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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意

2017-12-08张烦烦

小品文选刊 2017年12期
关键词:作伴鸟语花香蛙声

张烦烦

她知道自己成不了作家,早就知道。她没有作家应该有的强烈的表达欲望,没有汩汩的文思想要像泉水一样流出来,更没有像决堤的洪水一样的东西在脑海里激荡。

她不是没有感受,相反她的感受很敏锐很细腻。

只要不赶时间,她常常会停下来抬头看天。天多好看哪,每时每刻都不一样,每个瞬间的色彩她都喜欢,她想把它用大号的笔蘸上最漂亮的颜色刷刷几下画到画布上,像她经常做的一样。只有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可以完全随自己的意,想怎样就怎样,不必讲什么规矩,不用考虑他人的感受。

她经常把心里的话说给天上的云听,说给耳边的风听,说给园子里的花儿听。她觉得它们比人类更能理解她的感受,不会笑她的痴和傻。

她知道自己是痴的,是傻的。可是她并不在意。她觉得痴和傻其实是人类中极少数人拥有的越来越稀有的屬性。她全靠这点属性保持自己的独特性,不使自己泯然于众人。

她从来不会觉得孤独,她的内心世界里什么都有,一切井然有序。有时候她想把心里丰满的感触写下来,又担心自己词不达意,失掉原本饱满的像初结的果实一样的意。

夜静了下来。似乎只有不规则的噪声在隐约地响,黑沉沉的夜越发显得寂静。这样的夜更适合冥想。胡乱地想。自由地想。

今年与往年有很大的不同。尽管花儿还是一样地开,但是以前她怎么没有注意到它们个个妖媚的姿态。她第一次注意到花儿是有香味的,香得那么具体,而且深刻,香到了她肺腑里。女儿笑她的傻,问她小时候难道没学过“鸟语花香”这个词吗?学当然是学过的,但在她的记忆里,“鸟语花香”只是一个可以记在本子上的优美词语,是一个很实际的可以用在作文里的形容词,它的下面有可能会被画上红色的波浪线以示用对了地方,独独没有注意到它其实是有它本来的实际的意义的。

花香让她惊喜。

她把花香留在书里。

香和书作伴。

书和香作伴。

还没打开书,香,就飘了出来。

书多好啊,安安静静地,从来都不惹她的麻烦,从来都不会突然跳出来吓她一跳,像那个可怕的念头,像小时候路边水洼里的青蛙。“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古诗里的蛙声总是以可怕的形式自作主张地出现在她的噩梦里,她吓得缩紧了身子,醒来后一身汗。还好只是梦。

她枕边总是放着书。每天的最后两件事情就是看书,睡觉。她最喜欢的事情也是看书、睡觉。有时她想,如果世上只剩下了两件事情,她希望能是看书和睡觉。

书又是多么危险啊!白纸黑字,一个个整齐有序地排列起来,集体诉说着作者的观点和看法,像呈堂证供一样被分析和辨别。透过字面,你能看到作者铁青着脸耷拉着眼皮捂着咚咚跳着的胸口在无情地书写,一个个字像出膛的子弹,所到之处,硝烟弥漫。或者,烟雾中,有人在排兵布阵,一鼓作气,再而不衰,三而不竭。再没有比书更真实的作品了。你不仅可以看到蛋,而且可以通过蛋一眼看到生蛋的鸡。较之于蛋,人们往往对鸡更感兴趣。

所以,她常常想藏起来。把自己的想法藏起来,把她自己也藏起来。到了非写些什么不可的地步,她会极尽乔装打扮之能事,把她的文字伪饰一番,再挑拣一番,择些最为安全的派了出去,不要带了锋芒,不要带了剑光,稳稳妥妥地安置在那里,别伤着了谁。

可是,她的字究竟是带了她的气息的啊,像浮上来的月光,从窗子上探上来,再漫下去。它无意偷窥你,可你终究被它悄悄地看了去。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

选自《山西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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