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丽

——读周民鑫《我的青春我的边防》

蔡 丽

这是一部非常朴素的小说，严格意义上讲，它甚至都不能称为小说，而是间于回忆性的散文和小说之间的生活纪事，它也没有专业作家对一部作品的思想性、艺术性等的高远追求，它只有一个书写自身经历，表达个人感情的强烈的愿望，但正是这个初衷，造就了这部作品与一般文学作品很不一样的魅力，它深深地打动了我。

著名的军旅作曲家，新中国十大作曲家之一的印青举行过一场大型音乐会。这部大型交响乐的名字就叫《士兵日记》，他以音乐的形式记录了一名士兵在军旅、在战火中的成长历程，表达了一名老兵对部队和战友的深挚感情，尤其突出了一名军人对“士兵”身份的深刻体认。读这篇小说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同时就回荡着《士兵日记》的音乐声。军旅生活总是令人难忘的，尤其是那战火中淬炼的青春生命，是人生最可宝贵的经历。这部生活纪事的作者周民鑫，正是一位有着多年边疆军旅生活经历的“老兵”，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国民党残余部队还在缅甸有比较大的势力，在台湾方面的支持下，频繁摸进国内搞各种破坏活动，时有大小规模的冲突发生。边防哨所处于战争的前沿，担负着繁重的日常防务工作，时而执行小规模歼灭敌人的任务，作者周民鑫就是在这样的小规模战争生活中度过他的青春。这部生活纪事，也集中在他的连队士兵生活的回忆上。人生一世有许多事值得怀念，为什么独独怀念这军旅生活？十多年的军旅生活，为什么这一段“小兵”的日子最值得记忆，最渴望表达？我想，除了军旅生活和普通人生活的特殊区别以外，更有一份独的青春一直在后来的人生岁月里散发出动人的芳香。

其一，独特的青春人生体验。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一份青春，每个人在经历自己的青春的时候，都是懵懵懂懂的。而当日后回忆青春的时候，并不是每个人的心情都很好，都认为自己的青春有意义的。周民鑫讲述的他的青春，非常独特，一般人都没有经历过，周民鑫的这部生活纪事，正如这部书的封面提示，是“我的战友和我在边疆边防的真实经历记录”，书中并没有一个集中的故事，没有小说化的紧凑故事演绎，而是大量散碎的日常生活回忆，是大量的生活日常细节构成了一部书。他所体现的生活，一方面非常平凡而渺小，作为一名小边防战士，他的日常生活是站岗、放哨、训练、巡逻、设卡、紧急集合，日日重复，过不到半年，就没有新鲜感了。更没有新鲜感的是喂猪、找猪食、种地、除草、砍柴……枯燥乏味，琐碎无比，由一个普通人的眼光看来，这样的青春是最令人沮丧的，最没有劲的青春。一个人天天趴在泥地上，一趴就是十个小时，那不就是枯燥乏味吗？一个人天天站岗，旁边就一棵不说话的树，头顶永远一片云，那几朵云再是诡谲绚烂，天天看，年年看，恐怕也是非常枯燥的。但周民鑫不厌其烦地写他的这些日常琐碎的生活，笔墨之间看不到他的无聊赖感，反而恰是饱含深情津津有味的。因为这些一方面是寂寞无聊的生活另一方面又是最为独特的，未曾经历过的人很难体会。比如他几次提到的旱稻花香，那种在亚热带森林河谷间特有的，沁人心脾的香味闻过他的人就知道，非常独特，和水稻的不一样，很多人没有经验过，也许在作者后来的生活中也很难再有，它就成为了记忆中永存的香味，成为青春生命的一味。而且，所谓旱稻，就是适应了艰难的旱地生存的水稻品种，这种顽强生命力的水稻煮出来的饭，那种莹澈和芳香，一辈子都难以忘怀。旱稻花香，不仅仅是独特，更有生命的强悍和奋扬的意义。一个人体会到了这些，记忆里的花香就分外浓郁。再比如他写到夜晚站岗的冷，冷到骨头缝里，雨衣盖在被子上，早晨凝结一片潮湿，在读者就感受到生活的艰苦，但在亚热带常年穿短袖的生活里突然遭遇如此严寒而无御寒之物，这种冷的滋味也唯有当事人才最明白。更有他写到，每一个士兵，每一个站岗放哨的士兵都会喜欢上云，都爱看云。关于云南的云的美丽，很多作家和名人都写过，这确实令人印象深刻，但是，一个日日站岗的士兵抬头仰望的云每一天的变幻，以及这种变幻的灿烂美丽与枯燥乏味，在清晨、黎明、傍晚和夜间那眼前的云配合的自己的心情，那种复杂与深沉的感情，恐怕也只有个中人最明白。所以，小说里的那棵多依树，那句“我们是战友，一起为祖国站岗”，它是多么平凡朴素的一个象征，而又饱含了边防战士们对祖国，对自身的使命和责任，对这枯燥而神圣的哨所生活有多么深厚复杂的情感。每一个经历过这样的情感洗礼的人，在回忆过去的时候，往往都是热泪盈眶的。

其次，它是在艰难环境下经历血与火的淬炼的，闪光的青春。它恰是一种积极振奋，闪着光芒，洋溢着伟壮的人生激情和崇高的精神人格的青春。在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龄，接受严格然而井然有序的军事训练，子弹上膛，荷枪而睡，执行大大小小的作战任务，直接面对敌人，面对屠杀和血与火的生命考验。在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个性张扬，青春萌动的年龄，经受最艰苦的生活环境条件，遵守铁的军队纪律，服从严苛的集体意志，塑造一名钢铁战士应该具备的勇毅、智慧、超越常人的意志和忍耐力，以及大无畏的奉献和牺牲精神，随时需要灵活机动，随时需要准备好进入战斗。这些，都不是空话，而是实实在在的，渗透到每一刻钟，每一项命令，每一步脚印的生活。或者说，它就是一个士兵的日常，是他割草砍柴生活的另一面。这人生是多么奇特啊，一面枯燥乏味得要命，一面紧张到心脏都要跳出来，在最枯燥乏味中包含巨大的生命威胁，而又在高度紧张和戒备中保持乐观开朗幽默风趣的品质。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生活磨砺了一个人的意志，培养了一个人纯洁健康的人生趣味，积极奋扬的人生观念，更涵养了生命高远宏阔的英雄情怀。这部生活纪事，用一个不够恰当的词来讲，是“励志”。它以作者自身的人生经历，通过雷金泉、大梁、小孔等无数战士和干部的事迹，凸显了军人身上的优秀品质，如新兵的爱学习，爱思考，不怕苦，咬牙坚持。如老兵干练老辣的军事素质，处理敌情果断坚毅，行动敏捷如闪电，意志如钢铁，等等，传递了人生丰富的正能量。而在种种艰苦磨砺和生死考验之中，我们看到一种既严肃紧张又活泼有趣的生活状态，体会到其间含孕的淳朴又高尚的人生情怀。比如边境形势高度紧张，随时和敌特遭遇，作殊死搏斗，但同时边境又是开放的，部队举办贸易会，缅民参加，一群小姑娘来瞧兵哥哥。一名放哨的战士，他必然高度紧张又高度兴奋。比如一场小规模战斗展开，接应我方情报人员，生死悬于一线，一会儿脱离危险了，犒赏就是请吃一顿饭。这在普通人眼里无法想象，那么大的事，就嘻嘻哈哈请吃饭表示了。然而这就是局部冲突时期边防战士的生活状态，生死考量日常化，日常平凡生活比如站岗、比如砍柴等，反过来变得极其艰苦，成为极大的人生考验。久而久之，这些战士的心智就被磨砺得尤为强悍，能力越来越强，什么艰苦都在笑闹中过去，生命的威胁也变得稀松平常无所谓了。这就是一名合格的军人的素质，从一名小兵开始。从青春开始，他（她）就在部队这个大熔炉中熔炼自己，将自己锻炼成为一个勇毅无畏、灵敏智慧、为保卫祖国随时奉献和牺牲自己生命的人。所以，这样一份独特而又紧张的，充满了崇高的人生精神和壮丽的人生情怀的青春，值得书写，它传递给所有的读者一份壮美有力的人生正能量。

在这部作品中，如果说，雷金泉是一名优秀的边防战士美好品质和心灵的化身，那么，这部作品还有一个闪光的人物，就是他的恋人那糯，作者在后记中说，他不是很愿意这样写，尤其是最后那糯的表现，因为现实恐怕比这残酷。但我认为这个姑娘写得很好，这样的结局也很好，因为它恰恰具备了边防生活的独特性和真实性。边防军人和驻地老百姓向来有着良好的关系。时至今日，不少边防连队都积极支援老百姓的救灾抢险和日常工程，连队的主官，往往充当着地方百姓派系纷争的调解人，而在中缅边防，确确实实，那里的老百姓非常热爱战士，那里的小姑娘喜欢连队的士兵，常常偷偷给连队她喜欢的帅哥送芭蕉送酸多依果。也有真实的，对军人一往情深痴念一辈子的。甚至还有更独特的，她就是喜欢这穿军装的，把她自己全部付出而不求回报。我想，在道德意义上以及军队纪律上谈论这个问题是一个方面，另有一个方面是，它体现了人最为纯粹的情感，包含着人对美好的最直接的向往和追求。因为在边境线上，一名战士走出去，一身整洁的军装，刚健有力的军人气质，训练有素的行为动作，合起来就是年轻的男人魅力，开朗淳朴的少数民族姑娘，她们的文化水平可能不高，但她们非常明白什么是好，什么是美。她们往往是由衷地、不由自主地、甚至不顾一切地喜欢这些军人。那糯，就是她们的化身。小说用比较的手法，写了一个城市女人和一个少数民族姑娘在自己的爱人（恋人）牺牲以后的不同表现，看似无意，我以为恰在无意中点出人的不同品质、不同境界，爱的心灵的高下，人生境界的窄狭与阔大在这无意识的比较中鲜明显露。

最后，我要说，这是一部时代意义凸显的作品。这个时代，虽然国家的打击腐败工作深入进行，但时代的价值观，人生观还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扭转，很多人一辈子追求的就是钱，也有很多人一辈子追求的就是权力和名誉。很多人，尤其是中年、青年一代，我们称之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没有多少人具有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和为国奉献的意识。而这本书里，这些可爱的执行局部战争任务的战士们，保家卫国、奉献牺牲，恰是他们身上共有的，无需强调和提醒的，不必啰嗦的自觉意识。他们的形象和事迹值得我们今天的年轻人学习。同时我们看到，战士，由于他的身份他的环境，永远是最可爱的。今年各地爆发洪灾，到处都是奋战在一线的消防官兵们感人的身影，到处都传来他们光辉的事迹。就在云南，一名普通的边防扫雷战士，在执行国家的扫雷任务中英勇牺牲，年仅二十一岁。一名年仅二十一岁，三代单传，英俊帅气的士兵，为扫除边境线上的地雷，使老百姓免受其害，使老百姓可以把这些土地利用起来种庄稼，牺牲了。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把这些优秀的战士，我们身边的英雄当作我们的偶像来崇拜，而非要去追那些俗气无比的、丑闻不断的明星呢？我们应该书写更多的，更大量的像周民鑫这样的人生经历叙事，为这个社会积攒正气、传递人生正能量。

（作者系云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责任编辑：杨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