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弗·霍尔特+卫昱+姜贻娴

二十一

“这里的味道真难闻，”一只狼在店门口说，“是腐烂了的食物的味道。”

“他们就在里面！”道尔夫吼道，“我能感觉得到！”

狼群继续往前走，越来越近了。他们的爪子踏在地板上，不时发出啪啪声。他们的鼻孔里轻呼着气，努力嗅着空气中的味道。

忽然，一只狼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激动地叫了出来：“吃的！这里有吃的！到处都是食物！”

一时间，前一刻还小心缓慢的步伐立刻变成了飞奔，后面的狼纷纷跑上前来看个究竟。狼群已经饿了很久，突然间见到这一堆堆狗粮，激动地嗥叫着，争相冲上去吃了起来。

“我们走吧。”马克斯小声命令。

三个小伙伴伏低身体，贴着地板，匍匐前进。他们顺着阴影笼罩下的过道往前走，留心不让自己的爪子和地面碰触发出咔咔声。他们向前走着，听到了道尔夫发怒的声音。

“这完全是在声东击西！那些狗会跑掉的！我命令你们停下来！”

“但是，老大，这里有好多吃的！”

马克斯来到门口的第一条过道，从地板上滑了过去——这里离宠物用品过道最远，而此刻，恶狼们正在那里狼吞虎咽地抢狗食呢。马克斯从这里右转，继续向前冲，就要到达店门口，见到光明，拥抱自由了。想到这里，马克斯伸出舌头，喘了口气。

马克斯来到店门口收银处的前面——就在这里，被道尔夫撞了个正着。

“在这里！”道尔夫大喊，“他们在这里！快别管那些干巴巴的狗粮了！让我们吃点儿新鲜的肉犒劳自己吧！”

道尔夫看上去比马克斯记忆中的还要可怕，愤怒使他灰色的眼睛都挤在了一起，他的胸腔不断起伏，一片烧焦的皮肤显现了出来。

“快跑！”马克斯朝洛基和吉丝大吼一声。两个小家伙一刻也没有犹豫，绕过柜台，一溜烟地就从前门冲了出去。

这时，一个玻璃门冰箱吸引了马克斯的注意——这个冰箱大约有马克斯主人家的冰箱的一半那么大。冰箱就在离马克斯最近的收银台的正前方，里面装满了一瓶瓶黄黄绿绿的气泡饮料。

道尔夫一边嘶喊着，让他的同伴不要再吃了，一边向马克斯奔来。马克斯一个跳跃，向冰箱的一侧撞去——就像当初他在兽医的办公室撞向橱柜一样。冰箱朝另一侧倒下，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冰箱门被震开了，里面的一瓶瓶饮料散落在地，不少瓶子被撞碎了，气泡水流在地上，整个过道都是黏糊糊的液体。

马克斯一刻也没有犹豫，径直冲向店门前的玻璃门，一个纵身跳过去，向已经跑到停车场中央的洛基和吉丝跑去。身后传来道尔夫的怒吼和滑倒的声音——看来，那些气泡水帮了马克斯大忙了。

马克斯拼尽全身最后一点儿力气，全力向前奔跑，绕过碎玻璃，穿过停车场，终于成功地与洛基和吉丝会合了。

“我们成功阻止他们了吗？”洛基一边问，一边狂喘。 “还没有，”马克斯也很喘，“但我想，至少，我们暂时拖住他们了。”

“太棒了！”吉丝开心地喊着，“我已经好久没有经历这么刺激的事情了！”

他们来到公路上，向着小镇里他们从未踏足过的那一端进发。为了保存体力，大家都不再说话，专心地沿着公路以最快的速度前进。沿途经过一条条街道，街道两旁都是废弃了的建筑，窗户被打碎了，前门大开着，里面黑洞洞的。又向前跑了一阵子，街道两旁已经看不见那些四四方方的建筑，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单层民居，房前是已经荒废了的草坪。黑暗中，一切都如此安静。有些房子的门敞开着，草坪上散落着主人的物品。还有些房子是那么古朴静谧，仿佛现在仍然有人住在里面一样。有一家的草坪上，一辆婴儿车底朝天地倒在那里。

这房子太像马克斯的主人家的房子了。马克斯在想要不要带着洛基和吉丝躲进其中一所房子里，先在那里过夜再说。

身后又传来狼群的怒吼。

狼群现在已经填饱肚子，正循着马克斯、洛基和吉丝的味道追过来。

马克斯深知，他之前曾那樣对待过道尔夫，这家伙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哇，看来，这些家伙还真是不会轻易死心啊！”吉丝说道。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洛基大喊，“我就知道会这样！现在好了，怎么办？”

“我们就等着他们！”吉丝一边说着，一边还跃跃欲试地龇出了自己的牙齿。她跳来跳去，摇头晃脑，好像已经把狼叼在嘴里一样。“我会把他们打退的！他们在我这里一点儿胜算都没有！”

洛基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唉，女生就是这样啊！”

马克斯也不跑了，停下来喘着气：“一定有办法的。让我……让我好好想想。”

马克斯努力回想着以前主人开车带他到镇上的情景：车窗被摇下来，街上的人们交谈、欢笑的声音传了进来，随着空气飘进来的，还有烧烤的香味和树叶烧焦的味道；马克斯有时会把头伸出窗外，任微风吹过他的皮毛和舌头，但更多的时候，他都会躺在查理和艾玛的腿上打盹儿。

他还想起了主人开车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带他去野外湖边的场景。湖边有一个小木屋，他常常会和主人一起在木屋边玩耍。湖水里散发着鱼、泥土，以及腐烂的木头的味道。他喜欢在河岸上跳来跳去，在主人钓上来一条鱼后跟着主人一起欢呼。然后，他们会在河岸的石头上点燃一堆篝火，马克斯和主人一起分享着美食，追逐着自己最爱的橙色橡胶球，直到太阳慢慢降下地平线……

马克斯摇了摇头。不，他不能放任自己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至少，现在不能，恶狼正在一步步逼近。他命令自己赶紧思考。以前去湖边时，车就是朝这个方向开的。穿过小镇向东边开，然后会经过一座桥，桥下有……

“河，对，”马克斯说，“我们去河边就可以甩掉他们了！”

“什么？”洛基感到不解，“什么河？为什么到河边就可以甩掉他们？”

“大多数味道遇到水就没了。”吉丝想了想，说，“水！我们可以游泳了！我喜欢游泳！”

狼嗥声越来越大了，狼群正在向他们这边逼近。休息时间结束了。endprint

“我们可以的，伙伴们！”马克斯叫道，“我们已经跑了这么远了，绝对不能让狼群挡住我们的去路！”说完，他继续向街中心跑去。

三个战友拼尽全力向前冲，身旁的一切都模糊成了一条线——蓝天、白云、绿草，以及黑色的街道都融为了一体。没过多久，他们就听到了一阵比狗叫和狼嗥还要响亮的声音——湍急的河水声。

马克斯放慢速度，稍微喘了口气。就在他们正前方的拐弯处，有一座桥，桥下面就是他们要找的河。河道很宽，水流很急，白色的浪花翻滚着，深不见底。

“噢，”马克斯叫道，“这条河可比我记忆中的大多了！”

“这些都不重要！”洛基叫喊着，“他们就要追上来了！”

狼群确实就要追上来了。马克斯回头望去，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道尔夫鼻子旁那三道疤痕。狼群距他们还有几个街区，但距离正在逐步拉近。看来，狼群的体力已经恢复了。

突然间，马克斯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失策，不应该把那些狼引到杂货店里喂个饱的。

“在那边！”吉丝叫着，在桥北边的一条小土路上跳来跳去。这条小路很窄，只够一辆小轿车通过，路两边分别有两根黄色的杆子，杆子之间由粗粗的金属链子连接。“我想，可以从这里下去！”

马克斯冲上去，跃过金属链子。小土路从这里下坡，拐了个弯，一直通向河边。马克斯小心翼翼地沿着路上的泥泞轮胎印迅速前进。没过多久，他和他的小伙伴们就已经来到了桥下的阴影里，站在了咆哮的河岸边。

“哇！”洛基感叹道。

“哇！”马克斯重复了一遍。

“太刺激了！”吉丝说，“我们现在是要游泳了吗？”

河岸下面，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险。小土路前面泥泞不堪，河床上嵌着坚硬、潮湿的岩石。河水的咆哮声比马克斯听过的任何动物的咆哮声都大。水流从桥下的大柱子间穿过，发出哗哗的巨响，除了这声音，马克斯什么也听不到了。灰色的浪花翻滚着，白色的浪又打过来，河水滚滚向南流去。

另一端的河岸是那么遥不可及。

“他们就要追上来了！”洛基叫喊着，吓得不停地踱来踱去，“你有办法的，对吧，大块头？我们不会就这样被困在这里的，对吧？”

“我们不是打算游过去的吗？”吉丝问，“只要你们敢，我就奉陪到底！”

“水流太急了，吉丝，”马克斯喊道，“我们没办法游过去！”他需要喊很大声，他的话才不会被咆哮的流水声盖过。

“那怎么办？”吉丝问，“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不是吗？绝对不能！我绝不允许我们就这样被那些蠢狼打败！”

透过滚滚的水声，马克斯依稀可以听到头顶传来的狼群的怒吼。狼群也来到了桥上，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找到办法下到河边来的。

马克斯转来转去，疯狂地寻找着逃跑的方法。要是有一根排水管，或是一条隐秘的小路就好了，至少，伙伴们可以先躲起来，然后再想办法把身后这些狼甩掉。

但，岸上空空如也。

二十二

绝望的马克斯又把目光投向了河水。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河面上的垃圾。

在远处的河面上，桥旁边的不远处，漂着一堆原木，还有诸如塑料瓶、木质板条箱之类的垃圾。河水流到那里，速度就慢了下来，然后打一个旋儿，继续向前流去。据马克斯的观察，那堆原木和垃圾组成的漂浮物应该已经在河里漂浮很久了，其中的秘诀就是物体之间的缝隙，这样，河水就可以从缝隙之间流过。不得不说，那堆垃圾构成了一个狭长的天然大坝。

“我想到办法了！”马克斯说，“快跟我来！”

“我来了，我来了！”洛基欢快地回应着。

三个小伙伴沿着河岸奔跑，穿过一块块潮湿的大块岩石，终于来到了“大坝”附近。就在第一只狼来到土路尽头，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抓住了“大坝”的边缘。

“在下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道尔夫，我找到他们了！”

马克斯回头望去，惊讶地发现，找到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混世魔王。混世魔王白色的皮毛上還星星点点地残留着当时和马克斯在兽医的会客厅打斗时留下的血迹。很显然，能有机会亲手抓到自己的宿敌，混世魔王看上去得意极了。

“快点儿！”马克斯对伙伴们喊道，“开始渡河！”

“我们就打算从这儿到对岸去吗？”洛基喊叫着，“这些东西看上去可不怎么结实啊，大块头！我的腿可不怎么有力气，你知道的吧？”

吉丝跳上“大坝”，沿着光滑的木头表面轻松地向前奔去。 “这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啊！”吉丝边跑边回过身来喊道。

“我们别无选择了，”马克斯对洛基说，“快点儿上来吧。如果你掉下去，我一定会跳下去救你的，我保证。”

洛基颤抖着身体，试探性地踩在一块潮湿的原木上，然后又向另一块原木踩去。“我可没打算就这样断送自己的小命啊。” 洛基边走边说，“也许，丹迪克劳是对的，就应该找个圣域躲起来才对。”

“快点儿！”马克斯朝他吼了起来，追在他的脚跟后一顿猛咬。

“好了，好了，别咬了！我上去就是了！”

只见洛基摇摇晃晃地，和吉丝一样毫不费力地就跳上了那个“大坝”，而吉丝此时早已行进到“大坝”的四分之一处，脚踏在一扇卡在两块岩石间的老旧厨房门上摇摆不停。马克斯又向后看了一眼——三只狼正跑过泥泞的土路，冲向他们，领头的正是混世魔王。

马克斯一跃跳上原木。木头在脚下剧烈地晃动，不时向两边滚动，差一点儿就把他甩到湍急的河水中去了。原木的表面很滑，长满了苔藓。马克斯大叫一声，成功地用后爪抠住了原木表面的一个凸起，才使自己没有跌落下去。

也许，这个由原木和垃圾组成的“大坝”并不像马克斯所期望的那样结实。

没有时间想这些了。马克斯跳向另一堆垃圾——六七个黑色塑料袋挂在一个光秃秃的树冠上，还有一些被水流冲过来的杂物缠绕在上面。脚下的垃圾晃动得很厉害，差一点儿就把马克斯晃进水里。冰冷的河水飞溅起来，钻进马克斯的眼睛里，马克斯顿时看不见了。踩在到处是水的垃圾上，马克斯走得愈加小心了，一定要站稳脚步，才朝前迈开下一步。endprint

“看他！”身后传来一只狼的吼声，“他摇摇晃晃的，马上就要摔倒了！我们也会摔倒的！”

“那你们就站在这里等死吧，没用的东西！”混世魔王咆哮道，“要是因为你们怕弄湿自己而使我们跟丢了这几只狗，到时候，你们就等着成为道尔夫的腹中美食吧，这可不关我的事。”

那两只狼谁也没有说话。片刻之后，远处传来踩水的噼啪声，是混世魔王和那两只狼踏上第一根原木了。

“马克斯！”洛基在前面喊道，“加油，大块头！他们就要追上你了！”

马克斯眨了眨眼睛，努力甩掉溅在眼鼻处的水，搜寻着他的伙伴——他依稀看到吉丝和洛基站在一个被卡住的大木质板条箱上，挤作一团。令马克斯感到害怕的是，他现在终于明白那两只狼为什么会停下脚步了——凡是经过这个板条箱的垃圾，最后全部被水冲走了。

马克斯脚下的垃圾又开始晃动，他沉重的步伐令树枝和塑料袋开始松动，已经有两个黑色塑料袋摇摇晃晃地被水冲走了。

垃圾大坝正在瓦解，马克斯随时都有可能掉进水里，被大浪吞噬……

“你马上就要成功了！”吉丝大喊，“再努一把力！”

只听一声狼嗥，随后，一个浪打了过来。

马克斯回头看去，只见大浪中探出一个灰色的头，落水的狼绝望地挣扎着，但这丝毫无法阻止水流的力量，狼很快便被卷入河水中，顺流冲走了。水流的速度太快了，狼前一秒还在这里，下一秒钟就已经消失在灰色的浪涛中，不见了踪影。

“停下来！”混世魔王咆哮着，马克斯身后只有混世魔王了，“这次，你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小杂种！”

马克斯颤抖着抬起头。板条箱和伙伴们离自己仅有几步之遥。如果还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地前进的话，不等他走到那里，他就会被混世魔王追上的，但如果他跳起来的话……

洛基盯着马克斯，他那棕色的大眼睛里露出绝望的神情。而吉丝只能在一旁不停地叫，祈求马克斯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混世魔王的吼声就在耳边，马克斯甚至都能感到他温热的呼吸吹到了自己的背上。

马克斯深吸一口气，绷紧腿，向前一跃。

他重重地落在了一堆小原木上，脚下的原木很快被浪花冲散，纷纷消失在水流里。在所有的原木都被水冲走以前，马克斯奋力攀住了仅存的原木，然后又深吸了一口气。他只有一次机会，没有时间了。

马克斯再一次绷紧腿部肌肉，然后腾空而起。周围是冰冷的空气，脚下是怒吼的河水。

马克斯跳跃在半空中，有那么一刻，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银色的河水潺潺流过，冷冷的微风拂过他的皮毛，就在此时，马克斯想起了自己的使命——奔跑、跳跃、追逐，那才是自己生命的全部意义。每当这个时候，他才分外具有存在感。

但身下的河水可不管马克斯的使命究竟是什么。他只要跳错一步，一个不慎，就会像那只掉落河中的狼一样，被河水无情地吞噬。马克斯屏住呼吸，耳边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两个小伙伴。洛基和吉丝焦急地跳着、叫着，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希冀，他们多希望这一次马克斯的直觉不会令人失望，至少，不是现在。

馬克斯肚子先着地，摔在了板条箱上，一双后腿则掉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马克斯的重量使板条箱向一侧倾斜，吉丝和洛基哇哇乱叫着，朝马克斯这边滑了过来。但很快，板条箱又恢复了平衡，和“大坝”脱离，在滚滚河水中顺流而下。板条箱疯狂地打着转儿，马克斯用前爪奋力抠住板条箱，后腿则无助地在水里扑腾着。

一只脚，另一只脚，马克斯终于把整个身体都拖到了板条箱上。他浑身滴着水，大口地喘着气，心脏怦怦地猛跳。

“刚才可真是惊险，伙计！”洛基喊道，“你差点儿把我们都扔进水里！”

“太棒了！”吉丝喊着，“你刚才就像是飞起来了一样！”

板条箱刚好能容下他们三人。现在，板条箱转动的速度慢了下来。马克斯站了起来，甩了甩皮毛上的水珠，回头正好看到混世魔王和另一只狼跳回到岸上，而下一刻，垃圾大坝完全垮掉，被大水冲走了。

在绿色的拱形钢铁桥下方，狼群排成一排站在那里，道尔夫站在中间。道尔夫看上去非常愤怒——比马克斯想象中的还要愤怒得多。“你们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道尔夫吼道，恐怖的怒吼声令马克斯从头到尾都抖了一下。

“哈哈！”洛基喊道，“你就认输吧，道尔夫，你这个蠢货！还有你，混世魔王！你们这些蠢狼，永远也别想抓到我们！”

马克斯真希望自己有心情像洛基一样庆贺胜利。他们成功地把狼群引离了圣域，拯救了圣域里的同伴。但现在，狼群已经盯上了他们，怕是要和他们纠缠到底了。

马克斯相信，用不了多久，狼群一定会重新找上门来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