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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大商:雄霸天下的商帮为何都来自小城?

2017-12-11龙在宇

廉政瞭望 2017年11期
关键词:商帮胡雪岩晋商

龙在宇

小城大商现象的出现,正是因为小城过于贫瘠。譬如“七山一水一分田”的徽州,当地人除了外出讨生活,几乎没有其它选择。

公 元1836年,清道光16年,13岁的徽州少年胡顺官离开家乡,外出闯荡。在“七山一水一分田,一分道路加田園”的徽州,山多地少,土瘠人稠,求食于四方便成为许多人无奈的选择。徽谚有云:“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

尽管已到了“往外一丢”的年纪,但此时的胡顺官却比许多背井离乡的同龄人更加凄苦。一年前,他的父亲过世,家庭的重担压在这个瘦弱少年的肩头。

胡顺官走在崎岖的徽杭古道上,千百年来,这是徽州人外出的必经之路。历经跋涉,他来到杭州,从一个杂粮行的小伙计干起,最终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以及复杂绵密的政商关系网。发达之后的胡顺官给自己取了个更文雅的名字胡光墉,字号雪岩。红顶商人胡雪岩,由此成为中国商业史上的一个符号。

胡雪岩无疑是徽商的代表人物,却绝非唯一。在那条绵延的徽杭古道上,行走过太多人:倭寇头子汪直,“以布衣上交天子”的扬州盐业总商江春,凭一把剪刀扬名立万的张小泉……

小城徽州,何以巨商富贾辈出,成为百年商帮的发源地?

商帮故乡

在解答徽州之问以前,不妨把目光从秀美的江南移到沟壑纵横的黄土地。徽是古代徽州府的简称,位于如今安徽、浙江、江西三省交界之地。陕、晋虽是陕西省、山西省的简称,但当年的陕商、晋商却并非在两省境内遍地开花。山西的祁太平区域(指相邻的祁县、太古、平遥三县)被公认是晋商大本营。鼎盛时期,山西九成的票号集中在这一区域。陕商的故乡,并非省会西安,甚至也不是当年的商贸重镇泾阳、三原,而是在渭南、韩城、大荔、富平这样一个沿西安环形分布的区域。

更准确地说,古徽州府、山西的祁太平金三角与陕西的环西安地带,才是明清三大商帮真正意义上的老家。由此,也引出一个颇为有趣的现象——小城大商。这些雄霸天下的商帮,竟无一例外崛起于小城。

有种观点认为,小城大商现象的出现,正是因为小城过于贫瘠。譬如“七山一水一分田”的徽州,当地人除了外出讨生活,几乎没有其它选择。还有富甲天下的祁太平,自然禀赋在山西也数末流。祁太平素来“无平地沃土之饶,无水泉灌溉之益”,甚至在坐拥煤海的山西,唯独这个区域煤炭资源极度匮乏。前些年煤炭行情火爆时,许多平遥的出租车司机都会向外地人抱怨,全山西都在挖煤,这里却挖不出一块煤,只能守着一座古城发展旅游。穷则思变,在崎岖起伏的徽杭古道,在苍凉荒芜的走西口路上,便多出许多身影。

但这还不足以完全解释小城大商现象。偌大的中国,穷地方绝不止这几处,为何偏偏只有它们生了变?摊开地图不难发现,三大商帮的发源地虽是小城,但距离大城其实并不遥远。陕商的环西安地带距离西安、泾阳一百多公里,晋商的祁太平距离太原也是一百多公里。串联起徽州与杭州的徽杭古道,也不过两百多公里。即便在交通不便的古代,这样的距离也称不上天堑。否则,13岁的少年胡雪岩也无法一人从老家走到杭州。

在重农抑商,商人地位低下的封建时代,大城市的公子少爷们自然不屑于经商一途。太过偏僻的地方的人们,也很难摆脱崇山峻岭的束缚。倒是这几个地方的小城青年们,具有去大城市创业的优势。

此外,三地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重文尊教之风兴盛。陕西关中与古徽州均是文风昌盛之地,即便在“一流子弟去经商,二流子弟考科举”的山西,对于教育也很重视。山西大户人家给教书先生的薪水,往往比县太爷高出好几倍。只不过在山西人眼中,读书并非全为了科举,工整的小楷不仅可以写出八股文章,也能在账薄上点墨成金。晋商对于族中子弟以及商号伙计的文化教育,一刻也没有放松。从许多保存至今的山西票号字据上看,那些账房先生、伙计的书法造诣均很高,显然是下过一番苦功。解放后的扫盲运动中,这三个地区的文盲率也远远低于所在省的平均水平。

成也小城败也小城

当然,小城能够走出大商,除了自身禀赋,更离不开历史机遇的垂青。明代九边重镇,四个在陕西,两个在山西,若无此地理之便,陕商、晋商能否崛起尚未可知。徽商的崭露头角靠的是人和,徽州文派源远流长,那些走科举正途,登州过府,位极人臣的徽籍官员,始终是徽商最强有力的靠山。提出“折色制”、让徽商登上历史舞台的是徽州人——明代弘治年间的户部尚书叶淇。清代道光年间,当两江总督陶澍革除淮盐积弊,力图拿掉被徽商把持多年的盐业专卖权时,当朝首席军机大臣、徽州歙县人曹振镛又站出来反对,说“焉有饿死之宰相家”。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正是历史的吊诡之处。得地利之便的陕商、晋商,终究没能走出那片厚重的黄土地。气势恢宏的大宅院,既是财富的象征,也成为他们固守小农经济、与现代商业文明失之交臂的最好佐证。山陕商人所累积的大笔财富,绝大部分用于买田置地,或者深藏于地窖中,而不是用于进一步的商业投资。仅凭这一点,它们与现代企业的差距便暴露无遗。

陕西渭南孝义镇的赵家,是出了名的关中巨富,当地有“孝义的银子,赤水的蚊子”之说。陕甘回民起义期间,回民起义军包围了孝义镇,当镇里的砖块打完时,赵家当家人赵渭南大吼一声:“赶快把五十两的大银锭搬出来,朝外砸!”地窖打开,白花花的银锭当成武器朝外砸去,最终保住了孝义镇。赵家之富由此可见一斑,但那么多资金堆在地窖里,也未尝不是一种浪费。

有着强大人脉关系的徽商,最终也窒息在绵密的人际关系网中。徽商最强盛时,是因为控制着盐业专卖权,当清朝中叶,盐政改革,“票法”实行,失去垄断经营地位的徽商便江河日下。被视为徽商代表的胡雪岩,早期以攀附湘军集团左宗棠起家,后期却在湘淮两大军政集团的争斗中被当作替罪羔羊。

不妨这样说,小城成就了商帮,也局限了商帮。

世间已无商帮

此前有文章提到,世界历史上曾有过十大商帮,中国商帮占据半壁江山。但类似说法,只出现在中文媒体,外文媒体并不见相关报道。如今学界较为一致的看法是,商帮原本就是一个带有浓郁东方特色的组织,在西方并未出现。如今的浙商、粤商,也与历史上的商帮截然不同。清末之后,世间已无商帮。

历史上的商帮,不同于如今的商会,它绝非一个松散的联谊组织,而是有严密组织系统的商业集团。仅此一点,便与国外的威尼斯商人、犹太商人,或是改革开放后兴起的各种商会截然不同。比如在徽商最鼎盛时期,他们不仅垄断了扬州盐业,还有泾渭分明的阶层划分。盐商被分为窝商、运商、场商、总商等,地位最高的总商实行世袭制,老爸死后儿子接班,只要总商发话,下面的商人莫不听命。此外,盐商运销食盐,必须向盐运使衙门交纳盐课银,领取盐引,然后才可以到指定的产盐地区向灶户买盐,贩往指定的行盐地区销售。这种划地而治的方式,让各大家族的商业版图长期维持不变。

其它商帮的等级划分虽不如徽商明显,但以血缘、地缘为纽带,依旧大体形成一种金字塔形的商业权力结构。几名总商或是大佬的密会,就能左右一个商帮的命运。放在今天,这一切是很难想象的。

这种组织形态无法适应现代商业文明。对于商帮内的后起之秀来说,处处听命于上面,施展不开手脚,总商的世袭制也堵死了其他人的晋升之路。那些金字塔尖的人看似风光无限,却也背负了沉重负担。

有学者认为,胡雪岩之所以拼上老本与洋人展开生丝大战,就在于商帮生死系于一线。洋商早就与胡雪岩接洽过,希望与他合作,以胡雪岩之精明,并非不知机器取代人工是大势所趋,他若答应合作,胡氏阜康钱庄也能大赚一笔。但如此一来,那些依赖手工缫丝的中小商号将无以为继,自己也不配再做商帮之首。

历史潮流,浩浩荡荡。商帮崛起,在中国商业文明史上书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然而正是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传统商帮覆灭之际,现代商业文明在中国落地生根。两者的时间点如此巧合,是偶然抑或必然……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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