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淡如

外婆年轻时，心灵手巧，全村人都知道。

小时候，我最喜欢跟在外婆身后，看着她做针线活。每次做针线活时，外婆的手上总会戴着一枚布满小坑的金色戒指。外婆用那枚戒指去顶针尾，然后针就像条灵活的小蛇，“咻”地穿过坚硬的布。这让当时的我看得一愣一愣的。

听母亲说，她小时候家里穷，没有钱买鞋子，也没有钱修鞋子。那时的外婆就成了母亲眼中神一般的存在。每一次，无论鞋有多破，外婆总会在母亲上学前，魔术般地变出一双修补得完好如初的鞋子。母亲说，她小时候一年四季穿的鞋子都是外婆“变”出来的。母亲的这番话，让外婆在我心中的形象更加高大了。也是从那时起，外婆手中的戒指，于我而言成了一件神秘甚至神奇的东西。

每次外婆做完针线活后，我都会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小心翼翼地从外婆手中接过那枚戒指，用一块布轻轻地包起它，然后放回柜子里，仿佛在珍藏一件心爱的宝物。

一次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的时候，不知怎的，突然说到了这枚神奇的戒指。小伙伴们竟不相信我的外婆有这样一枚神奇的戒指。于是，我拍着胸脯说：“你们不信，明天我就把戒指带来给你们看！”刚说完，我便没了底气，因为我不知道外婆是否会同意我把她的宝贝拿到学校来。

在吃饭时，外婆许是看出了我的不对劲，吃完饭后便把我叫进了她的房间，柔声细语地问我怎么了。我低着头，支支吾吾地把我对小伙伴们的承诺告诉外婆，再抬起头时，外婆依然是慈祥的，脸上还带着笑，她轻声说：“孩子，做人要有诚信，答应别人的事就要做到。外婆同意了。”

至今，我还记得小伙伴们那羡慕的眼神。

回到家后，我兴高采烈地和外婆说了当天的事，然后摊开手掌，拿出那枚戒指，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外婆看着我一脸紧张的样子笑了笑，拿起戒指便开始捣鼓手中的东西。她把早已在纸上画好的底样剪下来，然后把好几层棉布叠加在一起，再拿起针从四周一针一针穿过，每穿一针，她都要用戒指去顶针尾。遇到针一下子穿不过去，或是就算穿过去了也拉不出来的情况，外婆就用自己的牙齿，咬着针，将针拉出来。

我一直在旁边看着外婆，直到大钟又一次敲响才如梦方醒。外婆抱着我回房，轻拍我的背，哄我睡觉。我不清楚外婆做了多久的针线活，只记得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客厅里的那盏小灯还亮着。

在我生日时，外婆送给我一件礼物，那是一双草绿色的布鞋，上面还点缀着几只蝴蝶。我惊喜地看向外婆，外婆冲我笑，轻声说：“穿上试试。”我穿上新鞋，两只小脚晃啊晃，鞋面上的蝴蝶也仿佛飞舞了起来。

下雨天，怕泥水弄湿了鞋子，我没穿；晴天，怕灰尘弄脏了鞋子，也没穿。就这样，放着放着，鞋子居然小了，穿不上了。

当我想叫外婆再为我做一双鞋的时候，却发现，外婆已经力不从心了。那双记忆中戴着金色戒指的手，已经没有力气去顶针了。

后来我渐渐知道了，那枚神奇的“戒指”其实就是顶针，一個随随便便就可以在杂货铺买到的小工具。可是，我仍固执地认为，那是一枚神奇的戒指。

是的，它就是一枚戒指，一枚虽小，但将我的童年照耀得闪闪发光的戒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