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者
2017-12-05惠海燕
文｜惠海燕
图｜白 苜
舞者
文｜惠海燕
图｜白 苜
一
天一直是灰，即使晴天的时候，在小旋眼里也只是简单的黑白两色。玻璃窗户上蒙着一层细细的水珠，窗外的世界朦朦胧胧的，有种润湿的感觉，让她心里忽然扬起灰尘般细小的温暖，那种渺小感，让她不禁紧紧抱住双肩，蒙起脸想哭。可是那不过是她的想象，她好像怕吓到谁似的，小心地把上节课做到一半的《物理测试100分》收进书桌里，下一节课是自习课，就要放学了。
她用手抹去窗户上凉凉的水印，窗外的世界变得清晰了一些。但仍是灰的。初春的黄昏在陈旧的晕黄中淡开，但仍是那么单调，乏味，缺少变化。这如同她的心境，在日复一日的上课，下课，考试和作业中，一同坠入无边无涯的深渊。
每到下课的时候，周围的同学们都难得释放般扯起嗓子叫嚷起来，她从心底吁口气，但她仍不知说什么，只是向后仰起头，后排的课桌紧抵着她的脊梁骨，连个转动的地方也没有。一到初三，又并班了，现在每个班都是八九十个学生，把个教室挤得满满当当的。不过这时候，班里也不太稳定，总有同学从班里转走，还有从别的学校转来的同学。
马上要中考了，班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后面的黑板报上天天记载着离中考还有多少多少天。每天都有值日生严格地修改那个数字。这次他们班的月考成绩虽然前进了三名，但仍是年级倒数第五名。
“看看你们的数学成绩！一个个还有脸嘻嘻哈哈的？……”
班主任李老师的脸凝固成一尊石膏的雕像，啪的一声，把代数课本往讲桌一摔，不容置疑地说道：“这节课上代数！”
“唉！”
班里稀里哗啦响起一片无可奈何的叹息声。
二
下完自习课，已经是晚上7点钟，小旋背着沉甸的书包，走上117次公交车。上车时，她不由向后排座位望了一眼。
现在，班里只她一个人乘坐这趟公交车了。以前不一样，还有他同她在一起。每天清早，他们好像跟约定好的一样，会在同样的时间在同一个路口上相遇，然后互相点个头，微微一笑，一前一后挤上公交车，一前一后走进校门，又一前一后走进同一个教室。
下课的时候，小旋会不由自主扭脸往后看，大多数时间他并不在，她的心突然会很空落，有时候会正好遇到他的目光，他们也不过彼此向对方笑笑，并没话可说。小旋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仿佛只想那么望他一眼，望他一眼，心里就哗啦一下子，仿佛盛满了月光。
可是，他们却从没想起过在一起说过一句话，太累了，每天的作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刚刚升入初三，他突然转学走了。一个人在她的世界里无缘无故地消失了。她却无从问起。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微薄。她甚至不知道他住哪儿。更不知道去向谁打听一下他的下落，仔细想想，真得也没这个必要。只是心里会时不时这么想想，也就是这么想想而已。
妈妈为了她的学习，打算在学校附近租个小平米的房子，这样小旋就不用天天挤公交车来回跑了，可是房子还没着落，爸爸却忽然病倒了。妈妈既要照顾生病的爸爸，又要上班，整个人很快憔悴下去了。
小旋忽然觉得自己的压力好大。她想努力学习，想帮妈妈，想照顾生病的爸爸。可是妈妈总说，你爸没事，你好好学习就是给妈妈帮了天大的忙。可是这次月考成绩下来，她的学习成绩仍是毫无起色。这次月考成绩的试卷放在书包的最里层，鼓起一个包，随着汽车的刺耳的急刹车，像座山硬生生地抵着她的背。
公交车到站的地方，离小旋家还有一段距离，这中间还要经过一个小广场，广场上安着健身器材，旁边还有一片空地，吸引了一部分人常来这儿健身，还有些人是来这里做些展览，广告或者发放传单什么的。正是春寒料峭时节，这个地方来的人还不多。
街道上的街灯与两旁店铺点亮的霓虹灯，把小城的边边角角照亮，充满了某种温情。刚下公交车时，小旋感觉四周还笼着层薄雾，不知道什么时候，雾散了，一家三层楼高的饭店的楼顶上，升起一轮皓月。广场旁边的几棵树，已经冒出新生的嫩芽。风飒飒地吹着，小旋把帽檐拉下来，月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忽短忽长。
三
一圈子人里面忽然传来阵阵鼓掌与喝彩声。伴着喝彩声的是动人的乐声。小旋虽然不爱凑热闹，可是一来这个地方离家很近，二来是因为这首《蓝月亮》，是她小时候学跳舞时非常喜爱的一首曲子。于是，她不由得循着乐声走过去。
围在中间的是个跳舞的男孩子。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紧身舞蹈服，脸庞清瘦俊朗，猛看上去，竟然有几分眼熟。
小旋心里怔了一下。
是他？
可是，怎么可能呢？
小旋的学习成绩在班里勉强占中游，他可是班里的学习尖子，一直让她望尘莫及，这也常常让她有种自卑感，更没有勇气主动跟他说过一句话。他的父母为他转到的一定是更好的学校。怎么可能还有时间让他学跳舞呢？
小旋上小学时，妈妈曾把她送到舞蹈班。老师说过她有舞蹈天赋，平常孩子们疼得龇牙咧嘴的下腰，劈腿，前后翻，对她来说再简单不过。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根本不是像老师说的那么回事，是因为她喜欢身体舞动时带给她的那种感觉，特别是当从CD机里流淌出乐曲时，她随着舒展开手臂、身躯，以至身体的每个骨节，每个部位，有一刻，当音乐的节奏向上扬起的时，她举起手臂，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肋下仿佛生出双翼，向上托举着她在飞。
那是一种无比美妙的感觉！可惜，升入初中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四
月光下，他墨绿色的舞蹈服上面坠满闪闪发光的亮片，随着舒缓的舞步，发出清脆的唰啦唰啦的响声，他的嘴唇却紧抿着，像是努力克制住了什么。
果然不是他，小旋忽然又有些失望。
小旋慢慢挤进圈子里，刚刚站下时，他忽地停在她面前，是他，真的是他啊！小旋惊愕得嘴巴张得老大，这时更让她奇怪的是，他向她伸出一只手臂，竟然是个邀请的手势。
这怎么可以呀？
我的舞步早就生疏了。我的作业还没完成呢。还有，妈妈已经烧好了饭菜，在家等我吧……
可是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我不是早就想摆脱这些烦人的一切，大声地唱歌，尽情地舞蹈吗？难道这一切，非要等到中考以后吗？
去他的作业！
去他的考试！
去他的学校！
……
小旋一转身，像个赌气的小孩子，哗的一声，一个潇洒的转身，已经把鼓鼓囊囊的书包扔到旁边的草地上。
一阵奇妙的音乐声响声，沁凉沁凉的，像风一样拂动小旋的脸颊。小旋觉得自己的脚步开始变轻，变柔韧，变得像在空中飞一样，很自然地随着舞曲的节奏，翩翩起舞。眼看要到乐曲的高潮，男孩子脚尖腾空，开始旋转起来，这时候，小旋也跟着旋转起来。
一圈，两圈，三圈……小旋听到人们一浪高似一浪的喝彩声。可她仍在旋转着……
五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停不下来呢？小旋忽然感觉好奇怪。四周的人全都不见了。她和男孩子手牵着手，竟然走在一条洒满清辉的小路上。
怎么回事呢？你是谁？
小旋忽然觉得他又变得很陌生。
别问我是谁。答应我，我们一起到月亮上去好吗？
月亮上？
男孩子用手指给她看。月亮竟然挂在与她的视线平行的地方，像一面金碧辉煌的大门，又像一面闪闪发亮的精妙无比的镜子。
不！
不知道为什么小旋本能地拒绝着。
月亮里不用考试，不用写作业，更没有疾病和痛苦，也不会有烦恼这回事。
可是……
还犹豫什么？再慢一点儿就来不及了。月亮之门马上就要关闭了。
月亮虚空得仿佛是浸没在水中的倒影，在远方的云层中间若隐若现，又仿佛随时要飘走一样。
男孩子拉起她的手，奋力奔跑起来！
我不！
……
小旋大声反驳着，惊叫着，用力挣扎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小旋醒来时，感觉自己仿佛做一个奇怪的梦。她垂着头，背靠着一棵大树坐在冰凉的草地上。四周没有一个人。风从她的头顶飒飒地吹过，从树上垂下来的柔软的枝条晃了几晃，很快又变得安静了。
责编｜冉振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