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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到合肥有多远

2017-12-08赵奋斗

读者·原创版 2017年12期
关键词:合肥戒指聚会

文|赵奋斗

安徽到合肥有多远

文|赵奋斗

第一次见到有剩是在留学生聚会上,他嗓门大,话又多,在一屋子人里格外显眼。

我那会儿没见过像他这么能说的人,一见倾心。坐在旁边傻呵呵听了半天也找不到机会插话,好不容易趁他停下来喝水的工夫我见缝插针,问他:“安徽到合肥有多远?”

举座皆惊。

我们那儿是座大学城,城市小,中国人少,聚会上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人,一来二去就都熟了。每次聚会只要有他在我就会格外活跃,他说啥我都信,讲啥我都笑,一坐到他旁边就开心得跟个傻子一样。

但聚会的机会还是少,平时为了见他一面,我真是挖空心思。

有剩他们系在学校东边,我们系在西边,中间有十来分钟的步行路程。有一次,他无意间说起有时会去实验楼旁边的图书馆查资料,于是,我一有时间就穿过大半个校园到那个图书馆看书。

其实我与他偶遇的次数很少,但因为去图书馆会路过实验楼,一想到他在楼里我在楼下,离得很近,就很满足。

有时路上会遇到他的同学,人家也不问我一个文科本科生成天往理科研究生图书馆跑什么,只是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

现在想来,我那傻乎乎的小心思怕是全世界都看得到,只有我自己还当个小秘密藏着。

他24岁生日前的某一天,我俩为一个常识性的问题争论起来,都坚称对方记错了。于是他说:“那打赌吧,谁输了谁请客!”我说:“好啊!”

结果我输了。

其实他胸有成竹地说打赌时,我就知道大概是我记错了。可是……好想请他吃饭啊。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菜单:红烧肘子、鸳鸯虾仁、清炒豆苗、素三样,外加一个西红柿鸡蛋汤。

挺简单的一个菜单吧,可唯一的问题是这里面我只会做西红柿鸡蛋汤,其他的都不会做。

生日当天,有剩准点到来时我啥也没做好,忙得焦头烂额,锅碗瓢盆摆了一地。

后来他回忆说,一进厨房就看见我蓬头垢面地在满地的盆盆碗碗中来回乱窜,围裙带子也松了,围裙松松歪歪地挂在脖子上,脑袋上的每一根毛都奓着,活脱脱一个万圣节做毒药的小女巫。

他不知道,他过来帮我系围裙时,我着急懊恼得都要哭出来了。

那顿饭是他帮我一起做完的。菜的味道……算了,不提了。不过他吃了很多米饭,所以我乐观地认为我做的米饭还是很香的。

也是在那天,他笨乎乎地吻了我,像盖戳一样印了我一脸的口水。

曾经有人跟我说:“你们俩都这么好玩,恋爱时一定很浪漫,有很多故事。”其实没有,啥都没有。

他那会儿在一个犹太“老板”手下读博,又穷又忙。一周7天他都在实验室,每天工作12个小时,仅周末可以晚去一会儿。

所谓的谈恋爱,就是每天放学后我穿过大半个校园去实验室找他。他做试验,我在一旁写作业、上网,到了晚饭时间他送我回家,然后他自己回实验室吃完晚饭接着做实验。

周末我会去他的住处帮他收拾房间,然后两个人一起买菜、做饭,吃完饭我再接着陪他去实验室。

偶尔他会带我去参加留学生的活动,我一边吃东西一边听留学生们讲实验进度,抱怨“老板”,讨论工作签证……

我不算是个无趣的人,但跟有剩在一起时,就喜欢过波澜不惊的日子,而这样的每一天我都过得有滋有味。

我20岁生日那天,从来不去餐馆的他带我去吃快餐,吃完之后,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烧瓶,瓶嘴儿尖尖的,上面用红色水笔画了一个小胖脸,写着:“呆呆生日快乐。”

他说他每次在实验室看到这个瓶子都会想起我,因为我生气时嘟着嘴巴的样子跟这个瓶嘴儿一模一样。这是他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我一直留着,直到几年前搬家时不小心摔碎了。之后,我再没找到过那么精致可爱的小烧瓶。

这样相处了一年多,两家父母都不同意我们交往。我家觉得他贼头滑脑肯定会骗我,他家觉得我木头呆脑配不上他。

于是有剩贼头滑脑地跟我说:“我们结婚吧,结了婚他们就没法反对了。”

我木头呆脑地表示:“有道理啊,那结婚吧。”

赤贫的两个人,结婚时连戒指都买不起,可去政府登记有交换戒指这个步骤。于是,登记的前一天,我俩跑去沃尔玛,花70多美元买了两枚戒指。

我手小,戴最小号的戒指还是太大。首饰区的店员是个很和善的老太太,她反复建议我去定做一个戒指,说结婚戒指要合适才行,这是大事啊。

我说没事儿,就它了。

戒指买来连标签都没拆,登记完我俩立刻开车回到商店,原封不动地退了。

退完戒指回去的路上,有剩跟我说等以后他工作了,要给我买个大戒指,带钻石的那种。

我开心地说:“好啊,到时候我才不戴在手上,我要挂在脖子上,免得别人看不见。”

就像有剩说的,一旦结婚了,两边的父母也就消停了。于是,我们开始安安稳稳地过属于两个人的柴米油盐的小日子。

每天放学一起回家做饭、吃饭,然后回实验室,他做实验,我写作业。他工作累了,就背着我在实验楼里跑两圈,从三楼跑到一楼,再从一楼跑回三楼。

周末我去餐馆打工,他则依旧待在实验室。晚上10点钟他来接我,一身油烟味的我上了车就开始一块一角地数当天赚了多少小费。等回到家,再把钱仔细地收到抽屉里的一个大信封中。周一早晨上学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欢天喜地地跑去银行存钱。若是某天小费拿得多或者实验做得顺利,他当晚就会背着我绕着我们公寓楼的停车场多跑一圈,以示庆祝。

我们生活的那座城市虽然不大,但光污染挺严重,天上并没有什么星星。但不知为啥,记忆里那个小小的公寓停车场的夜空总是繁星满天,跟未来和幸福一样触手可得。

现在想来,婚后的第一年是我们最穷的一年,也是过得最温馨甜蜜的一年。

年轻真好,怎么吃苦都不觉得苦,反倒因为那样地爱着彼此,觉得对方才是真正吃苦受委屈的那个,于是加倍地努力,努力想要弥补对另一半的歉疚。

再后来,他毕业了,找到了工作。收到录取信的当天,我们俩去当地最好的中餐馆“恶狠狠”地吃了一顿,花了80多美元。

回来的路上,他说:“我要给你买个戒指。”

然后,他开始上网查各种资料,把挑钻石、买戒指当成一个科研项目来调查研究。

戒指的式样是我们俩一起设计的。订戒指时店员问要不要在里面刻字,我想了想说不要。

出来后有剩问我为什么不要刻字。我很财迷地说:“刻字会掉碎屑啊!掉下来的碎屑他们是不是就不还给我了?那损失太大了,不行,不行。”

取戒指的那天,店员很体贴地把戒指交给有剩,让他给我戴上。不知怎的我脸就红了,甚至都不好意思多看一眼戒指。

戒指戴上后有剩问我:“怎么样,喜欢吗?”

我很小家子气地低着头说:“嗯。”

回家的路上,他单手开车,我依在他的右胳膊上,把戴了戒指的手举得高高的仔细端详。小小的钻石在车厢内折射出一道很美的彩虹,我动情地说:“看,这就是彩虹尽头呢。”

说完,我哭了。

若是童话故事,到这里就该是完美结局了,可惜现实不是。

之后的10多年里,我们一起经历了他的事业低谷,我失业,儿子带着严重过敏和哮喘出生,双方父母轮流病倒。

在孩子们的哭声、笑声、吵闹声中,我们变成了一对面目模糊、疲惫不堪的中年夫妻。我不再给他写好玩的情书,周末不再早起给他煎小笑脸蛋饼;他不再给我起各种外号,不再背着我在屋里一边转圈一边唱《皇后大道东》。我嫌弃他上网的时间太多,陪孩子的时间太少;他埋怨我暴躁易怒,一点儿小事总要反复唠叨,没完没了。我们的钱总是不够花,时间总是不够用,在一地鸡毛中,我们的脾气越来越大,耐心越来越少。

可是每年感恩节,他都会熬夜上网给我选礼物,偷偷摸摸地买一些我根本不喜欢的钻石首饰,在圣诞节送给我。

第一年我惊喜感动,说:“真好看,我太喜欢了!”第二年我问:“收据呢?能退不?”第三年我说:“不准再买了,作孽啊,买这么难看的东西。”

他倒不沮丧,很执着地接着买。我忍无可忍地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你喜欢啊,当年收到戒指时你多开心。”

我笑:“白痴,那不是因为戒指好不好?”

他也笑,挺不好意思又挺得意地说:“我知道。”

两年前,他得到一个升职机会,代价是要去外地工作两年。我犹豫再三,跟他说:“你自己去吧,得意要读高中了,洋相好不容易交了新朋友,搬离这里对孩子影响太大。他们都大了,我一个人能照顾得了。”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我心里慌得厉害。当天下午我就开始列单子,把需要我接手、学会的事情一样样列出来:学会使用发电机、铲雪机,平日里他做的那些房前屋后的维护工作都得一一雇人来做……

当晚我睡得极不踏实,梦里都在想是不是还漏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脸色灰黄地给孩子们做早饭,他在我身后转了半天,然后凑过来对我说:“你放心,你是合肥,我是安徽,不管我去哪儿,咱俩都是安徽到合肥的距离。”

我拎着炒勺茫然地看了他半分钟,反应过来,板着脸给他多加了个煎蛋。

虽然之后因为各种原因他未能成行,但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听到过的最浪漫的情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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