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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的邻居

2017-12-04苗炜

新民周刊 2017年47期
关键词:波兰人谷仓道德观念

苗炜

最近读了一本书叫《邻人》,这个书名有点儿文雅,实际上就是我们常说的邻居。全书连同注释不过10万字,但讲的是一件很沉重的事情。1941年7月的一天,波兰的一个小镇子,镇上的一半居民杀死了镇上的另一半居民——不论男女老幼,一共1600人。这个镇子,叫耶德瓦布内,镇上向来居住着波兰人和犹太人两个族群,在1941年的夏天,镇上的波兰人杀光了镇上的犹太人。这个故事的特别之处在于,杀死犹太人的,不是德国人,而是镇上的邻居波兰人。

1939年8月,第三帝国的外交部长里宾特洛甫与苏联外交部长莫洛托夫签订了《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在这份条约中,斯大林和希特勒瓜分了苏德两国之间的土地,苏德两方在波兰划定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到1941年6月,苏德之间的战争爆发,德国开始向东进军。

1941年7月10日早上,八个盖世太保来到镇上,和镇政府的代表开了一个会。盖世太保问,在犹太人问题上,你们有什么计划。镇上的代表说,所有犹太人必须死。得到德军的默许之后,镇上的暴民开始行动,他们拿着斧子、棍棒,把犹太人赶到一个谷仓里,谷仓门口还站着几个波兰人在演奏乐器,就是为了让乐曲的声音盖住受害者的惨叫。暴徒把犹太人都推到谷仓里,然后浇上煤油,点火。大火过后,他们用斧头劈开尸体,寻找金牙。这就是1941年7月10日,发生在波兰小城耶德瓦布内的屠杀事件。

过了四年,欧洲战事结束,1945年4月5日,幸存者施姆尔·瓦瑟什塔因提供证词揭露这桩事件。又过了四年,1949年5月,一共有22名被告在地方法院受审。《邻人》这本书的事实部分就交代完了,书中有一些血腥的情节,在这里就不复述了。但有三个问题,却值得我们深思。

首先是一种生存逻辑。波兰居民不喜欢苏联统治者,他们解释为什么仇恨犹太人时,会说犹太人勾结苏联,似乎统治者是犹太人带来的。然而,在战后,某一个当年参与屠杀的暴徒被判刑后,却向统治当局强调,自己向来是亲苏的,他试图顺应和讨好当权者,在苏占期间,先成为苏联内务人民委员会的协作者,德国人来了,就为纳粹党干屠杀犹太人的脏活儿,等二战结束后,就参加了波兰共产党。有一些人,总试图预测政体最渴望从其治下的国民那里得到什么,哪个东西是符合趋势的,就贴上去,而哪些会是统治者不喜欢的,就赶紧动手剿灭。这是一种非常现实的生存逻辑。

其次,是一种深刻的“异己”的力量。在耶德瓦布内的屠杀事件中,有七个犹太人得以幸存,他们都是一对波兰夫妇救下的。按理说,他们做了善事,在战后应该受到尊敬。事实上,在战时帮助犹太人的波兰人,战后都希望匿名,他们担心自己做了好事,会招致在族群中的敌视。他们英勇而善良的行为,突破了社会公认的准则,说明了他们的道德观念与他人不同,因此他们对社会而言就是一种隐患。道德观念更高的“好人”对于道德观念一般的“普通人”来说,就是一种威胁。在战时帮助过犹太人的一些波兰的“国际义人”,战争之后,在原来的环境下生活不下去,他们承受着太大的压力,最终选择移民到国外。

第三个问题,什么叫集体记忆呢?一个社会的历史可以说是一部集体传记,正如一部传记是由不同篇章组成的,一个社会的历史的方方面面也彼此相连。如果这部集体传记中出现了一个弥天大谎,那么它之后记录的事也就丧失了真实性。在这样的社会中,有些人会时时多疑地回头张望,想要知道别人对其所作所为的看法,有些人则回避那些深埋于过去的耻辱历史,在任何情况下都捍卫祖国的荣誉。实际上,很难有什么大家都认同的集体记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生存逻辑,每个都会有自己的道德准则,每个人也都会有自己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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