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军

（一）嫩水 达斡尔人

从黑龙江北岸被迫遗弃的家园出发

南迁 嫩江

从雅克萨反复拉锯的战火硝烟出发

南迁 嫩江

从尼布楚条约条条框框的疆界出发

南迁 嫩江

从江东六十四屯的血满江畔出发

南迁 嫩江

从清廷民国满洲到新中国朝代更替中出发

南迁 嫩江

一辆木制的勒勒车 重载

比兴安岭还高 还重的家当

和 被风雪撕裂伤口的希望

像 九曲回肠的嫩江

碾过 岁月挂满冰霜的草木

一路 曲折 坎坷 南迁嫩江

跳哈肯麦勒的大轱辘 是太阳

唱扎恩达勒的大轱辘 是月亮

南下的路 迢迢千万里

谁也不知 远方 长啥模样

饥饿 困顿和颠簸交织

像 驱不散的乌云

跟多少老人和孩子 争夺

生死与存亡

更不用说 家家牵挂的牛羊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低 在路上

大江大河畔 瘋长的苦木勒

成了救命草 填饱胃肠

一路相随的猎鹰 教会人们

苦中作乐 一路歌唱

马上的哥哥 在何方

傲蕾一兰姑娘 保家卫国

第一声弓箭响

梦中 还在想念心上人

和曾经的家乡

嫩江 是嶙峋的大山 甩出一条玉带

逐水草镶嵌的达斡尔村庄

像 一颗颗夜明珠

闪烁着 神奇的光芒

吸引 眼睛贼亮贼亮的狼群

出没 茂密的草木和夜晚

远方飞来的大鸟

让荒凉和空旷 泊满羽毛的翅膀

那安家落户的丹顶鹤 送来安康和吉祥

一个流浪的民族 找到了扎根的地方

雄鹰 从云头飞落

百灵 在春天伴唱

香喷喷的黄花 是秋天舞蹈的新娘

扯住 灵魂筑巢的目光

沿江 垒土 挖垡子

拧柳条障子

播下 篝火的种子

在一个个江湾 在一片片冰场

莽格吐 卧牛吐 额尔门沁 雅尔塞

一个个村屯 从茅草房出发

繁衍 膨胀 进化成第二故乡

梅里斯 齐齐哈尔 富拉尔基

大豆高粱北大仓 钢铁工厂老工业

枪炮基地兵工厂 达斡尔人 玛布岱

是卜奎城 第一任市长

当年 齐齐哈尔 是先人的天然牧场

达斡尔人西征 可是朝廷平息叛乱

第一杆骁勇的长枪 又是勒勒车

又是篝火 又是拉家带口

还有 牵挂的故乡和爹娘

西北望的方向 是射天狼的新疆

达斡尔人的历史 没有文字

却被载入烽火的史册

达斡尔人的传奇 南迁西征

流浪 星光在路上

新疆塔城的血脉 一直流淌

千万里 也流不到今天的嫩江

屯田 固疆 先人个个是脊梁

头颅别在裤腰上 达斡尔人 自古血气方刚

族人两河流 回溯 云朵也彷徨

同胞真情义 相逢 灵魂有创伤

小聚居 大割据 后人当自强

披甲 屯田 渔猎 建齐齐哈尔城

达斡尔人 是三百年前的土著和主人

用汗水 智慧和血泪

浇筑 黑土边疆

新中国 扬眉吐气 在嫩江

五十六朵鲜花中 飘逸出

达斡尔独特的芳香

如今开江的时刻 看金鳞鱼翅

轰轰烈烈跃入 嫩江第一锅

苦木勒香彻胃口和家乡

一堆篝火 燃烧 在勒勒车旁

噼噼啪啪的枝条 呵护 烟火兴旺

有一个 叫泉的物质

在母语中 不屈不挠的清唱

开启载歌载舞的模式 一股宗教的气息

弥漫 草本文化的血脉

在我举过头顶的酒碗中 抵达草原和天堂

青枝绿叶舞蹈的敖包

让子孙 世代 深情仰望

（二）春到达乡来

春到达乡来 歌谣柳丝长

卜奎风 强劲地刮过 大街小巷

雪的残余势力 纷纷缴械投降

高远起来的天空 由阴沉走向透明

站在路旁的树 枝条的血管

蠢蠢欲动 紧跟花朵状的童心后面

向往 天天向上

盘踞 制高点的那只喜鹊

天天 对着拔节的楼房

叫喳喳 趁机 在长颈鹿牌的吊车边

绽放成 温暖的太阳

出嫁的新娘 才是真正的春风第一枝

告别出生的家乡 缤纷的泪滴

撒一路芬芳 预示秋天 人丁兴旺

当人们的目光 从风筝线上 脱缰

城市 磕磕绊绊的视野

链接马蹄 踢踏汹涌的春光

渐行渐开阔的胸怀 淡化儿女柔肠

上马酒 格外有味道

抑或 有雄性的力量

点燃的篝火 希望 就扎根生长

打开时间的栅栏 牛羊不再反刍枯草的营养

撒欢 跑向返青的山冈endprint

每当冰排 犁过解冻的歌喉

百灵鸟 这只春天的歌手

就在云朵间 播下清明和谷雨的种子

把吉祥 洒向有朋友的远方

扎恩达勒 洒满江的时候

金鳞磷的鱼儿 跃满船舱

嫩江第一锅 煮沸渐行渐暖的江河水

四胡弦上 弥漫库木勒的幽香

涨潮一样的客人 游上来 打捞

敖包相会的月亮

祭祀牺牲 是生命的结束

也是向春天深处 出发

一马当先 迎着朝阳

万马奔腾 才是达乡本来的模样

在天地之间 采摘命运草

草本的胃口 那是母语的食粮

民族风俗 是春天的彩色绸带

系在腰间 美丽女人的脸庞

呼唤鹧鸪的声音 引来百鸟伴唱

进化成摇篮的勒勒车

搁浅 在历史的河床 趴在车轱辘旁的猎犬

日夜支棱耳朵 机警地眺望八荒

和 旧貌变新颜的草原天堂

把时光嫁接给未来 达乡在春天里

改天换地 坚守强大的信仰

把时间支付给速度 達乡在春天里

非文化遗产 迅速在子孙的身上 熠熠发光

因为春天 达乡 浩荡生命强力的风向

因为春天 达乡 不屈不挠的草木蓬勃生长

因为春天 达乡 闪烁土著独具的光芒

因为春天 达乡 年年有仙鹤飞翔的翅膀

（三）走马 故乡梅里斯

给我一匹马 请在马背上

颠簸 一辈子的舅舅

在马群中 精挑 细选

一匹最棒的千里驹

天地苍茫 我一马当先 走故乡

趁着 开江 跑冰排的时刻

趁着 太阳渐行渐暖的时刻

趁着 犁铧还在抻懒腰的时刻

趁着 草木还在懵懂春潮的时刻

带上 填饱肚皮的干粮

还有 越酿越烈 越酿越香的粮食酒 上路

当然 还要把母语 当作小学课程 温习

一千次 挂在嘴边上

这样 就敢问路在何方

让我 做一次 走马故乡的骑手

用最原始的方式 回归故乡

迎着朝阳 奔驰 踏着晚霞 归去

抚平 我跟草原的约定 抑或 创伤

闯进 狼群和炊烟 共生共享的原生态

走马 故乡梅里斯 我心中的那片天堂

让乡愁 彻底沐浴 还挂冰碴的阳光

用最天然的方式 走访

生我 养我的村庄 黑土和牛羊

让记忆中的茅草房 敞开

用柳条编织的春天的大门 牵马过来

像当年爷爷 忙着饮马 喂草

不忘 端上解渴的酸牛奶

鸡鸭鹅狗 迎接出门

陌生的那条大黄狗

汪汪几声 就开始晃动尾巴

温暖 直扑我的胸膛

凋零的先人 生龙活虎 来到我身旁

端坐 南北大炕 和我拉家常

奶奶的长烟袋 真呛

姥姥的老棋牌 铿锵

左邻右舍的乡亲 闻讯而来

也像桃花源里的人们

便邀还家 皆出酒食不走样

鸡犬相闻 家家 亲密走动 来往

这就是 达斡尔村庄的真实景象

这也是我首站 抵达的

令我一生魂牵梦绕的地方

现在行政区划 叫莽格吐乡

我的四胞弟小刚 还固守 血脉家乡

以齐查公路 齐甘公路 齐龙公路的交汇点

为原点 抑或 出发点

向东西南北放射性的方向

策马 奔腾 天空 有雄鹰飞翔

耳畔 聆听百灵歌唱 成片成片的黑土地

还在 冰雪下沉睡 我的声声马蹄

可是被季节唤醒的心脏 叮咚作响

梅里斯 早已发展成一个农业区

不临江的乡镇 共和 哈力 达呼店 瑞廷

大多数都是 闯关东 难民的后裔

开垦的 第二故乡

他们 带来了 种植的种子 农耕技术

还有 汉文化的隐忍和扎根的力量

梅里斯 大豆高粱 满山遍野生长

北移 栽种的水稻 也像江南一样成长

东北大米 就是香

当年饥饿的日本鬼子 端枪扛炮 窜进我家乡

每一根田垄 都是日籍移民

垂涎开拓的诗行 妈妈至今喝酒的时候

总给儿孙上历史课 日本人是鬼霸王

安倍 就是死鬼 投胎的模样

逐水草而居的莽格吐 雅尔塞 梅里斯

三百年前 是南迁达斡尔的先人

垒起来的村庄 出门就是小河 大江

渔猎 农耕 牧牛羊

嫩江 被达斡尔人 称为 母亲的江

奔腾不息 源远流长

全国达斡尔首区 嫩江第一锅

高高在上 煮沸春光 乡情 鲤鱼汤

冬网 打捞金鳞银翅 让扎恩达勒洒满江

梅里斯 母语 有冰的地方

这是达斡尔人 三百年前

南迁嫩江 慧眼发现的天然息壤

水草丰美 无瘴气 戾气和瘟疫

嫩江 一江牵恋 阿伦河 音河

让梅里斯 进化成 水天泽国

北揽 哈拉海 闭流湿地endprint

是支撑 黑土地的强大肾脏

芦苇塘 满眼飞翔的翅膀

这是篝火宜居 飞禽走兽为食为衣为神的地方

这是袅袅炊烟 与大自然相得益彰的地方

这是仙鹤北飞 年年送来吉祥的地方

这是歌舞升平 把苦木勒咀嚼成春天节日的地方

这是把放冰排 当作放木排斗志昂扬的地方

这是把子孙 当作牛羊喂养膘肥体壮的地方

这是把校园 当作草原放牧未来和希望的地方

这是把马背上的雕像 当作敖包顶礼膜拜的地方

这是把香喷喷的黄花 当作秋天的新娘子疼爱的地方

这是把人间友情 用海碗的深浅豪爽度量的地方

这是心无芥蒂 永远把坦荡当作挡风墙的地方

这是南迁西征 也把苦难坎坷当作财富和音乐讴歌的地方

这是感恩戴德 把新时代打扮成花园乐园家园的地方

梅里斯 有冰的地方

也是太阳 升起温暖和光明的地方

也是嫩江 承载波浪和水手的地方

打马 奔驰 梅里斯

马蹄 踢踏2078平方公里的土地

是远方的游子 最有份量的生命丈量和拜访

走马梅里斯 我是拔节马背的新骑手

策马向前方 向着太阳 抑或 夕阳

向着奔腾的嫩江

向着心中永不枯萎的故乡 百灵鸟一样歌唱

哦 故乡 故乡 故乡

（四）今年 端午走故乡

民间 五月初五

嫩江之滨 大江流淌

我的同胞弟弟 小刚 大病初愈

趁 端午之祭日

磨刀霍霍 向牲羊

天边 朵朵白云

溅 霞光

昨天 便邀 我等三位兄长

自驾 一日游

载 八旬又四的老母

衣錦 还乡

三个妯娌 不相让

缤纷如蝶 齐飞翔

城市与村庄 百里之遥

在远方 车轮滚滚

迎着 渐行渐光明的东方

冲破 黎明前的黑暗

拂晓前 抵达 嫰水草场

闻艾草阵阵香

听水鸟声声唱

舟行大江上 渡江侦察记

没有人烟的草木

可有 天籁的音响

黑夜 潮水一样 渐渐褪去

叶片上的露珠 泊满灿烂的光芒

那是 大自然的晶莹诗行

只供 太阳 阅读欣赏

趟过没膝的绿色植被

走向草原深处

百灵鸟 可还在 暖巢梦乡

童心 蹦蹦跳跳 跟在我身旁

三味书屋 百草园

其实 距离 只隔一道江

我跟一片片 一簇簇的野花

打招呼 道吉祥

踢踢踏踏的脚步 惊起

喜鹊 对对双双

我偷偷想 你们的父母一定还记得

我 儿时的模样

当阳光开遍大地的时候

天气 是否因为

我和高氏家族 返乡

才 格外的晴朗

风 暖暖吹过 我的脸庞

赤足 走进 牛羊过江的地方

清凌凌的记忆 逆袭我的胸膛

一种 不可言状的神圣

叫我 撩水 沐浴手脚身心

不远处 兄弟 煮肉炖鱼的炊烟

旗帜般 向我 飘扬 飘扬

我终于闻到了 纯纯的

故乡的味道

亲人的味道

那是 扎根 我

灵魂的宗教 抑或 信仰

午时 已过

亲朋好友 济济在草堂

二表弟 近日 身体有恙

携妻子 带孺子 端午垂钓

在嫩江 休神养伤

侄孙辈 呼朋引伴

敬酒 话安康

酒桌 摆满昔日青绿的时光

祭 天地 祭窗外

浩荡 一大江

人欲老 鬓染秋霜

有何妨

白日放歌 酒断肠

看夕阳 无限光芒

屈子投江 化诗魂

我且苟且 寿乃长

风尘仆仆 别故乡

城市 村庄 道路阻又长

回城次日 大雨 下了一场又一场

据说 剽悍的嫩江水

开始 天天 上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