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德海

《掌灯猴》的主人公是程丰年，小说是從他这个乡村男性视角“观看”自己女人的故事。在又稠又浓的黑暗里，借助灯影交织下一幕又一幕依次显露的场景，“掌灯猴”这个乡下女人陈年旧月里卑弱的一生，一点一点呈现在我们面前。这正是这篇小说叙事的魅力所在。

被儿子的哭声惊醒，程丰年“搬一个木墩使劲顶住漏风的门”，“把自己裹紧在破棉袄里”。只不过，现在是黑夜，对衣食的担忧远没有白天那么迫切，人便有机会偶尔抬起头从窗口向外望。那些灯影里的女人姿势美妙，在想象里说说笑笑，活泼而好看，勾起了程丰年心底的温馨。

很遗憾，想象止步的地方，被悄悄观看到的女人面貌不合时宜地跟了上来，因为程丰年知道她们日光下的样子：“大多数女人很丑，不是粗皮糙脸，就是腰壮如桶，面如锅底。”好看与不好看的形象就这样在人的内心交战，看起来，真实的一面取得了胜利。“那些影子是不真实的，程丰年心里始终明白，那只是一些影子。”于是，他“又把自己投入到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只是，温馨也没那么容易退场。重新投入黑暗的程丰年，回忆了女人从嫁给自己到夜晚去做针线活的整个过程。或许正是这个回忆的过程，再次引起了程丰年凝视自己女人的好奇心——那个曾经水嫩的小媳妇，那个跟自己生活了五年，生了两个孩子，而今已经显出老相的女人，究竟跟那些女人在灯影下做些什么，说笑些什么呢？女人自己口中精妙无比的针线活，到底怎样呢？他决定去看一看。

好奇害死猫。灯影下的女人在靠近的窥视中露出简陋寒酸的真相——根本就没有想象中的说笑。自己的女人也并非如她所说的那样有针线方面的绝活，她只不过是一个为了生计操持苦活、别人可以呼来喝去的“掌灯猴”——“脸上布满了汗，细密的汗水汇成线，顺鼻子沟往下流”。温馨的美梦碎得彻彻底底，陡然得知真相的程丰年仿佛受了巨大的惊吓，“疯了一样地狂奔在黑暗里”。

女人回来了，还是往常那样从容自若。经过了一轮表象与真相的交战，知道了真相的程丰年，会记下灯影里妻子为他们共同的尊严而掩藏甚深的善意，还是会更觉察到日光下妻子拙手笨脚的丑相呢？那个随后而来的日光与灯影的交织地带，是因此变得温馨一些，还是更加简陋寒酸呢？小说没有给出答案，端赖阅读者自思自决。只结尾的那句话，余音不绝，给人一丝振奋的力量——“夜空还是那么博大，那么辽阔”。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