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艳

(郑州大学西亚斯国际学院，河南 郑州 451150)

亚历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多(Alejandro González Iárritu )是墨西哥裔导演中的翘楚，从2000年的处女作《爱情是狗娘》(Amoresperros)伊始，到2016年获奖无数的《荒野猎人》(TheRevenant)，伊纳里多的电影作品屈指可数。相较于其他高产的导演，伊纳里多的魅力也许就在于他虽不高产却能做到让每部影片都赞誉如潮。他的电影中处处可见“因果论”“宿命论”，这使得他的电影无不浸润着关于生死、现实生活、困境等的沉重主题，那是东方式的哲人思维赋予伊纳里多的特殊本领。主题上的大格局、大视野之外，伊纳里多的电影创作还十分讲究叙事时空的来回变换，多线索交叉的叙事使他的电影结构愈发取巧，技艺也日渐炉火纯青，散发出让人着迷的思辨态度。而对音响效果、视听艺术、手持摄像艺术和镜头艺术的追求则让他的电影散发出无尽的想象力，这在没有怪物和奇幻的电影作品中是难得一见的奇观。

一、题材：同一命题多元闭合

“电影最根本的就是讲故事”[1]，这是波德维尔对电影叙事意义的高度概括。伊纳里多是电影叙事领域的高手，他的叙事手法看似错综复杂，却总能拨云见雾让人窥见主题。与多数导演在电影创作主题上随大流、追热点不同，伊纳里多的电影始终围绕着深奥的哲学命题展开，或是对暴力、贫困等血淋淋现实的展示，或是对人类生存困境的深度探讨，或是对“生命就是灵魂在尘世的一趟旅游”的生死感悟。如此宏大中不失日常、宏观中不失镌刻的主题创作理念的确让人望尘莫及。也许与从小受天主教文化熏陶有关，伊纳里多对宗教的疑虑从未停止，他一直在麻木的感觉世界里保持对痛楚的清醒认知。当无数电影人迷失在零散化、碎片化的语境中，伊纳里多还在不懈地坚持在多变的叙事里表达对人之生存、生死、困境的深刻思考。

对人的思考是伊纳里多电影不变的命题，以人为圆心，对人的生活状态、人性挣扎、生存困境等进行多元主题建构恰恰反映出伊纳里多自身对人的看法。同一命题的创作背后，伊纳里多自身的创作视野在不断变化，丰富的人生经验和感悟使得他对人、对社会、对世界产生了超越种族、国界的新看法，这也使得他的电影创作在同一命题下不断进行着更深刻主题内涵的演变。

植根于生活，用电影呈现现实生活的真实状态是伊纳里多电影最初的创作主题。如剧作家一般的敏感让伊纳里多将诸多现实场景尽收眼底，在他的处女作电影《爱情是狗娘》及之后的几部电影中，我们都能看到现实生活的痕迹。《爱情是狗娘》中，为更深刻地揭示三段殊途同归的爱情故事背后的现实，伊纳里多用一场相交于一点的车祸串联起三个分散的故事：爱上自己嫂子的奥克塔维，所有的坚持只换来被时间击得粉碎的爱情；有妇之夫丹尼尔爱上当红模特并抛妻弃女，然而即便最终和梦中情人走到一起却也难逃命运的魔咒；想找回妻女的切维终如愿找回爱情和亲情最终却只能一无所有地离开。横跨青年、中年、老年的三个故事都无法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这正是现实的残酷使然。为烘托影片中墨西哥城人们的现实生活，伊纳里多呈现了诸如瘾君子、赌徒和不良少年等多个形象，这些形象都恰恰真实地反映了墨西哥人民的生活状态，揭露出困扰人精神的暴力、贫困和爱情等问题，引发人们对自身生存状态的反思。

对人类生存困境的探索是伊纳里多电影从人的生活层面升华到生存层面的表现。在电影《通天塔》中，伊纳里多从多个角度刻画不同阶层人们所面临的生存困境：痛失爱子之后出现沟通障碍的美国夫妇；交流隔阂引发枪击事件最终演变成家庭灾难的父子；因沟通问题而遭受美国警察歧视的墨西哥保姆；丧失语言能力而无法正常表达的日本女孩。整部影片导演都在展示人类社会的沟通困境，因沟通造成的生存困境让每个人都难以与他人、社会和世界进行有效沟通。导演架构的沟通困境让现代社会人们内心的隔阂不断放大，表达出对生存困境的困惑。

对人的生命的探索是伊纳里多电影创作的一个里程碑，从关注现实生活到思索人生命深度的蜕变正是伊纳里多不断成熟的标志。正是这种超乎他人的生命感悟让他将好莱坞最佳导演奖项收入囊中。相较于《爱情是狗娘》《21克》和《美错》等电影中对人的生死的探讨，《鸟人》中对人生命的刻画更为细腻、具象。与自己做斗争这是最深层次的生命体验，也是生命最本真的状态，伊纳里多对主人公雷根矛盾内心世界的刻画，将人与自身恐惧做斗争中的嘶吼、自虐等行为表露无遗。为烘托人物的死亡困境，伊纳里多整部电影都采用黑暗的色调，直到最后雷根挣脱精神枷锁向自己开枪，伊纳里多又用一个对着天空微笑的镜头掀开新生的序幕。

爱情是什么？生活是什么？生命是什么？伊纳里多的电影几乎都是在围绕这几个问题展开，而这些问题的本质在于对人的思考，从一个命题出发挖掘多元主题，又从多元主题回归对人的思考的本真命题，这就是伊纳里多电影题材多元闭合的独特手法。

二、结构：非线性叙事演绎空间转换

追求多点交叉、开放叙事、立体空间转换的叙事理念造就了伊纳里多电影叙事结构的三段式奇观。[2]从处女作《爱情是狗娘》开始，伊纳里多对此类叙事结构的探索就从未停止，这也是其能够将这种叙事结构应用到炉火纯青地步的重要原因所在。通过非线性叙事手法，伊纳里多在电影中架构了多线索交叉的叙事景观，使得电影呈现时空上交叉错位式的断裂，并在断裂中彼此影响，形成形散而神聚的独特风格。

《爱情是狗娘》中，伊纳里多以撞车为叙事线索吸引人们的逻辑关注点，将人们带入三个单元故事人物的生活情境中，让人们的视线随着单一故事的逻辑顺序不断转移。伊纳里多采用此种叙事结构使得三个故事都可以独立成章，并激发观众强烈的好奇心，观众在非线性的叙事空间中不断拼接故事画面试图寻找答案，这种体验带给观众新奇感受的同时，也让观众乐在其中。《21克》中，伊纳里多对非线性叙事结构的使用更让人眼花缭乱，多主角、多线索交叉的叙事结构使得整个故事被分割得七零八落，各种预叙、倒叙、顺序交叉的叙事方式让影片场景显得错综复杂。其中，预叙手法的运用巧妙地设置影片悬念，激发观众整合电影结构的欲望，引起了观众的兴趣。伊纳里多用100多个场景和1412个镜头完成了这部长达两个小时的影片，不得不说这是一次极致的叙事结构上的尝试。

当人们还沉浸在伊纳里多非线性叙事结构中不能自拔，并期待看到其新的非线性叙事作品时，伊纳里多却风格一转，开始采用直线型的叙事方式。他深知单一主角和视点的叙事方式与非线性交叉叙事相比，更容易出现叙事结构裂缝，但他仍然决定寻求自我突破。《美错》就是其采用直线型叙事的代表作，从影片效果来看，该影片视觉冲击力确实逊色于前几部非线性叙事影片。但伊纳里多的这种敢于自我突破的精神无疑值得导演们学习。在获得最佳导演奖的影片《鸟人》中，伊纳里多重拾让其声名鹊起的非线性叙事结构。他设置了四个不同的主题空间：繁华中难掩冰冷气息的日本、荒芜的美国西部沙漠、沸腾的墨西哥和荒凉的摩洛哥，并在时空交错中完成影片叙事，营造出带给观众极强视觉冲击力的纪实效果。

三、色彩：丰富的色彩表情传达叙事意图

色彩是表达导演创作意图的重要手段，也是电影视觉语言的重要因素。[3]伊纳里多电影中十分讲究色彩的表意效果。在电影《通天塔》中，对于发生在不同国家、家庭的故事，伊纳里多对色彩进行有意安排，意图用色彩串联起三个独立的故事，呈现出连贯的视觉效果。如在摩洛哥兄弟故事中采用红棕色，在墨西哥保姆故事中采用朱红色，在日本女孩故事中则采用粉红色调。对红色的变换使用使得《通天塔》视觉效果都保持红色调，营造出较为一致的视觉效果。为确保达到最佳视觉效果，在该部电影里伊纳里多还采用滤色镜对色调进行控制处理。在日本女孩故事中，为突出女孩心理从兴奋到失落这种天堂地狱般的变化，伊纳里多巧妙地对走廊、背景和楼上的灯光进行了处理。如采用贴有深橙色滤光纸的Kino Flos照明走廊；而从女孩上楼开始，又转而采用绿色滤光纸照明；当女孩进入房间，则采用贴有黄色滤光纸的Kino Flos照明，实现色彩由红变绿变黄的过渡，极为贴切地呼应了女孩的心理变化。

电影《爱情是狗娘》中，为响应不同空间、场景的主题，伊纳里多都配以相应的色调。如医院、超市等场景都采用绿色，以烘托出阴冷氛围。而对主人公的家则采用暖色调，营造出家的温馨感觉。影片《21克》中，伊纳里多则更多地通过色彩渐变响应叙事节奏，如直叙故事中，对色彩进行由明亮到浓暗的安排，倒叙故事，色彩变化又恰恰相反。而对人物不同状态的刻画也采用不同色彩，忧郁的保罗多采用红色呈现，温和的克里斯蒂安娜则采用黄色呈现。

四、影像：晃动的镜头与MTV化剪辑营造视觉奇观

伊纳里多在成为导演之前有着多年广告从业经验，这使得他对镜头语言艺术极为熟稔。在伊纳里多的影片中，经常可以看到大量运动镜头，而这些镜头使得他的电影作品呈现出独特的造型艺术。在拍摄中，伊纳里多和摄影师围绕拍摄主题对拍摄手法进行诸多调整，通过水平镜头、扭转镜头和运动镜头呈现了各种精彩的画面，给观众带来较强的视觉冲击。[4]影片《爱情是狗娘》中，为表现奥克塔维与朋友逃脱时的紧张情绪，伊纳里多大量地使用晃动镜头进行拍摄，营造出视觉上的不稳定感，将奥克塔维当时的情绪状态真实地传递给观众，以更有力地感染观众。影片《21克》中，为呈现保罗用枪对着杰克时的紧张害怕状态，伊纳里多同样使用晃动镜头在两个人物之间来回切换，让观众对保罗的精神状态感同身受。《通天塔》中，伊纳里多对晃动镜头的使用更多，灯光闪烁的迪厅，营造出特有的欢愉和放纵气氛，来回晃动的镜头将迪厅情绪渲染到极致，让观众感受到强烈的窒息感，这就是晃动的镜头带来的真实感。[5]《美错》中，伊纳里多又用晃动的镜头呈现主人公的筋疲力尽和孤独无助，让观众看到一种潜在的危机，引起观众情绪共鸣。

也许是职业经历使然，伊纳里多特别钟情于MTV化的叙事方式。《爱情是狗娘》中，对奥克塔维斗狗时的状态，对拉米罗抢劫时的状态，伊纳里多都采用MTV化的拍摄和剪辑方式，给观众带来较为强烈的视觉震撼。《21克》中，伊纳里多采用MTV化的快速剪辑，使得影片表现出形式上的断裂，形成较大落差。这种剪辑使得电影叙事出现大起大落的跳跃，有效地渲染了影片的气氛，让观众在影片与现实中不断穿越、反思，探索导演的意图。

“电影最重要的意义就在观照现代人的精神境遇”,导演采用何种创作方式直接影响影片的意念表达和思想传递。在伊纳里多不断用镜头、用多主线叙事剖析人性疮疤的同时，我们看到的是他作为一个导演的独有魄力和创新精神。非线性叙事结构打破了传统电影的时空逻辑，真实呈现生活原本的松散状态，让观众得以获得强烈的心理感受。他的电影经常散发出引人深思的哲学气息，让观众在观影中不自觉地被引导，陷入对自我、对生活、对生命、对死亡的追问中，如此艺术化的电影表达方式不得不让人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