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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垛上的时光

2017-11-28李笙清

就业与保障 2017年19期
关键词:草垛民工稻草

李笙清

草垛上的时光

李笙清

在美国波士顿美术馆,收藏着法国印象派著名画家莫奈的系列油画《干草垛》,24幅作品从秋到春,赋予普普通通的乡村草垛无穷的艺术生命。画面上的田野、农舍、树木,以及那些金黄的草垛,在我眼里是那样的熟悉,充满了生命的力量。它们就像一个个灵动的乡村音符,与乡村袅袅不绝的炊烟一样,都是原生态的乡村元素,生动地描绘着乡村的旧时风情,常常让我想起遥远而快乐的草垛时光。

童年时代,在以水稻生产为主的家乡,草垛可以说是乡村最具活力的风景。小时候的乡村,家家户户厨房里都是使用那种外面带烟囱的砖砌的土灶。一日三餐的烹制,灶膛里需要烧掉大量的柴火,除了那些干树枝和玉米、芝麻、麻梗的秸秆,稻草是耗量最多的燃料。

每当深秋时节庄稼收割后,稻田里留下一行行整整齐齐的稻茬,那些脱粒后的稻草,晒干后被村民用草绳拦腰扎成一个个大小差不多的稻捆,在露天像砌墙一样堆放成一个个高低不一的草垛。它们腰身丰满,充盈着丰收的喜悦,既是乡村人家过冬的主要燃料,亦是耕牛过冬的主要食料。

这些干草垛一般堆放在打谷场四边或村民家房前屋后的空地上,形态不一,有的堆放得四平八稳方方正正,有的堆放成圆圆的谷囤形状,也有堆成长方形的。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草垛,但要想堆放好它们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随意堆放,即使草垛不高,也随时都会有倒塌的风险,还要保证草垛在日常取稻草时稳如泰山。所以每当乡村人家堆草垛时,那些技术出众的“行家”最吃香了,不但被村民争相请去,还好烟好酒招待。夕阳里,堆草垛的农人就像一个个艺术大师,动作娴熟,不乏创意。他们熟练地将那些干稻草打成捆,横竖错落地一层层码放,到了高处,则需要其他人在一旁配合,用木叉将一捆捆稻草顶上去。当草垛堆放到一定高度,顶上会覆盖上一层塑料雨布或竹篾编制的篾席,有的顶上还搭盖了竹枝和木棍做成的草垛盖,上面再覆上厚厚的稻草,用来遮风挡雨,确保草垛里面稻草的干燥。原野上,每当我看着这些高大的草垛,就像看到一个个披蓑戴笠的辛勤农人,日复一日不离不弃,披星戴月,守望着自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村家园。

我家人口多田地也多,每年秋后总会留下许多稻草,除了留下一些来年扎秧把子的长短差不多的“齐草”外,剩下的绝大多数稻草都在院后的空地上堆成了高高的草垛。爷爷热心快肠,是方圆几十里堆草垛的能手,经常有人请他去帮忙堆草垛,每次回家时,脸上都喝得红扑扑的。由于我们家稻草多,爷爷喜欢将草垛搭盖成草房子的模样。他用稻草捆从四面堆盖成草墙,一面的中间留一个进出的小门,挂上一幅竹帘。草墙上搭上人字形木架,木架上钉上一根根竹竿和别人家修房时换下来的破旧油毡,再铺上稻草,草垛房子就盖成了,看上去就像一栋金黄色的乡村农舍。草垛房里面除了一捆捆稻草和绞好的草把子,还用于储放一些过冬的农作物。家里喂养了一群鸡,在公鸡的带领下,经常到草垛前觅食,在草垛房子里钻进钻出,弄得地上到处都是稻草。于是,奶奶在草垛旁放了一根竹竿,每当奶奶的叫声响起,我们就知道,一定是奶奶又在挥竿驱赶那群捣乱的鸡了。有一段时间,奶奶见鸡窝里母鸡下的蛋明显减少,便四处寻找,结果在草垛房子里找到了一大窝鸡蛋呢!

草垛是麻雀最喜欢待的地方,它们成群结队栖息在草垛上,啄食一些没有脱粒干净的稻谷,一对对钻进草垛深处,做窝下蛋,孵化小麻雀。草垛是村民冬日最喜欢待的地方,也是乡村孩子最喜欢玩耍的天堂。晴朗的冬日,老人们喜欢抄着双手偎在草垛边,眯缝着眼睛打着盹晒太阳,悠闲而温暖;女人们则坐在小凳上,靠着草垛织毛衣纳鞋底,聊着毛线一样长的家常。孩子们围着草垛捉迷藏,掏鸟蛋,夜里躺在草垛上看星星,玩得不亦乐乎。那时候乡村宽敞平整的打谷场上经常放露天电影,人们或坐或站,顽皮的孩子们则喜欢爬上禾场边高高的草垛上看电影,像一群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好不开心。尤其是我家的草垛房子,寒冷的冬日里,我们一群顽童常常揭开竹帘爬进去睡觉,里面别提有多暖和了。说起来,草垛房子还是我的“避难所”呢!有时候因为淘气要被父亲责罚时,我总会赶紧逃离,偷偷钻进草垛房子睡上一觉,当我带着一头草屑出来时,父亲的气早已消了,我也躲过了一场打。夜深人静的时候,草垛还是乡村爱情最温馨的场所,留下许多年轻情侣“钻草垛”的情话。

有一年冬天,镇上利用枯水季节,组织十里八村的民工疏浚门前的河道。我们家安顿了十几个民工,他们在我们家的灶台上做饭,晚上就在我们家打地铺睡觉。爷爷从草垛房子里一捆捆取出稻草,在堂屋地上铺上厚厚的一层,上面铺上民工带来的被褥和床单,就成了简陋而暖和的地铺床。由于地坪潮气重,担心民工们睡久了患关节炎,在爷爷的坚持下,白天一般要将被褥卷起来,将地铺草绞成草把子烧火做饭,夜里再铺上一层厚厚的新稻草,周而反复,确保了地铺的干燥。遇上雨雪天气,见民工们在河坡上溜溜滑滑经常摔跤,爷爷拖出一捆捆稻草,一层层铺上河坡道,民工们挑土时脚步稳了许多。由于每天的稻草用量太大,等到河道疏浚工程完工,我们家的草垛也掀掉了草垛盖,都用上了四边草墙上的稻草了。民工们有些过意不去,要给钱补偿,爷爷说这有什么呀!不就是多烧几捆草的事儿吗!甭说客气话啦!结果翌年春天,家里烧火主要靠爷爷奶奶隔三差五去树林里捡枯树枝、挖树兜维持,因为剩余有限的稻草要喂养耕牛和春耕之用了。

经过长时间的风吹霜打日晒雨淋,草垛外面的稻草会变得衰败暗褐,从里面取出来的稻草却金黄饱满,放在鼻边,依然可嗅到一缕稻谷的清香和劳作的汗味。或许是堆放的技术不过关,或许是每次取草捆时不细心,时间长了,有些草垛开始倾斜,摇摇欲倒。遇上这种情况,村民会用一根根顶端分叉的木头顶住草垛倾斜方的腰部,就像支撑着一个龙钟年迈的老人。

如今的乡村发展多种经营,很多稻田被开挖成养鱼养鳝和养螃蟹的鱼塘,有些则种上了莲藕,加上镇办造纸厂需要大量稻草和液化气进入农家厨房,以及经过脱粒机脱粒后的稻草不再齐整,草垛在乡村已不多见。每次返乡,偶尔看到一个两个矮矮的草垛拱伏在院落村场,就像那些遗落在田野上的遥远的记忆,将我童年的梦瞬间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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