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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光丽:川剧艺术 令我骄傲让我哀叹

2017-12-08赵峻炜崔光丽

优雅 2017年12期
关键词:川剧艺术家艺术

赵峻炜+崔光丽

“我是另类,绝对是另类,但我愿意当这个另类。我跟很多人同流,因为我们同为艺术家,都是名演员,但为什么我们眼看川剧的衰败而视而不见,为什么不去努力让川剧艺术展现出她本来该有的光彩?我愿意为我所说所做承担一切后果,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

据史料记载,川剧在唐朝时非常盛行,曾经出现“蜀技冠天下”的局面。在唐代段成式所著志怪小说《酉阳杂俎》中,记载了干满川、白迦、叶硅、张美和张翱五人所组成的戏班是那时候最著名的川戏戏班。

一声悠扬婉转、气息不绝的川剧女腔穿越一千多年的时空飘荡到今天的古蜀都,只不过,四川省川剧院的外面并没有唐朝街上络绎不绝的人群,也听不到两边商贩的吆喝叫卖声,在一所建设银行和一个小餐馆的旁边,是一家已经倒闭的海鲜餐厅,就连招牌都懒得摘去就被直接用作了快递公司的转运地。旁边的住宅小区门口,醒目地贴着一张寻人启事。成都这样的小街到处都是,隐于都市,遁于繁华,隐没在城市的建筑群中,再悄悄消匿于时光的长河当中。

和大部分的行政办公楼差不多,下午一点半的川剧院办公楼门口,一片寂静。往里走,拖曳着长腔喊嗓子的声音不知从一楼的哪个房间传出来,总算给这座大楼加入了一丝川戏的味道。

乘电梯到五楼,崔光丽正在会议室里给一名中国戏剧学院的学生上课。

崔光丽素颜、便装,双眼炯炯有神,头发随意地扎起露出高高的光洁的额头,一对长长的耳环衬着她那标准的鹅蛋型脸刚刚好。她示范唱腔时的嗓音和说话时的嗓音截然不同,前者叫人无法分辩出自哪个年龄人之口,而后者语速快、嗓门也大,语调充满戏剧表演艺术家独有的抑扬顿挫。她时不时习惯性地将前额的小碎头发拢至脑后,然后再端起水杯喝上一口,杯子里泡着大枣、枸杞、西洋参——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女人。

“神仙仙境哪及人间如此美妙啊——,这个‘啊是这种感觉……”这是崔光丽著名的《别洞观景》里的一段,老师耐心示范,学生反复练习——原来教川剧是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地扣,一句一句地练,一个调一个调地调,不像学唱歌那么顺溜,而更加难以掌握的是面部表情:眉头该打开还是微蹙,眉毛是上挑还是微扬,面部肌肉是舒展开来还是收紧,若非假以时日更加难以习得的是那戏台上的关键——眼神。所以,一节课下来,学生能够完美唱上两句已算不易,而这还只是唱腔,那同样重要的动作和身段更加不是几节课便能够练得出来的。

“人人都知道学戏不容易,难就难在若不是全身心、全部的时间都用来揣摩练习,最多出来只是一个唱戏的架子,而其中的‘韵味绝不可能出得来。这需要经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练习,那身段,那气场,才能在言语举止间显出与普通人不一样的味道。”

GRACE:现在学戏和以前学戏有什么不同?你认为这样的不同带来了什么样的结果?

“我12岁进团学戏时,老师让我先练半年的功再去见他。每天早上6点,我就起来练功、走台步,三个月把腿、腰全部练到位,然后向老师表决心:‘演得好就是跟你学的,演得不好就是自己乱演的。身高161厘米的我,為了让我更能压得住台,老师让我穿很高的鞋练习台步。从那时候,我明白学戏唯有刻苦,没有捷径可走。到16岁时,我就开始担主角演大戏,到现在虽已五十多岁,来点小武功还是不成问题,毕竟身怀童子功,可是经过汗水和时间的积累,非一朝一夕或者拼命就拼得出来的。”

“今天学戏都是通过戏剧学院或者艺术学校。据我了解,中国戏剧学院的学生很大一部分时间却并没有用在唱戏上面,而是更多时间用在学习文化课上面,因为非常现实的是,文化课若过不了关,就会无法继续深造,这样上台演出的基础当然就会很差。另外,在中国戏剧学院,无论学生来自哪个地方,一律学京剧。那天我让这个孩子表演了一段京剧给我看,发现她并没有学好,这不怪她,课程排得少,孩子不太可能学到内,只能学个表,这样等到她们毕业后,将会是理论没学透、戏也唱不好的状态——非常可惜。所以目前国家对传统戏剧的教育应该重新有一个考量。”

“对于川内的戏剧教育,我曾经强烈呼吁恢复四川省川剧学校,因为作为特定的地方剧种我们本有一套专门训练小孩的幼儿功,而现状是把川剧划到四川省艺术学院和其它课程一起排课,基本功一周只上三次,这简直是在开玩笑。”

“现在给来剧院实习的孩子上课,虽然短时间内无法彻底改变川剧的现状,但踏踏实实学几个月,总会好一些。只是这种鹦鹉学舌的教法非常吃力,我觉得很累,所能教到的学生数量也非常有限,毕竟川剧必须依靠口传心授,没有可复制的方法可以运用。那天我问这个孩子:你是不是要认真学?是不是觉得我就喜欢这一行我就是要唱戏?如果是这样,老师就认真教,你就要下死劲地学,一生无怨无悔,而不要学了一半就走掉。以前有这样的学生,在我这里‘砸一榔头,就变成了‘崔光丽的学生。要知道,只有很纯很真的人,才能够成为很棒的艺术家,一天到晚捣鼓我怎样才能获得更多名利、达到其它目的的人只能演他自己,因为我见识过各种演员,一个连真挚情感都没有的人绝不可能塑造好各种各样的角色。”

GRACE:曾经有人说你是川剧的“领军人物”,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千万不要说什么领军人物,我当不起,因为我没这个能力。有的人愿意当就去当,但当他回头看的时候,身后就连一个人都没有人,请问你在领谁呢?你在领你自己吗?我想问这些人:你在那个位置,你真的为这项艺术负责了吗,真的去呵护艺术家了吗?掌握着戏曲命运的人,一定要有公心,为这个事业摇旗呐喊,为川剧的传承做具体的工作,用你的能力去告诉更多人应该怎么样做——这才是真正的领军人物。”

GRACE:其实唱戏之人平时少不了练功锻炼身体、喊嗓运气,最近几年却不时听到某位川剧艺术家患绝症而病逝的消息,这是怎么回事呢?

“李艳冬是我的同学,几十年来我们经常搭戏感情非常好。他和我一样挚爱川戏,愿意为艺术付出一切。试问一位杰出的艺术,谁不想展示自己的专长,这么好的一个生角为了挣钱,不得不出去变脸!排练《铎声阵阵》时,他的整个脚都是肿的,本就有病的他后来连演三部戏后,身体就完全不行了。有人说他不应该演这部戏,但我明白,他不演这部戏,人也会走,因为他的病发展到了这一步,可他为什么还如此坚持如此投入,无非是想将一个完美的角色留给世人。一个人,唱了一辈子川剧,这时候总算有机会了,就拼命地把自己毕生所学留下来,并且证明给别人看:看,我是一个艺术家,我是有能力担当重要角色的。”

GRACE:你曾患上别人所说的绝症,经过化疗,从病房重返舞台,这一圈走下来,最绝望的是什么?

“当时周围所有的人看我的眼光都是担心和安慰,经过化疗,我的头发全部掉光,最糟糕时,喝口水都吐得昏天黑地。但我从来没有绝望过,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将要死去,躺在病床上都在唱、都在练嗓,我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我一定不能倒下,必须重上舞台。我感谢川剧,感谢这舞台,正是有它们给了精神上的支柱。我告诉医生我不但不能死,还不能残废,否则手都举不起来还如何唱戏。现在我的左手就无法完全举到后面最高处,因为这下面的淋巴没有了。”

“当姚贝娜的医生告诉我中医慢些,西医要快一点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西医。我要快,时间不等人,49岁是一个女人唱戏最黄金的时候。一年后,我如愿重登舞台,医生说:‘你真是一个奇迹,你不是一般的女人,我说感谢你把我从死神手中夺回来,你又为川剧留下了一个小火种。有时候我排戏比较累,他说:‘没关系,只要注意不要感冒,你没问题!可是今年三月份我就患上感冒,恰逢连演四场《铎声阵阵》,我一直不停地咳,咳到发吐。但非常奇怪,一上台就完全不咳,到谢幕时就开始吐,所以人的精神作用非常强大。我觉得老天之所以如此厚待我,是因为我是一个敢于和负能量作斗争的人,我并非自封自己如何了不得,我不是领导,没有权力,唯一能与人较劲的就是人人都能看到的我这身本事。”

GRACE:在大病初愈、身体状态不太好的情况下,你接下《铎声阵阵》这部戏,会不会有人说你是逞强好胜?

“我是北方人,骨子里要强,但我并不会去争权夺利。我父亲是一名南下干部,作为一个在部队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其实骨子里我的秉性跟戏班完全不搭,我的做派、作风、我的一切都和戏班里的人不一样。我总是说,人不能老是盯着别人做了什么,或者成天骂天骂地骂别人,要不就抱怨自己不被重视,请你上台走两步给我看看,再唱两句给我听听。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师傅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有没有功,上了舞台,一看便知。”

“名利我无所谓,但在艺术上我非常要强。演《铎声阵阵》时,因为药物的关系我有点胖。有个领导说:‘崔光丽演是演得好,但确实有点胖。我说艺术不是从腰粗腰细来判高低,我举了几个例子:戴爱莲年迈时还跳十四岁的林黛玉,梅兰芳六十多岁了还演二十多岁的美少女,我们的老前辈陈书舫老师七十多岁时演小姑娘,虽然她的腰有点粗,但一出场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少女。虽然我的艺术功力远不如她们,但我要向他们学习,下次来了你们再看,后来他们看了不说话了。我要强是在这些方面,绝不轻易服输,并将自己的名誉和生命看得比金钱重要。如果有人说:‘崔光丽,你少拿点钱嘛!行,少拿就少拿,比如这次演出,她们说经费太紧张,没钱请化妆师,我说没问题,那我自己请,不就五六千元吗。为了排这部戏,我花一万两千元在仁恒对面的酒店住了一个月。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我愿意、我开心,钱对我不重要。”

GRACE:这种情况下你接这部戏,家人是怎样的态度?

“说实话,从某种程度上我挺内疚,如果我不演这部戏,我妈妈的病不会变得这么严重。当初我的姐妹都反对:‘现在你奖也拿完了,何必再这么努力?我想十多年了没有我的戏演,十年磨一剑一样突然来了个机会,如果不演,我会心有不甘。我妈妈特别支持我,她说‘小丽搞了一辈子川戏,她这个脾气你们都知道,就让她去吧。”

GRACE:“戏班”从古到今多少都有一些江湖的气息自成一个圈子,你认为现在这个江湖还存在吗?

“其实我父亲不想让我做一行,不想让我成为‘戏班里的人,在他看来‘唯有读书高,然而我就是喜欢川剧喜欢到命里去了,因为我的执拗,当时足有半年时间他都不跟我说话。后来我15岁时,他看到我演的白蛇后非常惊讶:‘咦,这个小姑娘还有点意思。爸爸走的时候给了我两句话:‘台上认认真真演戏,台下踏踏实实做人。这两句话我记一辈子。我曾为此跟妈妈讨论过,前者很容易做到,但要踏踏实实做人确实太难,戏班子是多么复杂的一个团体,你看旧时戏班里发生的故事,其实和现在是相同的,有一些恶习被遗留了下来,比如你在上面唱,他在下面唱,比你唱得还起劲。或者给你乱打点子。戏班子就是另外一个江湖,原先年轻的时候我可能还会顶到底,但现在我身体不好,发现不对,转身走了就是。”

“我的老师王世泽去世之前跟我说过一句话,当时我告诉他戏剧节我获得了什么什么奖,‘唉呀,我晓得,你受了好多委屈哦,我眼泪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老师非常理解我。我还有个老师许倩元现在已89岁,我去看她时,她别的不说,只是一句:你要保重身体哈!从他们的身上,我能体到老藝术家对下一辈发自内心真诚、殷切的关爱。在他们的身上有一种非常纯粹的东西,比如看到哪个娃娃唱戏,就喜欢得不得了。我现在也告诉我的学生,你们要乖,要好好唱戏,以后等到我七十多岁时,我就要看你们唱戏哦,你们不演的话我就看不到了。”

GRACE:在宽窄巷子或锦里,能看到川剧演员表演折子戏或变脸,请谈谈在你眼中川剧艺术家的生存状态和尊严

“那天我走到宽窄巷子,碰见剧院的一个同事戴着妆站在那里扮关羽,和游客拍一张照十元钱,我感到心寒。我现在的工资到手总共五千多元,还是整个剧院里最高的,但凡我一说什么,就有人说你拿的钱最多你还说什么。我演这部《铎声阵阵》,演出费只有一万元。

“我是政协委员,我是人民的艺术家,艺术家要讲良心,要说实话。对我来说收入或者机会都没有什么,关键是如果就连我都没机会上台,后面的人如何有机会上去?川剧以后怎么办?如果这门古老的传统艺术里的艺术家连尊严都没有了,那何来发扬光大?”

GRACE:难道你不怕得罪人吗?

“我现在怕什么?我还会像原来那么压抑吗?不,我要释怀,否则我身体又会出毛病,我要跟所有的人说真话,我相信大部分人是向善的,相信不管怎么样,美好的、正义的东西始终都会在那里。”

“一个人的心灵赖于这个人的格局,以及他对生活的态度、对事业的态度。我对自己的生活态度是我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这个漂亮和奢侈品无关,只要我自身的素质修为到了那个地步,即便穿十元钱一件的衣服,别人也觉得你值得被尊重,因为我的价值在事业里得到体现。同时,我认为一个人还要善良,要有正义感,现在很多人很世故,遇到事情不表态,甚至违背良心说话,这不是我所追求的。为什么你在别人心目中没有地位,下面的人会议论你太虚伪,说的就是一个人内心的纯洁度太不够了。你得言行一致,不能说一套做一套。”

“我是另类,绝对是另类,但我愿意当这个另类。我跟很多人同流,因为我们同为艺术家,都是名演员,但为什么我们眼看川剧的衰败而视而不见,为什么不去努力让川剧艺术展现出她本来该有的光彩?我愿意为我所说所做承担一切后果,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

GRACE:一个人生活,你不怕孤独吗?

“孤獨?孤独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的,那是一种境界,需要一个人配置很高的人才配享用。我经常一个人在家,把家打理得漂漂亮亮,左一盆花,右一盆花,屋里鲜花灿烂。忙完后静静坐着,来杯咖啡,或一点点红酒,我喜欢国画、西画,喜欢跟朋友喝茶聊天,喜欢大自然,唯独不喜欢麻将。欣赏欣赏四处收集回来的小瓷器,将它们擦得崭新铮亮,或者今天把它们摆到这里,明天又放到那里,我感到非常满足、自在、充实。”

“之前的先生得病去逝,他非常优秀,他以我为骄傲,他说看我演戏就像看到他爸爸妈妈在演戏一样。正因为太优秀,他走后的一年我度日如年,原先我的视力非常好,后来天天哭,眼睛就过早老花,我生那病应该跟他去世也有关。唯一让我担心的是我的妈妈,她从来什么都不说,只用那种慈母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在说:‘以后我不在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啊?我说:‘妈妈我没事,你看我过得多好啊。永远记住,世界上只有母亲的爱是最真实的,其它人也会关心你,但永远无法和母爱相比。”

GRACE:现在的川剧里还有没有“角”这个概念?

“戏剧是‘角的艺术,爱戏的人是要看‘角的。现在的川戏有点像跳坝坝舞,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有的领导就只是一味平衡关系,然而戏剧行业不是压模子的工厂,今天你压了三十个,他压了二十个,那明天你少压点,他多压点。唱戏的人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你也许可以培养出100个大学生,但未必能培养出一个‘角,它需要你很独特,很有份。同时,必须给这些优秀的戏剧人才相应的待遇,给他排戏,给他机会,众星捧月般的,观众也才会追随。如果连我们都没有机会,那更不要说后面的孩子,他们是2000年以后出生的新生代,还没等你平衡好,就早就离开这一行了。有些东西是不能平衡的,否则最后把我们自己都平衡掉了。”

GRACE:川剧戏票80元一张,昆剧戏票几百上千一张,为什么这两种剧在市场方面有这么大的差距?

“一方面昆剧是百戏之主,国家推动的力度大,进入商业演出的时间也比较早,另一方面,上海昆剧院真正在实打实地培养新人,老师手把手地教,我们应该像他们学习。我们的川剧老先生,现在走得差不多了。我们是承上启下的一代,然而伤的伤,病的病,亡的亡。为什么会出现这个状况,有没有人去思考过?我认为川剧走到今天这一步,人为的因素是存在的,我呼吁川剧要有大格局,要有剧种意识。现在有剧种意识的人太少,个人意识却很重。”

GRACE:你曾建议“将川剧引入小学”,具体是怎样的一种想法?

“传承一门古老的艺术得从孩子抓起,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接触‘生旦净末丑,五年级开始演点小戏,耳闻目染后,川剧就会根植入孩子们小小的心灵。我现在和都江堰北街小学合作做学校的艺术指导,慢慢地系统地将川剧艺术讲给孩子们听。娃娃们就可以告诉大人:爸爸妈妈,人家川剧不光是变脸吐火顶灯,生旦净末丑才是川剧的精髓。我会告诉孩子们:你好不得了,唱一段川剧,比一个小段子,走到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是独一无二的,要知道越是本土、越是民族的东西,越有你自身的特点,越是国际化。到那时,全世界都会知道,成都不仅有火锅,还有川剧。”

GRACE:你如何看待别人拿你与其它川剧艺术家进行对比?

“我从来不怕谁拿我跟别人进行对比,那是他的看法,谁演得更好,谁更漂亮,都不重要,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我知道自己有几两秤。我是一个艺术家,站在舞台上就是一个艺术品,是要受别人评价的,这非常正常。”

GRACE:这次你跨界参演的室内歌剧《钟馗别传》,在另外一种艺术形式里,你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这次跨界合作带给我了巨大的挑战,也非常过瘾。主要是歌剧的表演形式、方法和习惯如何与川戏的艺术手法结合在一起。第一天指挥说:‘我给了你手势你为什么不唱?我说我确实不知道,我们只懂得川剧的信号,中途又出现歌剧和川剧唱腔的节奏不一样,我当时完全一头雾水。后来,虽然五线谱被翻译成了简谱,但却是用民乐伴奏,更是把我弄得一塌糊涂,后来我干脆谱不要了,用我自己的方式来记,结果全部都对了,最开始指挥说‘崔老师,你这样要砸的哦,我是自尊心多强的一个人,难道我唱一辈子戏还会阴沟里翻船,连你这点东西都对付不了吗?我相信戏曲和音乐有共通之处,结果演完第一场,指挥说,‘姜还是老的辣,不愧为老演员,全部唱对。我演的面具人,青衣旦、小生、花脸这些角色相继出现,最后作曲的邹向平老师说:崔老师,你演得太好了。其实这个过程蛮有趣的,第一次这样跨界,不敢说我在歌剧里表演戏曲是第一人,但起码在现代歌剧里头,我是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

GRACE:你演了一辈子戏,恍然间,有没有感觉自己也在戏里一样?

“其实我蛮传奇的,在我16岁、40岁时世上两个最爱我的男人相继病逝。母亲带着我们五个人走到今天,那时候我觉得家里没有男人,我就得像一个男孩儿一样撑起这个家,事實上我做到了,为这个家我付出了很多。父亲走时仅仅留下两句话、几张相片和战功累累的勋章,我考学校、努力学戏、拜师学艺、得奖、进剧院,一切全靠我自己。年轻的时候想到结婚就要生孩子,生孩子会耽误几年就不愿意,反正总是各种不合适,各种不凑巧。到了四十岁,终于遇到自己最心爱的人,却又匆匆离去。我唱了一辈子戏,生活中点点滴滴都是戏,戏剧角色就在身边。人生就像做梦一样,很短暂,能这样走到今天,我感恩所有关心过我的人,真心待我的人,感谢上苍。”

GRACE:如果从你曾经扮演过的角色中选择一个去过她那样的人生,你愿意选择哪个角色?

“《白蛇传》中,最后白娘子被爱情伤得七零八落;《好女人坏女人》中,最终沈黛自己良心上受到谴责而不得安;《铎声阵阵》中的葛来凤,这一生都想塑人,结果最后儿子死了,孑然一生不知道该怎么办。戏曲本身就是喜中含悲,悲中含喜,好像每个戏的结局多多少少都有些遗憾。只有《别洞观景》比较适合,连神仙的日子都不想要了宁愿来到凡间。我唱了一辈子的戏,其实有时候还是蛮羡慕接地气的那种生活,快快乐乐、单单纯纯、无忧无虑的,看到一只蝴蝶就高兴得不得了,看到一朵花就激动得不得了,‘神仙仙境哪及人间如此美妙啊,看到所有事物都那么开心美妙。”

“演戏,是一件非常过瘾的事情,生活中不能发泄的情绪都可以在舞台上畅快淋漓地表达出来,比如饰演武则天时,我站在舞台中央:‘男人,把所有的脏水泼在我们女人身上。非常过瘾!从某种程度上,这对身体是有好处的。”

离四川川剧院不远,是奢侈品专卖店林立的成都仁恒置地广场。它们两两相对,前者毫无疑问,会在时间的长河里留下自己逶迤的唱腔,而后者也正努力要在时空当中争得一席之位。作为中国传统艺术的川戏,无论你是否喜欢,无论人们是否愿意花钱买票,它已在时空当中穿棱上千年,什么样的风雨它都已领教过,一点不担心会被人们遗忘,会被历史淘汰。它保持着自己独有的步伐继续前行,没有人能够阻拦。它将铭记住那些推动他前行的人,记住那些为了他的声誉而嘶声呐喊的人的名字,永远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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