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快跑

一

阿泰是怎么当上体育委员的，连他自己都有点糊涂。

那是开学第一节班会课，班主任唐老师让大家竞选班干部，阿泰一心想谋个“一官半职”。竞选班长的时候，阿泰参加了竞选，结果只有他的同桌何小强投了他一票；競选学习委员，阿泰也举手了，但参与竞选的还有钟雨潼，钟雨潼是班上最漂亮、学习成绩最好的女生，所以这次连何小强也没有支持阿泰；然后是卫生委员，但阿泰嫌这个职位太辛苦，没有参加竞选……眼看着就只剩下体育委员最后一个职位了，唐老师问谁要竞选，同学们支支吾吾、犹犹豫豫，没有一个人举手，因为谁都知道体育委员要负责集合同学、搬体育用具、喊口号，还要做体操示范，谁都不愿意当。当唐老师问第二遍的时候，坐在角落里的阿泰跺跺脚，咬咬牙，郑重地举起了右手。就这样，阿泰当上了初三（5）班的体育委员。

但没过两天，阿泰就发现体育委员比卫生委员更没有存在感，卫生委员每天都要安排同学值日，而体育委员只有每周一次的体育课才能“派上用场”，且每次只有40分钟。阿泰上任后，体育老师给了他一本《中学生体操示范图册》。这下阿泰有事干了，他每天课间都在走廊上挥挥手、伸伸腿，提前练习，以免在体育课上做示范的时候出糗。

到了星期四，第一节体育课终于要来了，阿泰从早上开始就激动不已，下午第一节数学课，阿泰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忍不住想象，等下了这节课，他从教室后面走上讲台，对着全班同学说：“大家赶快到操场集合。”那该有多威风啊！阿泰光是想到这个画面，脸上就泛起一抹红潮，同桌何小强见了还以为他今天有什么喜事。

想不到，距离下课还有5分钟，窗外“唰”一声下起了雨，同学们连忙关窗，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打在玻璃上。阿泰愣愣地望着窗外的茫茫雨帘，心中的失落自不用说。

班主任很快来到了教室，说第二节体育课改为自习课，于是第二节课整整40分钟阿泰都垂头丧气地趴在课桌上，一句话也不说。对此何小强非常困惑，不知道阿泰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大起大落。

二

阿泰和众多男生一样喜欢打篮球，体育课的时候，老师一喊“解散”，阿泰就抱着篮球呼朋唤友地冲向球场。阿泰个子虽高，但胳膊和腿都细细的，抱着篮球奔跑的样子十分滑稽，因此常常有几个女生坐在树荫下看着阿泰的背影捂嘴轻笑。

阿泰的球技不太好，但因为有身高优势，所以还是有人愿意和阿泰组队。阿泰在打球的时候喜欢“调兵遣将”：“阿丸，防他！”“林肯，快传给我！”但队友们常常不买他的账。每次自己的队伍进了球，阿泰都要大声喝彩，而每当对方进了球，阿泰又痛心不已地扼腕叹息。要是阿泰被断球或者漏了防守，他就会立即认错，然后打得更加卖力。每次体育课，阿泰都玩得大汗淋漓，下课后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和队友有说有笑地走回教室，那几乎就是阿泰最快乐的时候。

阿泰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大家都突然不愿意和他组队了。而原因，竟归结于一条单车链子。

阿泰每天都蹬着一辆灰黑色的飞鸽牌单车上学，车子有些年月了，车身上落满了灰尘，轮子转动起来“吭哧吭哧”响，特别有节奏感。这天，阿泰骑车去上学，见到路边有个女生蹲着修单车链条，他二话不说停下车，支好车子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学习委员钟雨潼。阿泰挽起袖管，三下五除二帮她搭好了链条，钟雨潼递纸巾给他擦黑乎乎的手指，然后两人并肩骑行去学校。走进教室时大家都看到了，一众男生向阿泰投来忌妒的目光，何小强还咄咄逼人地问阿泰为什么会和钟雨潼一起来学校，阿泰竖起几根黑黑的手指向何小强解释，何小强听后半信半疑地说：“你运气真好。”

想不到，就是因为这件事，这个星期的体育课没人愿意和阿泰组队了。是两个男生怂恿的，当然他们没有说“阿泰和钟雨潼一起来学校，所以我们不和他组队”，他们只是把阿泰在篮球场上的缺点添油加醋地抖了出来：“不懂配合，对别人指手画脚，每进一个球都要大呼大叫。”最后还不忘总结一句：“他太卖力了，大家都得跟着他卖力，没有他，大家打球会轻松得多。”

就这样，在一节体育课上，当男生们组好了队，阿泰才发现自己被遗弃了。阿泰闷闷不乐地回到场边，看着他们在球场上挥汗如雨地竞技。不一会儿，阿泰心中的失落感就一扫而空了，他跟着球场上的节奏激动起来，面红耳赤地对场上的人喊：“林肯，快回防！”“小强，传球，传球呀！”

半节课下来，何小强累了，想让阿泰替换他上场，可他的队友们却不肯，说何小强累了就在场上站着，负责发球就行。阿泰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默默走到一个角落里蹲了下来，快下课时，他忽地“嗖”一下站起来，冲到小卖部，没过一会儿便提着一大袋冰冻过的矿泉水回来，扔到篮球架下，大汗淋漓地说：“大家喝水，我请客！”

早已口干舌燥的男生们无法抵挡这种诱惑，纷纷从袋子里拿起水，“咕咚咕咚”灌进喉咙。解渴了，大家对阿泰的芥蒂也消失了。下一周的体育课，阿泰又重新回到了球场上。

期中考试过后，学校举行了篮球比赛，阿泰作为替补队员，却是班上的啦啦队队长，他喊“加油”的声音几乎盖过了对面整个啦啦队的声音。在阿泰鼓舞人心的呐喊下，初三（5）班的队员们愈战愈勇，足足领先了20分。距离比赛结束还有十几分钟时，阿泰终于有了上场的机会，他拼命地防守，拿到球时更是所向披靡，可惜他的球技不够精湛，到了这种正式的比赛更显拙劣，好几次投篮都只是打中了篮筐。为此阿泰懊恼不已，但队长不但没有换他下场，反而鼓励他放开去打。终于有一次，阿泰在篮板底下投进了一个2分球，他尖叫一声跳起来，手舞足蹈的样子惹得对方球员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最后，初三（5）班得了亚军。阿泰披着奖旗绕着篮球场跑了起来，直到大家责怪他把汗臭味染到了锦旗上，他才不舍地停下来。

三

到了第二学期，班里的体育用具（本来就是上届留下的）已经越来越久，同学们提议换一批新的，班主任同意了，还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阿泰。

下课后，阿泰揣着班主任给的500元钱，和几个男生一起去了体育用品店，几个人挑挑拣拣，最后把所有东西往收银台上一放，收银阿姨噼里啪啦地敲了几下键盘，报出价格：“458元。”阿泰把手伸进裤兜，心里顿时一震，500元钱“不翼而飞”了！endprint

阿泰的脸色变得蜡黄，几个男生也慌了神。这时收银阿姨不满地“啧”了一声，阿泰更加不知所措，想了想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回来。”

阿泰骑着自己的旧单车，飞快地冲回了家，翻箱倒柜找够了460元，立即一路狂奔回到了体育用品店，气喘吁吁地把460元钱交到收银阿姨手里。

从体育用品店出来，几个男生一路无话，阿泰也一语不发。回到学校，阿泰跟同学借够40元后，便把一筐崭新的体育用具交到办公室，班主任问：“还剩下钱吗？”阿泰把购物小票和42块钱递给班主任：“这是剩的钱。”班主任点点头说：“嗯，辛苦你了。”阿泰走出办公室，目光涣散，仿佛失去了焦点。

接下来的一个月，阿泰都没有吃早餐。阿泰叮嘱那天和他一起买体育用具的几个男生，不要把丢钱的事告诉别人。“那你这不是自掏腰包吗？500元可不是小数目，你应该跟班主任说明情况，他会理解的。”一男生说。“不行，钱是我弄丢的，我也有责任，就当花钱买了个教训。”阿泰说。于是几个男生就不再说什么了。往后的体育课，他们几个都争先恐后地跟阿泰一队，并成了阿泰最好的朋友。

像所有令人不快的事一样，500元这件事很快从阿泰心上滑走了，阿泰又變回了那个在星期四下午的体育课前庄重地走上讲台叫大家集合、老师一喊“解散”就立即抱起篮球屁颠屁颠地冲向球场的体育委员。

四

第二学期刚开学，班主任得到消息，两周后上级领导将来学校视察，其中一项是观看同学们做早操。校长特别嘱咐大家一定要表现好。因此体育老师取消了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一堂课40分钟都让大家练习体操。体育委员阿泰更是担起了领操的重任，协助老师纠正同学们不正确或不整齐的动作，为此阿泰挨了不少白眼。不过阿泰并不在意这些，他紧盯着大家的动作，发现做得不对的立即走上去亲身示范。有人终于忍受不了这种苛刻，小声说了一句：“要不要这么卖力啊，我们都是凡人，那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练得完美无误？”说话的人立即遭到了同学们的“围攻”。阿泰劝大家不要吵，他说：“把课间操练好，既能锻炼身体，又能为学校赢得荣誉，不是很有意义吗？”有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想偷懒的同学吐吐舌头，继续做操。

“视察日”来了，这天一大早，体育老师叫阿泰在台上领操。阿泰挺起胸膛，重重地说：“好！”

全校5000多名学生在操场上排列整齐，阿泰像个领兵的统帅一样昂首阔步地走上站台。音乐响起，5000多个学生跟着阿泰一起在阳光下伸展肢体，原本令人感到乏味厌倦的体操广播在此刻却变得无比激昂，每个人的脸上满是自信的神采和青春的朝气。

而带领5000多名“士兵”的阿泰，在台上全神贯注、准确无误地做出每一个动作，耳畔的乐声仿佛一支曼妙的舞曲，他脑海中浮现出《中学生体操示范图册》的每一页，就像一名武功盖世的大侠冥想着心中的武林秘籍一般。

学期末的班会课，班主任唐老师让大家评选优秀班干，得票第一的竟是体育委员——余祥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