行诠释,这就导致背后一些机制性问题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本文侧重从“以气论鬼神”的角度对这一问题的一个侧面加以论述,以期展现朱子思想中相关气的问题。我们通常关注朱子思想中的理气关系问题,但在讨论理气关系时还未对朱子思想中的“气”有细致的观察,我们有必要详细审视朱子思想这一质料性、动力性存在的某些基本属性。

朱子基本上接受二程鬼神是“造化之迹”与“天地之功用”的看法,然而他同时认为横渠“鬼神者,二气之良能”的说法却有其解释上的长处。朱子在言说造化之迹和功用时,基本上会以二气之屈伸补充说明,而这是“二气之良能”这一表述具有的含义,也是其优势所在。下面我们就围绕朱子对“二气之良能”的一些具体论述,以之为一个侧面来看朱子对“鬼神”的一些看法。

一、鬼神与二气

《朱子语类》(下文简称《语类》)卷六十三有:

“伊川谓‘鬼神者,造化之迹,却不如横渠所谓‘二气之良能。”直卿问:“如何?”曰:“程子之说固好,但只浑沦在这里。张子之说分明,便见有个阴阳在。”曰:“如所谓‘功用则谓之鬼神,也与张子意同。”曰:“只为他浑沦在那里。”①

《语类》卷一百二十四有:

“横渠寻常有太深言语,如言‘鬼神二气之良能,说得好。伊川言‘鬼神造化之迹,却未甚明白。”问良能之义。曰:“只是二氣之自然者耳。”②

在朱子看来,二程无论“鬼神,造化之迹”还是“以功用言谓之鬼神”,说得都太浑沦,也就是语义不分明;张载虽然有一些说法不如二程,但在鬼神的表述上则分明、清晰,这主要体现在张载标示出了“二气”,也就是说出了“阴阳”,用阴阳去描述定义鬼神。“造化之迹”虽然也是以气论鬼神,却没有从气上明确把鬼神交待清楚。同时我们也可以指出,单纯就二程的讲法,很多根源上的道理讲不通,而只有从“阴阳”上分析地讲鬼神,才能解释清楚问题。

《语类》卷九十五言:

收稿日期:2017-04-13

*基金项目:2016年齐鲁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创新工程重点项目“孔孟儒学历史传承与转化创新研究”。

作者简介:赵金刚,男,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哲学博士(北京100732)。

唐杰问:“近思录既载‘鬼神者造化之迹,又载‘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似乎重了。”曰:“造化之迹是日月星辰风雨之属,二气良能是屈伸往来之理。”盖卿。③

在学生看来,伊川与横渠关于鬼神的两种讲法具有一定的重复性。但在朱子看来,两者指向不尽相同。造化之迹侧重于具体的现象,而二气良能则侧重于“屈伸往来”,而只有讲到气的“屈伸往来”,才能具体说明日月星辰风雨等现象是如何产生的,正是“横渠将屈伸说得贯通”④。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之理”,并不是说“良能”是“理”,而应与“之属”互闻来看,弱读为“的道理”。

关于阴阳,朱子之说有从一气言,有从二气言,但总体上,阴阳不是不同质料的两种元素,而是从“主动”“被动”两个层面上区分,阳代表着气的主动的方面,阴代表着气的被动的方面。而这些,也是我们以气论鬼神的前提。

首先,从二气上言,神对应着阳,对应着气主动的“伸”的一面,鬼对应着气被动的“屈”的一面。《语类》卷三言:

神,伸也;鬼,屈也。如风雨雷电初发时,神也;及至风止雨过,雷住电息,则鬼也。

鬼神不过阴阳消长而已。亭毒化育,风雨晦冥,皆是。在人则精是魄,魄者鬼之盛也;气是魂,魂者神之盛也。精气聚而为物,何物而无鬼神!“游魂为变”,魂游则魄之降可知。升卿。

鬼神只是气。屈伸往来者,气也。天地间无非气。人之气与天地之气常相接,无间断,人自不见。人心才动,必达于气,便与这屈伸往来者相感通。如卜筮之类,皆是心自有此物,只说你心上事,才动必应也。恪。⑤

其次,我们也必须指出,朱子虽然以阴阳二气论鬼神,讲“鬼神只是气”,但这不意味着鬼神就等于阴阳,鬼神与阴阳在朱子那里并非可以完全互换的概念。在具体的概念含义上,以气论鬼神,并不是说可以用气的屈伸取消鬼神概念的独立性。以往讨论“以气论鬼神”,某种意义上也很“浑沦”,即没有将鬼神与阴阳的区分交待清楚。

这不是我们今天才注意到的问题,朱子和弟子对鬼神与阴阳的区分其实也有所讨论。《语类》卷三有:

问:“鬼神便只是此气否?”曰:“又是这气里面神灵相似。”焘。⑥

学生此问当就是针对朱子有时言“鬼神只是气”而发。其实当朱子讲“鬼神只是气”时,还接着讲“天地间无非气”,可以说是从通天下一气的角度言宇宙的质料性构成,也可以说是强调以气论鬼神这一言说视角。但当学生就此而言鬼神便只是此气、将鬼神与气等同时,朱子却又要强调鬼神与一般意义上的气的区分。在朱子那里,鬼神是气,却更加像是气里面的“神灵”。这里的神灵即是“良能”,鬼神与阴阳的区分首先体现在“良能”二字上。《语类》卷六十三亦如此强调:

汉卿问:“鬼神之德,如何是良能、功用处?”曰:“论来只是阴阳屈伸之气,只谓之阴阳亦可也。然必谓之鬼神者,以其良能功用而言也。今又须从良能功用上求见鬼神之德,始得……”⑦endprint

在朱子看来,鬼神如果说到底,本质是“阴阳屈伸之气”,如果在这个意义上,不提鬼神而只说阴阳也是可以的,但鬼神之所以有存在的独立性,就在于“良能功用”,只有从良能功用上才能把握鬼神的实质。鬼神之所以不会消解于一般的阴阳二气之中,关键就在“良能功用”。在讨论鬼神问题时,朱子常把“功用”与“良能”连提,这与程子、张子对鬼神的规定有关。从某种意义上讲,鬼神的这些规定性意味着鬼神的独特性,这也是鬼神不同于“阴阳”的独特的地方。《語类》卷六十三言:

问:“鬼神是‘功用、‘良能?”曰:“但以一屈一伸看,一伸去便生许多物事,一屈来更无一物了,便是‘良能、‘功用。”问:“便是阴阳去来?”曰:“固是。”⑧

问:“性情功效,固是有性情便有功效,有功效便有性情。然所谓性情者,莫便是张子所谓‘二气之良能否?所谓功效者,莫便是程子所谓‘天地之功用否?”曰:“鬼神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人须是于那良能与功用上认取其德。”广。⑨

在第一条材料中,朱子并未明确地把“良能”与“功用”区分开来,结合前文所讲,屈伸性侧重于“良能”,由屈伸而有物侧重于“功用”。良能、功用本质上是“阴阳去来”。第二条材料,辅广认为良能是“性情”,功用是“功效”,这就已经将良能和功用区分开来,性情更侧重于内在性,功效则是性情的外在体现。此外辅广还指出功效和性情之不可分离。这些含义朱子并未否认,只是进一步指出鬼神不是感官见闻可直接把握的,要在良能和功用两方面去把握鬼神的本质。

二、良能与屈伸

那么什么是“良能”呢?

《语类》卷十八言:

又问:“天地之所以高深,鬼神之所以幽显。”曰:“公且说,天是如何独高?盖天只是气,非独是高。只今人在地上,便只见如此高。要之,他连那地下亦是天。天只管转来旋去,天大了,故旋得许多渣滓在中间。世间无一个物事恁地大。故地恁地大,地只是气之渣滓,故厚而深。鬼神之幽显,自今观之,他是以鬼为幽,以神为显。鬼者,阴也;神者,阳也。气之屈者谓之鬼,气之只管恁地来者谓之神。‘洋洋然如在其上,‘焄蒿凄怆,此百物之精也,神之著也,这便是那发生之精神。神者是生底,以至长大,故见其显,便是气之伸者。今人谓人之死为鬼,是死后收敛,无形无迹,不可理会,便是那气之屈底。”道夫问:“横渠所谓‘二气之良能,良能便是那会屈伸底否?”曰:“然。”道夫。⑩

这段材料中,朱子明确地将鬼神置于阴阳气化流行的角度讨论,鬼神的幽显是从气的角度言说。从二气的角度,鬼属阴,为屈,神属阳,为伸。神为显,因为神体现着“生”,会有发显;鬼为幽,因为鬼体现着“散”,会至于无。在这里,道夫认为,二气之良能是“会屈伸底”,朱子肯定了这一点。从这一说法上可以看出,良能还并不能直接等于屈伸,屈伸可以说是良能在结果上的表征,而良能则是能屈伸、会屈伸。这一“会屈伸”,突出了良能“能”的一面,这一“能”在朱子看来还是“自然能”。《语类》卷六十三言:

问:“‘鬼神者,造化之迹也。此莫是造化不可见,唯于其气之屈伸往来而见之,故曰迹?‘鬼神者,二气之良能。此莫是言理之自然,不待安排?”曰:“只是如此。”端蒙。

曰:“横渠谓‘二气之良能,何谓‘良能?”曰:“屈伸往来,是二气自然能如此。”

第一条材料首先提示我们,从“造化之迹”这个角度来看,鬼神是可以把握的,人由鬼神之为迹可以把握造化。关于良能,这里认为是“理之自然,不待安排”,也就是说气之屈伸具有某种先验性,不是后天的、被推动的,更不是人力之所为。结合第二条材料,我们说这种良能是二气自然能屈伸往来。这一说法突出良能之“良”。

关于“迹”与“良能”,钱穆先生以为,“‘迹者形而下可见。‘能则可属形上,可推而不可见,故谓伊川说不如横渠之深切”。这里,钱穆先生以能可属形上,是我们不能同意的。无论是迹还是良能,都属气,属形而下,能不是形而上者,所以能是形而下者。按照钱穆先生的讲法,“鬼神,二气之良能”,似乎就是“鬼神,二气之理”,这在朱子那里是不能成立的。

《文集》卷四一《答程允夫》言:

凡气之往来聚散,无非天地之用,而鬼神尤其妙者也。然既已动于气,见于用矣,是形而下者也,故曰造化之迹。

鬼神是天地之用“妙”的显现,之所以为用是因为“动于气”,要依赖具体的存在的气来实现这一“妙”。然而正因为鬼神是“用”,所以鬼神是形而下的“迹”。鬼神虽有良能、虽妙,但却不能等于神之妙,不是形而上之妙用。

《文集》卷四五《答廖子晦》言:

鬼神便是精神魂魄,程子所谓天地之功用,造化之迹,张子所谓二气之良能,皆非性之谓也。

在朱子看来,哪种鬼神的描述都不能等同于“性”,不能被视为形而上者。

至于言良能是“理之自然,不待安排”,强调的是之所以有此良能,背后的根据是“理”,理是气运动的根据。但理本身没有现象层面的运动,运动是气的属性。我们知道,在朱子那里,气不仅是质料性的,它本身就具有“动力”,气是质料因加动力因,理是所以能动静者、所以有质料者(正所谓“理生气”)。良能强调的是对气而言,气的动,本身就是先验的、内在具有的。“鬼神,二气之良能”这一讲法强调以气之屈伸言,鬼神还是气能屈伸的一面,突出能动性这一面向。但是,有“性情便有功效”,有了这一良能,自然就同时有能动的质料性主体,自然就有能动的某种结果性表征。气的质料性与动力性是不能二分的,“能”不能脱离气而言,气是有动能的气,动能是气的动能。只是,气之所以能,是因为理是动静的根据。正因为鬼神突出了二气之良能这一面向,鬼神的隐微性就更加明显。这种能是可以通过功效、现象被人感知的,但我们又无法直接感知这种“能”,正是因为鬼神为二气之良能,鬼神才内在于物而具有某种隐微性。

三、灵与良能

上文我们已经指出,朱子有时还用“灵”表示“良能”,我们下面可以结合“二气”与“灵”,再来看一下“鬼神,二气之良能”这一说法。《语类》卷六十三有:endprint

以二气言,则鬼者,阴之灵也;神者,阳之灵也。以一气言,则至而伸者为神,反而归者为鬼。一气即阴阳运行之气,至则皆至,去则皆去之谓也。二气谓阴阳对峙,各有所属。如气之呼吸者有魂,魂即神也,而属乎阳;耳目鼻口之类为魄,魄即鬼也,而属乎阴。“精气为物”,精与气合而生者也;“游魂为变”,则气散而死,其魄降矣。谟。

“‘阳魂为神,阴魄为鬼。‘鬼,阴之灵;神,阳之灵。此以二气言也。然二气之分,實一气之运。故凡气之来而方伸者为神,气之往而既屈者为鬼;阳主伸,阴主屈,此以一气言也。故以二气言,则阴为鬼,阳为神;以一气言,则方伸之气,亦有伸有屈。其方伸者,神之神;其既屈者,神之鬼。既屈之气,亦有屈有伸。其既屈者,鬼之鬼;其来格者,鬼之神。天地人物皆然,不离此气之往来屈伸合散而已,此所谓‘可错综言者也。”因问:“‘精气为物,阴精阳气聚而成物,此总言神;‘游魂为变,魂游魄降,散而成变,此总言鬼,疑亦错综而言?”曰:“然。此所谓‘人者,鬼神之会也。”铢。

《语类》卷八十七有:

魄者,形之神;魂者,气之神。魂魄是神气之精英,谓之灵。故张子曰:‘二气之良能。”(二气,即阴阳也。良能,是其灵处。)

在朱子那里一气与二气的讲法具有统一性,枢纽在“动静”。朱子在讨论鬼神时,同样把“阴阳一二”这一维度引入。从二气的角度来看,鬼是“阴之灵”,神是“阳之灵”,“灵”即突出“良能”。在上述材料中,从“一气”的角度朱子指出,“来而方伸”为神,“往而既屈”为鬼,此方伸、既屈之际,为动静转换之机,而此时能动的一面或能静的一面最为昭著。而有此屈伸,一气可以二气对待而言。阳是气之主动性、动的体现,能动即其灵处;阴是气之被动性、静的体现,能静即其灵处。鬼神作为气之灵,我们不能仅把能“动”视为良能与“灵”,良能是“能动性”,能“静”也自然包含在其中。在朱子所举的例子中,魄属阴,为鬼,魂属阳,为神,而二者均为“气之精英”,都称为“灵”。当朱子说“二气,即阴阳”时,指的是气质料性和能动性之综合,而良能突出的则是气能动性的面向。

当然,上述材料还提示我们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即气能动性的复杂性,这也涉及我们前面所讲的鬼神的分类问题。

气之能动性的复杂性,就在于此能动性可以“错综言”,这一“错综”体现在如下几个概念中:神之神、神之鬼,鬼之神、鬼之鬼。

在朱子看来,既伸之气,有伸有屈;既屈之气,有伸有屈。而这正可对应我们在“动静与阴阳一二”中讨论的阴阳各自可分阴阳的问题。神是“伸”,是能动,然而能动并非其中只有动,能动之神也含有相对的能动与能静,能动中的能动就是“神之神”,能动中的能静就是“神之鬼”;同样,鬼是“屈”,是能静,能静中并非也只有静,能静中的能动就是“鬼之神”,能静中的能静就是“鬼之鬼”。我们可以说,如果伸了就无屈,屈了就无伸,那么气之屈伸动静就不是能动。良能是能动性,此种能动性也体现在不滞于动静,能动性不是一般物理意义上的动静,也不等于理之“理有动静”——理有动静是“能动性”的根据。在朱子那里,始终强调鬼神的这种屈伸之中自有屈伸的含义。《语类》卷三有:

用之云:“既屈之中,恐又自有屈伸。”曰:“祭祀致得鬼神来格,便是就既屈之气又能伸也。”僩问:“魂气则能既屈而伸,若祭祀来格是也。若魄既死,恐不能复伸矣。”曰:“也能伸。盖他来则俱来。如祭祀报魂报魄,求之四方上下,便是皆有感格之理。”……用之云:“人之祷天地山川,是以我之有感彼之有。子孙之祭先祖,是以我之有感他之无。”曰:“神祇之气常屈伸而不已,人鬼之气则消散而无余矣。其消散亦有久速之异。人有不伏其死者,所以既死而此气不散,为妖为怪。如人之凶死,及僧道既死,多不散。僧道务养精神,所以凝聚不散。若圣贤则安于死,岂有不散而为神怪者乎!如黄帝尧舜,不闻其既死而为灵怪也……”

朱子在这里肯定了学生“既屈之中”“自有屈伸”的观点,并指出,祭祀当中,人死为鬼,而祖考能够“来格”,此“来”即位屈中伸,用上面材料的讲法,即是“鬼之神”。在朱子思想中,如果魂魄相对待而言,魂属阳、魄属阴,在学生看来,属阴的魄气似乎就没有“屈中伸”,朱子否定了这一看法,认为即使是属阴的魄气也可以复伸,其背后的根据则是“感格之理”。由此可见鬼神之作为二气之良能其良能何在。当然也要强调,作为“鬼”,由于其中是被动性为主导,作为某一具体之气,其最终必然要散尽,而散尽之后,能动性也将随之消失,即“能”是不能脱离质料存在的。这里指出,气的消散有久速之别,即消散不是匀速的,而是有快慢之分,而只要在气没有完全消散时,其屈中依旧有屈伸,其能动性不会完全丧失。在某种意义上,屈伸之中自有屈伸,也是祭祀当中祖考能够来格的重要依据,同时祭祀当中凝聚精神也是既屈之气能够复伸的重要条件。《语类》卷六三言:

死便是屈,感召得来,便是伸。

这即是言既屈之后可由感格而有伸,这是祭祀当中鬼神的屈伸性问题。

对于天地生生之全体而言,此种能动性则不会消失,天地之气根于理而日生,此种能动性无时无刻不展现在世界当中,这也即是为何天地山川之神祇为何“常屈伸而不已”。

当然,如果我们细心的话,也会发现这段材料中更为细致的问题。学生讨论的前提是“既屈”之气的屈伸问题,即“鬼”中之屈伸问题,而在讨论鬼中屈伸问题时,又引入魂魄两个角度,魂魄对言则自有阴阳,在朱子看来,魂魄二者之中又各自有屈伸。其实这里的讨论已经涉及“鬼之神之‘鬼神”,“鬼之鬼之‘鬼神”,这还是从“良能”的角度去谈“阴阳一二”。

四、良能与鬼神分类

关于朱子言说鬼神之分类,最容易被我们注意的当属黄士毅《朱子语类门目》所说的三种鬼神:

鬼神——其别有三:在天之鬼神,阴阳造化是也;在人之鬼神,人死为鬼是也;祭祀之鬼神,神示、祖考是也。三者虽异,其所以为鬼神者则同。知其异,又知其同,斯可以语鬼神之道矣,故合为一卷。endprint

可以看出,在天之鬼神范围最大,当含天地之间一切事物,此当与程朱所言“造化之迹”有关;在人之鬼神当含生死两方面;祭祀之鬼神则言说人死后的状况。可以说这三种鬼神所言说的范围并不相同,而“其所以为鬼神者则同”当是从“以气论鬼神”这一方面来讲。

若从理上看,在朱子那里鬼神有理之正和非理之正两大类。“理之正”之鬼神,散则散尽,在这一散的过程中会有屈有伸;“非理之正”之鬼神,则是当散不散,也即是当屈而不屈,但终拗不过“理”,终究会散去。可以说,妖怪之鬼神,恰是要阻碍气之能动,但终究无法阻止此气之先验之能动性。

“理之正”之鬼神,主要有在天之鬼神、在人之鬼神、祭祀之鬼神。在天之鬼神,侧重于阴阳造化流行全体,侧重从一气整体之屈伸言鬼神,我们可以说,在天之鬼神,是“一气之神”与“一气之鬼”。在人之鬼神落实到具体存在上来谈鬼神,而具体之存在,对天地来讲,则是一气之凝聚而有。在位阶上,在人之鬼神相对于在天之鬼神次一级,从屈伸、翕辟的角度来讲,在人之鬼神可以说是“一气之鬼之神”与“一气之鬼之鬼”,魂魄可以在这个角度上区分。祭祀之鬼神则为人死后既屈之气,位阶又次之,可以说是“一气之鬼之鬼之鬼”与“一气之鬼之鬼之神”。

《文集》卷四四《答梁文叔》言:

鬼神通天地间一气而言,魂魄主于人身而言。方气之伸,精魄固具,然神为主。及气之屈,魂气虽存,然鬼为主。气尽则魄降,而纯于鬼矣。

通天地间一气而言的鬼神即在天之鬼神,魂魄即在人之鬼神。对于每一种鬼神而言,屈伸都在,但正因为有不同的主导力量,我们才可对之进行区分。而当气散尽之时,这种气的能动性才随之消失,这也即是“纯于鬼”的含义。

朱子的鬼神分类,完全可以从良能的角度加以区分,而从良能的角度我们也更能把握黄士毅在讲朱子鬼神分类时所讲的“三者虽异,其所以为鬼神者则同。知其异,又知其同,斯可以语鬼神之道矣”的更进一步的意蕴:有此气、有此屈伸则必有此良能,“能动性”是气之根本属性,无论在哪个位阶上,其良能均在,“良能”是其三者之同;由能动、能静可以区分不同位阶的鬼神,位阶标示着三者之异,其能动性的强度则随着位阶的下降而下降。天地造化最能体现气之良能,人次之,人之鬼又次之。但我们也会发现,正是在祭祀之鬼神,这一看似能动性最弱的层级上,能动性也最容易展现出来:在最不能动的处境下(他者处于最不能动的状态),能动性是最为突出、触目的(在最不能动的他者的衬托下);而在一个最为能动的氛围下,能动性往往不被人察觉。鬼神代表着气的能动性,鬼神的分类也同样体现了气的能动的复杂性。鬼神正因为是气的内在的能动性,所以才是内在而隐微的。

朱子将“良能”作为气的最基本属性加以论述,其相关论述是对前代理学家思想的继承,但在细致程度上则远超其前辈,其深刻之处就在于对气之能动性有着细致的观察。而只有理解了二气之良能,我们才能理解朱子思想的“动力系统”,理解朱子思想中气何以能动以及究竟如何能动。理解了“二气之良能”,我们才能更好地观察朱子思想中与实然存在有关的事物的基本特性,进而对朱子自然观、鬼神观的相关问题进行合理解释——二气具有良能以及二气良能的复杂呈现是世界复杂性的质料性、动力性基础。更进一步的,只有承认此二气之良能,我们才能更深刻地理解朱子的理气关系,尤其是理与气之动静的基本关系。

注释

①〔宋〕黎靖德编:《朱子语类》,中华书局,1999年,第1548页。此一说法又见《朱子语类》卷九十三。《朱子语类》以下简称《语类》,凡引此书仅注页码。②③⑤⑥⑦⑧⑨⑩《语类》,第3004、2419—2420、34、33、1545、1546、1549、395、1548、1549、1548、1549、2259、39、1546页。④《语类》,第45页。《语类》此条材料将横渠言鬼神与上蔡作对比,在朱子看来,横渠之说还是在这个意义上更胜一筹。钱穆:《朱子新學案》,九州出版社,2011年,第324页。〔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朱杰人、严佐之、刘永翔主编:《朱子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887、2081—2082、2028页。《朱子语类门目》,《语类》,第28页。

责任编辑:涵含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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