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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丰子恺散文的创作风格

2017-11-21甘林全

戏剧之家 2017年20期
关键词:创作风格丰子恺散文

甘林全

【摘 要】每一个成熟的作家都会有独具特色的创作风格,这是作家本人区别于他人显著的艺术标志。丰子恺是一位艺术大师,在音乐、美术等诸多领域中,皆能自由穿梭,成绩斐然,他同样也是散文创作的行家里手,以《缘缘堂随笔》为代表的散文佳作,是他独特的散文创作风格的真实体现。本文主要通过对丰子恺散文作品的题材内容、语言特色、行文风格,以及作品所包涵的思想意蕴等方面进行探索,意在对丰子恺散文创作风格有一个较为全面的了解和研究。

【关键词】丰子恺;散文;创作风格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7)20-020-05

丰子恺以其独特的散文创作风格,创作了许许多多的散文佳作,并因其独特的艺术魅力,跨越几十年的时空,作为艺术精品保留下来,至今仍深受读者们喜爱。尤其是在当今这样一个略显浮躁和急功近利的时代,读者捧起丰子恺的散文进行阅读,可以说是一次与名家精神的对话。他的散文世界是安放精神灵魂绝佳之处,给人以童真之趣,给人以儒佛思想熏陶,给人以温暖关怀,让人得以放松,得到更多宽容和从容,这就是文学力量之所在,也是丰子恺散文艺术魅力之所在。

作家的创作风格体现了作家的创作个性,一般具有独创性、稳定性和多样性。正如布封所说:“风格是当我们从作家身上剥去那些不属于他本人的东西,所有那些为他和别人所共有的东西之后所获得的剩余和内核。”[1]一个成熟的作家都有自己的写作风格,是他本身区别于他人的独特所在,也是他作品独具魅力之所在。作家创作风格的形成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会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影响,比如外在的文学思潮,或者某个作家产生的“影响的焦虑”,社团流派,自身的阅历、知识的储备,以及作家长期的写作练习和写作感悟,等等。所谓文如其人,有时候写作风格就变成了作家人品、道德素质高低的体现,当然也是作家本身写作能力的体现。

作家独特的创作风格很多时候正是通过笔下的题材内容、语言表达方式、行文风格习惯,以及作品所包含的思想意蕴等体现出来的。因此,我们要更好把握丰子恺散文创作风格,同样可以通过以上四个方面进行研究,从而全面研究丰子恺散文。

一、题材内容——以己观事,包罗万象

丰子恺是一个笔耕不辍的散文家,创作已经成了他的一种生活方式,他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一直持续至70年代,在这段艰难困苦与涅槃重生的悠长岁月中,哪怕是在“文革”时期,一直到他去世之前,自始至终,未曾断笔,以自身的遭际,把体验到的所有的世间冷暖,转化为精神的财富,创作出了许许多多优秀的散文作品。何鹏在他的《艺术漫谈》一文中对丰子恺这样评价:“在写作的量的方面,除知堂老人外,恐怕没有人比他写得更多吧。”[2]另外,据朱晓江统计,丰子恺创作的散文集一共有18部,100万字左右,内容涉及多个方面,包括日常生活、追忆师友、漫谈艺术、自然万物、人间百态,等等。

(一)主要描写家庭琐事的散文。在丰子恺的散文中,有关家庭琐事的描写非常多,占其全部散文相当大的比例。这类散文,或是丰子恺在对自己童年生活的追忆,如《忆儿时》《过年》《清明》《我的母亲》等,在回忆之中,表达着对儿童时期生活的留恋和怀念;也有对儿童时期做的一些事情的反思,忏悔。在《忆儿时》这篇散文中,作者回忆起童年的时候,养蚕、吃蟹、钓鱼三件事,而这三件事,当时是让作者觉得快乐的,不过后来觉得是残忍的,因为我们的快乐是建立在杀生之上的,众生是平等的,我们不应该随便剥夺其他生灵的生命,因此让作者非常忏悔。有的散文,则是描写自己的居家生活,如《热天写稿》《做父亲》《湖畔夜话》等。这种取材于生活琐事的散文,丰子恺总能在其平凡之中,发现不平凡之处,而且文笔朴实,自然流畅,言简意丰。

(二)感悟与践行佛理的散文。李叔同(弘一法师)对于丰子恺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在恩师李叔同的言传身教下,丰子恺虔心向佛,踐行佛理。在丰子恺30岁生日的那天,在上海江湾缘缘堂的钢琴边上,弘一法师为他行了皈依礼,正式皈依佛门,成为一名虔诚的佛家居士,取法名“婴行”。在丰子恺的散文中,涉及到有关佛家真义和践行佛义的作品也是非常多的,从某种程度上说,对佛理的阐释成了丰子恺散文的一个显著标识。这类散文主要有《渐》《佛无灵》《为青年说弘一法师》《大帐簿》《无常之恸》《放生》《陋巷》《白鹅》《家》,等等。我们从文章中看到丰子恺充分表现出的对佛家真义的理解,摈弃那种虚情假意的信佛做法,他深深理解佛的广大慈悲,深识佛对世间万物的平等对待,护生仁慈;坦然面对岁月流逝和人生无常。这些散文,丰子恺大多取材于日常的生活细节,然后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把道理说得深入浅出,让人受益匪浅。

(三)记录国难临头、举家逃亡的散文。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饱受战争迫害,日本侵略者对中国进行了惨无人道的侵略、蹂躏,全国上下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无数的黎民百姓,因为战乱,不得不背井离乡,向祖国的大后方逃亡。当然,丰子恺也不例外。从1938年到1946年,长达八年的时间里,丰子恺携全家辗转于沟壑之间,颠沛流离,他也看到了一幕幕人间惨象。丰子恺用笔代替心中呐喊,一篇篇既充满战斗精神又充满“仁者”关怀的散文,喷涌而出。如《还我缘缘堂》《辞缘缘堂》《告缘缘堂在天之灵》《“艺术的逃难”》《杨柳》《中国就像棵大树》,等等。在这些散文中,丰子恺既极力控诉日本侵略者残暴的罪行,又以一颗仁爱、悲悯之心,同情着深受战乱迫害的天下苍生,更希望用自己的笔去鼓舞国人,团结一心,不畏强敌,也坚信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中国人民的。

(四)描写儿童生活的散文。丰子恺非常喜爱儿童,也自称是儿童的崇拜者,因为他觉得在儿童身上,纯净的内心世界没有受到世俗的侵袭,还能保持着一颗“真心”。在丰子恺的心中,儿童是和神明、星辰、艺术一样,占据着同样重要的地位。因此,在丰子恺的散文中,以儿童为主要内容的篇章非常多,比如《给我的孩子们》《华瞻的日记》《儿女》《穷小孩的跷跷板》等,这些作品也成为其散文创作的一道亮丽的风景。丰子恺描写儿童的散文,涉及很多内容。一方面,丰子恺不断赞美儿童天真纯洁的心灵,称儿童是“身心全部公开的真人”,称赞儿童真挚的同情心,认为儿童是最富有同情心的,而且其同情不仅仅是对于人类,还包括对自然中的所有生灵;同时在《谈自己的画》和《儿童的画》等作品中,对于儿童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也非常赞赏。endprint

(五)同情平凡大众、针砭时弊的散文。丰子恺是一个有仁者情怀的传统知识分子,对于受苦受难的大众,他总是以感同身受的同情,悲悯众生。散文《癞六伯》《歪鲈婆阿三》《三娘娘》等,丰子恺把目光投向生活,投向那些不起眼的、身体有残疾的小人物身上,对于他们的生活遭遇深表同情。

另外,丰子恺爱憎分明,对于社会存在的弊病,他会毫不留情指出来,并希望通过大家的努力把这些弊病消除,儒家思想的天下担当,以天下为己任的情怀,在他身上得到了很好体现。关于这方面的散文作品也有很多,比如《吃瓜子》《贪污的猫》《两场闹》等。

(六)对师友同事、同学的回忆散文。对师友同学的回忆,也是丰子恺散文内容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其中涉及到的人物也比较多,在行文之中,无不表达出对他们的思念,敬仰之情溢满纸张。如散文《为青年说弘一法师》《我与弘一法师》《悼夏丏尊先生》《陋巷》《怀梅兰芳先生》等,细致描写了李叔同、夏丏尊、马一浮、梅兰芳等人的人品、学问、道德,以及他们对自己产生的深远影响。丰子恺怀念敬仰的不止是知识渊博、技艺高超的人,其笔下也有在平凡岗位默默奉献的普通工作人员。

(七)谈文论艺的散文。丰子恺是一位通才艺术大师,他在丰富的学识支撑之下,在各种艺术领域中穿梭自如,成就斐然。在丰子恺散文中,谈文论艺的作品也是很多的,比如《图画与人生》《绘画与文学》《漫画的技巧》《作画好比写文章》等。虽然文中谈到的一些艺术理论知识具有一定的专业性,但是他具有渊博的知识,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在自然流畅的表达中,把专业理论知识说得浅显易懂,便于读者接受。丰子恺用随笔的风格谈论艺术,可以说是对艺术鉴赏和评论的一个特殊贡献。

以上主要是从散文所表现的内容,大体上对丰子恺散文进行一个简单的分类,当然也还有其他分类法。另外,这样的分类并不是绝对的,各种种类之间也有相互交集的地方,比如在关于佛理思考和践行佛家真义的散文中,同样也表现出丰子恺对劳苦大众的同情,对儿童本真之心的赞美等,这是丰子恺身上儒佛思想融合的体现。不过,综合来看,丰子恺散文的内容,总是来源于身边点点滴滴平凡的生活细节,他没有刻意去写一些宏大的社会现象,更多的是从一些日常生活的细微之处,发现其蕴含的意义,然后娓娓道来,赋予思想深度,自然风韵独特。

二、语言特色——质朴隽永,言简意丰

丰子恺是一位漫画大师,对于漫画创作有他独特的风格。在创作漫画的过程中,丰子恺总是用寥寥数笔,抓住事物的本质特征,将其放大,采其神韵,从而达到质朴隽永、耐人寻味的艺术效果。丰子恺曾经说过:“因为我作漫画,感觉同写随笔一样,不过或用线条,或用文字,表现工具不同而已。”[3]p289所以,在散文创作中,丰子恺把创作漫画的风格成功运用过来,注重留白,造成一定的“陌生化”效果,给读者留下丰富的想象空间,在遣词造句时,喜欢用平实平淡的文字和略笔,形成隽永、言简意丰的语言特色。

“故乡”是很多作家经常描写的地方,“故乡”总是被赋予太多的感情色彩,即使如周作人在《故乡的野菜》当中所说,对故乡并没有特别深的感情,只不过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关系而已。我们知道那不过是周作人为了不落俗套,而故意表现出对故乡的“冷漠”罢了。其实,作家们是非常喜欢展现自己的故乡的,表达内心深处的依恋之情,比如沈从文、贾平凹、莫言,等等。即使有些作家对于“故乡”的描绘是带有很大的虚构性,也可能只是作者一种“还乡”的情绪的寄托,在文章中都会赋予非常深厚的感情。

丰子恺也不例外。他1898年出生于浙江省崇德县石门湾,也就是今天的桐乡市山门镇。“我的故乡石门湾”,类似这样的话语,常常出现在他的笔下。如在《辞缘缘堂》中就有“走了五省,经过大小数百十个码头,才知道我的故乡石门湾,真是一个好地方”的描述。每当提到“石门湾”三个字的时候,作者总不会忘记,甚至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在前面加上“我的”或者“我们”两个字,这是对“故乡”依恋最直接的体现,也对“故乡”最深刻的占有。入妙文章本平淡,等闲言语变瑰奇,看似那么普通平凡的话语,却让人体会到洗尽铅华、清新脱俗的素姿,感到亲切真诚,正如丰子恺的为人,亲切自然,不做作,率真坦诚,他用那些平凡的言语表达着对故乡的无限爱恋之情。

在《我的母亲》中,丰子恺用平实、质朴的语言,描写了自己4岁时,父亲中举人,9岁父亲去世,17岁离开母亲,在外求学,30岁时,弃职回家,读书侍奉母亲,33岁时母亲逝世。通过各个年龄段中的生活片段来表现母亲的坚韧、能干,刚柔兼备。文中没有歇斯底里的感情爆发,只是用简洁的文字把各个阶段的生活情况如实写下来,如“眼睛发出严肃的光辉,口角上表出慈爱的笑容。”“她是我的母亲,同时也是我的父亲。她以一身任严父慈母之职而训诲我抚养我,从呱呱坠地的时候直到三十三岁,不,直到现在。”“我曾经全部接受了母亲慈爱……”这样的平凡朴素的文字,写出了作者对母亲的爱、感激和怀念,母亲的爱也将永远陪伴自己,鞭策和激励自己。

洗尽铅华的朴素的美才是大美,褪去过多的外在修饰,才能看到真实的本质。丰子恺散文的语言是简洁、清朴自然、淡而有味的,好的散文作家总是用最本真的语言,书写最真实的生活,从而表达出作者最深沉的感情,从这点来看,丰子恺真正做到了。

三、行文风格——率真坦诚,随兴而谈

散文创作是一种对心灵世界最自由言说的文学体裁,心之所想,笔之所至,在无拘无束的挥洒之中,尽情表现真实自我。丰子恺散文的行文风格是非常自由的,率真坦诚,随兴而谈,这是切合散文之道的。

丰子恺在《率真集》的序言中提到:“此等文稿,虽无足取,但皆出于率真。”这就像是丰子恺散文创作的写作宣言,也是日常生活的行为准则,言语当中充满了率真之情,所表现出来的真性情更让人觉得信服可亲。关于这一点,陈思和这样评价:“在丰子恺的笔下,浸透了一种对人生平和而亲切的真性情,这种真情表面看一点也不伟大,可是没有丝毫伪饰……这种平和的声音代表了人性的声音。”[4]p102丰子恺总是“用极率真、自然,而便利的笔”来真诚坦白,表达自己内心的思想情感,他的每一篇作品,几乎都是顺乎自然、发自肺腑的倾心之作。比如在《無常之恸》《渐》《秋》等作品中,他也毫不掩饰自己内心深处对时间流逝、世事无常的悲观之情,真诚自然地把心中的感受娓娓道来,让读者觉得可亲、可信。endprint

赫拉普钦科在《作家的创作个性和文学的发展》中说:“伟大的艺术家始终是他自己,一个鲜明的,独特的个性,但同时,他反映出深刻的社会过程。”文学来源于现实,又高于现实。文学是对社会现实生活的一种艺术化反映,一个有社会担当的作家,生活在社会当中,用心看待和感悟这个社会,用笔对这个社会做出回应,对于社会上的一些弊端,更应该勇敢指出。因为只有承认事实的存在,才能有所行动,去改变不合理的地方。

吃瓜子本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对于这样的事情,丰子恺有他自己的看法,他看到了其中的危害。在散文《吃瓜子》中,丰子恺随兴而谈,从一个小小的举动开始,一步步展开叙述,自然流畅。通过比喻、夸张的手法,把小姐们、公子们吃瓜子的形态,以及国人对吃瓜子的痴迷程度,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最后也为此而担忧,害怕我们的国家会因为国人把时间消磨在吃瓜子上而消亡。诸如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不胜枚举。

丰子恺是一个坦诚友善的人,喜欢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如实地向别人直接说出来,因为他的善良真诚,自然也不会伤害到别人。文如其人,在散文创作中,丰子恺比较喜欢用直抒胸臆的方式,把自己心中的想法毫无保留地表达出来。好文章不是做出来的,“做”出来的文章会有矫揉造作之嫌,而真正真情实感的好文章是直接“流”出来的,是将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自然而然流露出来。丰子恺在散文创作中,始终坚持至情至性,让真情自然流露,随兴而谈,大道至简,不去在乎太多的形式,与读者交心,这也是他的作品一直深受大家喜爱的原因之一。

四、思想意蕴——儒佛相映,旷达从容

一种思想或者理论的产生、发展犹如一棵树的生长,从深埋土壤深处到破土而出,再到后来的参天大树,时时刻刻都离不开蕴育它的环境和土壤,具体到个人的思想的形成同样如此,丰子恺也不例外。

纵观丰子恺的散文作品,疏朗亲切自然而又情味深浓悠远,看似平淡无奇而又韵味十足,以出世的情怀做入世的事业;在追求出世的洒脱旷达之时,不忘世间疾苦,兼济天下,勇猛精进,行大丈夫之事,这些都与丰子恺深受儒家和佛教的文化思想影响密切相关,也是儒家思想和佛家思想相互融合、相得映彰的表现。因为“一个作家的文化构成,必然决定着他的审美观念和审美趣味,从而也影响着他的艺术创作。实践表明:一个作家的文化构成愈丰富和复杂,他的审美的层次和趣味也便愈深刻和多样。”[5]p160文品显人品,无论是为文写作,还是为人做事,丰子恺总是如此,一心向佛而又不忘世间事,勇猛精进,不慌不忙,也无畏无惧。

儒家文化,一直以来都被视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正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仁者爱人”“心忧天下”等成为很多仁人志士的行为规范。丰子恺是在传统的书香家庭长大的,到后来在外求学,深受马一浮、李叔同等国学大师的影响,始终都在接受着儒家等传统文化的教育,这对他的生活态度和艺术创作都产生巨大的影响。

《文心雕龙·时序》中提到:“文质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作家是无法脱离于时代而独立存在的,他们的创作也会受到时代变化的影响。丰子恺虽然是一名佛门居士,但是面对日本侵略者惨绝人寰的侵略,他没有置身事外,袖手旁观,而是尽自己所能,不断抗争。他在《还我缘缘堂》一文中写道:“我虽老弱,但只要不转乎沟壑,还可以凭五寸不烂之笔来对抗暴敌。我的前途尚有希望,我决不为房屋被焚而伤心,不但如此,房屋被焚,在我反觉轻快,此犹破釜沉舟,断绝后路,才能一心向前,勇猛精进。”

中国人民的尊严不容践踏,中国人民的生命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如有来犯者,即使会有牺牲,也必当竭尽全力,誓死捍卫人民的尊严和生命。他也坚信“仁能克暴,最后胜利,属我无疑。”我们可以看到,丰子恺没有在深山之中唱着廉价的赞美自然之歌,而是主动“到红尘间高歌人生的悲欢”,这是大“仁者”情怀的体现。在他自己的居所“缘缘堂”被毁后,他更加表现出希望我们的民族、我们的国家更加强盛,免遭别人的欺辱,到时候就可以让侵略者还回千千万万个“缘缘堂”,那就真的“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了。

另外,像《一饭之恩》《中国就像一棵大树》《告缘缘堂在天之灵》《生机》等散文,既看到了丰子恺对于我们最终取得胜利的坚定信念,也看到了他强烈的爱国热情,以及对于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民的深情关怀,这都是他忧国忧民的儒家“仁者爱人”情怀最直接的体现。

总之,在丰子恺看来,人世间受到种种不平等待遇的人们都需要给予更多的关爱。“仁者爱人”的情怀让他时时刻刻觉得,人生来平等,受到不正义的战争迫害就要奋起反抗,贫苦人民也需要更多的关怀和帮助,同时人有国家之分,但是仁爱之心是可以超越国界的。人的生命和尊严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这些也都在丰子恺的散文中得到体现,他用文笔表达着对人生的看法,也表达着对天下众生的仁者之爱。

丰子恺也像很多现代作家,比如许地山、废名等一样,是一位深受佛家思想影响的作家,不过相比较于其他作家,他是具有独特之处的。丰子恺作为一名佛家居士,他是“真正能了解佛家精神的人”,他的一生是以佛家情怀来看待整个世界和艺术的,他不仅在信仰上皈依佛门,而且更以此作为自己人格建构,在日常的待人处事之中,无不显示着佛家思想的精神气质。同时,佛家也是他文艺创作的思想来源,其散文作品中也透露着浓浓的佛教文化的情调和风格。

《坛经》云:“世人性净,犹如青天。”心性本净是佛家思想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观念,佛家讲究自净其心,因为我心即佛,心净则佛土净。柴陵郁禅师说过“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纯净之心也是本真之心。人之初,人心本净本真,那时候人的心就是一颗“明珠”,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多,人在世间被世俗观念熏陶感染,以及对名利的不断追求,很容易会失去本心本性,失去本真洁净之光。人身上的这种“清净心”,本身所具有的佛性,在儿童的一念之本心,没有被“尘劳关锁”的纯净湛蓝的世界中得到充分体现。佛教中这样的思想观念对丰子恺的散文创作产生了巨大的影響,他也曾坦率说过,自己是儿童的崇拜者,因此,他在散文中不断展现和赞赏儿童世界的天真,崇拜他们纯净心灵,向往儿童世界的“本真”情态。endprint

丰子恺对于儿童的喜欢,对于孩子的爱,并不是平常普通的来自亲情的本能,他是那种把这样的爱拓展到整个世界,那大概是因为在儿童身上还有那么一颗“真心”存在,他们的心是如莲花般纯净的,还保持着一颗“明珠”的自然模样吧。儿童“占据”了丰子恺的心,也能使他归顺于儿童,在大人的世界中,屈服现实环境之中,丧失了本性,像是带着各种千奇百怪的面具,只有儿童天真烂漫,心灵纯洁,是真正的“人”。

“诸行无常”是佛教的三大法印之一。佛家认为,世间的一切众生万物,都是因缘而和合而生,也因缘的灭而消亡,事物都处于一个生、住、死、灭的过程之中,迁流转变,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而不存在一个常恒不变的实体。正如《无常经》所说:“未曾有一事,不被无常吞。”确实,人的祸福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朝如青丝暮成雪,刹那间也可能就是生离死别,花无百日红,亦如天上时刻变幻的云彩,转眼就会消失殆尽,无迹可寻。时光匆匆,变化莫测,无常的世界,无常的人生,人容易因为这样而心死如灰,萎靡不振。真正懂得佛教真义的丰子恺,却在感悟“诸行无常”之后,更能勇猛精进,无畏无惧走在人世间,造福于社会,留给后人许许多多的艺术精品,像是一座丰碑,让人敬仰,这是真正的“懂佛的人”的人生态度。

在佛家的观念里,“慈悲为怀”一直都是每一个真正佛门修行中人牢牢遵循的心法,《经集》第八章里的《仁慈经》说道:“犹如母亲用生命保护自己唯一的儿子,对一切众生施以无限的仁慈心,对整个世界施以无限的仁慈心。”丰子恺在《白鹅》一文中写下同样的话:“原来一切众生,本身同根,凡属血气,皆有共感。”这是一种大慈悲,对万物不分彼此的关爱,是对生命的一种保护,是“护生”。

丰子恺凭着坚韧的意志和对万物众生的热爱,饱经磨难,历经艰险,甚至在“文革”时期遭受迫害,随时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依然不放弃,坚持46年的时间,完成了六集的《護生画集》创作。这不仅是丰子恺献给自己最敬仰和崇拜的恩师的珍贵礼物,也是他献给大自然的一份爱和敬重。

关于《护生画集》的主旨,丰子恺在《劳者自歌·切勿毁之己》中说得很明白:“《护生画集》之旨,是劝人爱惜生命,戒除残杀,惜生是手段,养生是目的……顽童一脚踏死数百蚂蚁,我劝他不要。并非爱惜蚁,或者供养蚂蚁,之恐这一点残忍扩而充之,将来会变成侵略者,用飞机载了重磅炸弹去虐杀无辜的平民……”自然众生万物是平等的,人与自然万物之间,应该和睦相处,而不是相互残害。而“爱物并非爱惜物的本身,乃是爱人的一种基本练习。”[6]p707“护生”就是“护心”,护着人类一颗仁慈之心,平等之心,利他之心。

在散文《蜜蜂》《放生》《蝌蚪》等作品中,都可以看到丰子恺那一份对同类,乃至对整个自然界的慈悲情怀,尊重和护爱生命,热爱大自然的仁者风范。

从丰子恺创作的散文来看,他就是一个行走于大地之上,心怀天生苍生,悲悯万物的仁者和善者,同时又是一个潇洒风神,一生淡泊名利,从容旷达的智者。所有的悲欢离合,人事得失,他总是看得风轻云淡,这是智者的眼光,也是出世者的态度和智慧。

在一些人看来,平常的生活琐事,令人头疼不已。不过,对于丰子恺来说,却不是这样的,他觉得日常生活是充满乐趣的。比如一般人会觉得孩子多,照顾起来非常麻烦,连朱自清先生有时候也在感慨照顾孩子的艰辛。所不同的是,孩子在丰子恺的心目中与神明、星辰、艺术一样,占有同等重要的地位,他也承认自己是儿童崇拜者,究其原因,主要是他本身也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像孩子般纯洁,对于世间万物的真相,他觉得也只有“孩子们最明确、最完全见到”(《儿女》)。儿童的本质是艺术的,他们的生活与世俗具有“绝缘”的特点,不纠缠于事物因果关系的网络之中,以本真的眼光去看待周围的事物,不被尘网羁绊和迷惑,离垢清净是舍迷求悟,直达本质,自如见性。

在丰子恺的散文中,我们看到他的人生是那么从容淡定,生活之中乐趣横生,即使面对厄运,同样不慌不忙。去西湖游玩,途中遇雨,心情并不被影响,随遇而安,喝茶听雨,一把胡琴,满座欢笑,其乐融融;经常约好友,三两杯淡酒,追古诉今,诗词话旧,谈笑间,情真意切装满酒杯;遭逢陷害诬蔑,蹲牢房,挨批斗,却把它当成一次宴会,任它风雨侵袭,依然安然不动,从容不迫……如此这般,为何?是宗教信仰的力量,是佛光照亮了他的心灵,给予他精神支撑,也是生活的经历感悟,让丰子恺的人生态度显得圆融旷达。

五、结语

丰子恺追求的是一种艺术与宗教相结合的,以出世的情怀做入世之事的人生境界,这既是为了自身的修身养性,完善自己,更是为了普天之下的苍生大众,乃至所有的生灵。一方面,“情”是心灵深处对于印象的反映,丰子恺深受儒家文化的影响,胸中充满“以天下为己任”的仁者悲悯情怀,不断进行艺术创作,包括漫画、散文等,成就卓越。积极奔走于人世间,投身教育,提携后辈,建国后更身兼多职,积极参与国家建设,这都是他积极进取入世的体现;另一方面,“格”是映射着人格的高尚格调,佛家的旷达和超脱又常常使他能像一个世外高人一样,超脱于纷繁的红尘,站在一个更高的地方审视着种种“世间相”,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参考文献:

[1]布封.论风格[J].译文,1957(9).

[2]何鹏.艺术漫谈[J].宇宙风,1937(41).

[3]丰一吟.丰子恺散文[M].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

[4]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

[5]方遒.散文学综论[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5.

[6]丰子恺文集(第五卷)[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浙江教育出版社,1992.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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