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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外一篇)

2017-12-13罗拱北

雪莲 2017年12期
关键词:梆子茶杯秦腔

罗拱北

在陕西生活了二十多年,我自己的体会,如果要说有什么能代表陕西文化,我想那一定非秦腔莫属。

外地人到陕西,沿着西安城墙根或护城河边走一走,随便哪里都能见到一群人,男女老少,或立或蹲,在几件简单的乐器声里声嘶力竭甚至声泪俱下似地干吼,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那一定就是秦腔了。尽管我不喜欢听,但是它却具有深厚的群众基础,可以说是陕西老百姓的至爱。先不说象易俗社那样坚持百余年而不衰的正规班子,在关中平原,只要你随便出去走一走,寻常巷陌,农家小院,社区公园,哪里都能见到秦腔爱好者的身影。几件常用乐器,随便吱呀几声,无论熟悉或陌生,大家便能迅速支起一个场子。遛弯大爷,买菜大妈,带娃少妇,三轮车夫,是观众,也是演员,好一点的自带音响麦克风,差一点的一把板胡,一个梆子,一只竹笛,也能玩得津津有味。

我第一次聽到秦腔,是在大学的元旦晚会上,一个岐山的同学为大家唱了一段《辕门斩子》。虽然我当时一句也没听懂,但他那胸腔里爆发出来的声音仿佛整个礼堂都在微微颤动,我不知道他那么一点点个子怎么能有那么大的声音,直到今天想起来我的心都还禁不住微微发抖。那是怎样一种声音呢?它先以一种拖得老长的调子,夹杂着浓重的鼻音,开场便以高亢的音调给人心理上带来一种威压,但是几句过后便语速越来越快,音调越来越高,语气急促,仿佛一个挺立在荒原之上的男人,满怀悲愤,却竭力压制,压制,终于不可遏止地怒吼出来,那一瞬间,万马齐喑,朔风低回,天地万物归于静止……

后来我慢慢了解到,这个高亢刺耳的秦腔有着太悠久的历史,可以说是中国戏曲的鼻祖。有专家考证说它起源于甘肃天水,这里原来是秦始皇祖先为周天子牧马的地方,秦腔就是天水一带的地方小调,后来随着秦人的强大和逐渐东迁,于是把当地的地方小调也带到了秦人进入陕西的第一站——宝鸡岐山、凤翔一带。秦始皇统一六国后,这种深受统治阶级喜欢的曲调便在西北地区流行开来。由于秦腔控制节奏的主要乐器是枣木梆子,所以民间也把它叫“梆子”,在宝鸡、天水一带形成了西路梆子,在渭南大荔、蒲城一带形成东路梆子,在西安一带形成中路梆子,西路梆子流入四川后,还和四川地方戏曲融合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四川梆子——弹戏。现在,不仅在陕西,甘肃、青海、宁夏、新疆等西北五省都活跃着秦腔的专业或草根班子。

夏秋两季气温较高,也是观赏秦腔的旺季。秦腔是关中人纳凉消暑的“冰镇西瓜”。晚饭之后闲来无事,同事们便三三两两约上到附近农村散步。农村自有一番田园气象,随便走到哪个村子都不会让你失望。在农家院子里,三五家往拢一凑,几条板凳,一把板胡,一个梆子,一把二胡,便把一个夜晚烘托得热热闹闹。那些刚从田间地头收工回来的老少爷们婆姨女子,有的身上还带着泥巴和草屑,他们仿佛天生都会唱秦腔似的,任谁都能来上几句。我们单位关中人多,有明白人知道唱得好的,便多听一会;要是感觉不好,另找个院子接着听。闲逛到九、十点,热气下去,我们一行人也乘着月色满意而归。

我在关中生活这么多年,却始终没有培养出对秦腔的兴趣,我觉得和唱腔柔美婉转的昆曲、越剧、黄梅戏相比,秦腔实在太粗犷了,它那尖锐刺耳、声嘶力竭、说唱结合的表现方式实在让我难以找到美感。按专业术语讲,它由“苦音”和“欢音(又叫花音)”两种声腔体系组成,欢音用来表达喜悦、愉快的心情,而苦音则用以表达悲愤、痛恨、怀念或凄凉,这是秦腔有别于其他剧种最具特色的唱腔。也许正是西北这片空旷、苍凉、干旱的土地,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才会孕育出这种激越、高亢如同吵架的艺术特色。尽管我个人不喜欢,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我由原来的否定排斥变成了逐渐容忍接纳,有时候在路边看到那些原汁原味的草台班子,我还会停下来,看一会他们那面带痛苦与挣扎的表演。想想我们的生活,其实苦涩是远远多于甘甜的,无数平头百姓在生活的浪潮中起起伏伏,谁没有呛过几口苦水。闲暇时吼上一嗓子,把胸中的怨气化作一柄利刃,直向生活深处刺去,长刀过处,酣畅淋漓,削去那些疙疙瘩瘩,留下一个天高云淡的世界。

素朴的茶杯

远方一位知我的朋友为我捎来一盒茶叶,其中还配了四只茶杯。四只杯子颜色各异,我一眼就看中了颜色最为暗淡的那只。这是一只豆青色的陶质杯子,里外带着比芝麻还要细小的黑点,上面披了一层薄釉,乍看之下以为是灰色。捧在手中摩挲几遍,竟于暗淡中散发出温润的光泽。我想,茶叶应该是朋友要表达的主题,我却对这只杯子爱不释手,很有点买椟还珠的味道。

这只杯子有什么特别吗?似乎没有。它材质不名贵,颜色不耀眼,通体没有任何图案,造型如一只普通的小碗,不过看上去它含蓄,内敛,安静,只有仔细把玩,才能看见它朴素的外表下所蕴含的厚实,在热气腾腾的喧闹中显出一种简单与宁静,这与今天的我何其相似。

万事万物都是讲求缘分的,我觉得这只茶杯与我真是有缘。好比处对象,众里寻他千百度,始终擦不出一点心动的火花,却于某个落花微雨的早晨,与某个人不期而遇一见钟情,突然就有了张爱玲所说的那种感觉,“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问一声:‘哦,原来你也在这里吗?”“把自己好像要低到尘埃里,内心却是满心的欢喜。”

我已经记不清用过多少个杯子了。幼小时候,肯定没有自己专用的杯子,想不起母亲是用什么容器将我一口饭一口水地养大。年轻时分,我用过搪瓷杯,也用过白瓷杯、玻璃杯、保温杯,有时候还用水瓢。那时在农村,借着地势的落差,家家户户用竹子将山泉引到自家水缸。无论夏天或是冬天,我从城里求学回家,从水缸里舀一瓢清水牛饮而尽,被漂白粉盘踞了一个假期的肠胃顿时觉得接着了温润的地气。

有一阵子,我也学城里人,尝试着对喝水的杯子不停地更换,试图找到水与容器的最佳配置,进而享受到喝茶的妙处。比如,喝绿茶要用玻璃杯,便于观察茶叶的形状和汤色;喝铁观音要用紫砂杯,经过紫砂的渗透过滤,茶水的味道会更加香酽醇厚;时尚耀眼的不锈钢杯子,保温性能虽好,却不适宜泡茶。这些茶的程序相对简单,容器也不复杂,很符合我讲求简单实用的风格。我也领教过行家冲泡的功夫茶,在电磁炉上烧好滚烫的开水,洗茶、温壶、泡茶、洗盏、分汤……一杯茶喝到嘴里大约要经过十几道程序。看到那眼花缭乱的套路,我就不由阵阵发慌,手里捧着薄如蝉翼、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的茶杯,心里想到的首先是别摔坏了茶杯,哪里还敢放心去品尝茶的滋味——把简单的生活弄得如此复杂,对我这样渴望简单的人简直就是痛苦。进而想到古代雅士之间的斗茶,也不过是各自携带自己认为的好茶,或在修竹古松之下,或在清泉老井之旁,汲一壶六根清净之水,投一撮云雾滋养之茶,弹一曲阳春白雪,听水、观色、闻味、品香,君子之交,如是而已。所以尝试了几回,无奈始终嫌那功夫茶麻烦,茶海之内杯盘碗盏几十个,以我目前的年龄还真没有那工夫去享受。

年轻时喜欢的那些花里胡哨的茶杯,并非有什么不好,而是我注重外表甚于内涵,没有由喜欢转化为喜爱,在其中蕴藏着一种感情,今天换这个,明天换那个,甚至有时候丢了也不觉得有何可惜。只有这只茶杯,它的出现与我的年龄、心态竟一下如此吻合,好像一个知音在我某个必经之地一直等着我,不需岁月的沉淀和言语的解释,只是那一份沉着内敛,仿佛就把万千绚烂化为了深入骨髓的平淡与素朴,就如我们日常所喝的水,喝过了各种颜色和味道的饮料,对身体最为有益的还是那杯无色无味的水,让我有一种唇齿相依的亲切和温暖。

拈出几片茶叶,冲上开水,一缕淡淡的清香自杯中升起。在起起伏伏的浅绿里,我看见了蓬勃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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