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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 居(外七章)

2017-11-13上海朱锁成

散文诗世界 2017年10期
关键词:住址

上海 朱锁成

邻 居(外七章)

上海 朱锁成

不是所有的草都满怀绿意。

簸箕抵在门口,坛罐缠绕过道,鸽棚制成悬棺。

一只猫眼盯着门缝,一把钥匙总喜欢窥探别人的窗帘。

门口站一件制服就想到手铐,突然那一天水泥树就发生火灾。

不是所有的笑都满怀善意。

你无业,脚跟问长问短;薪资低,他弹弹手指。

是呵,不是所有的墙都隔音。

一摊排泄物敲碎心情,一声狂叫是半夜凶铃。

不是所有的门都是正人君子。

嫉妒是飘忽的城市病。

金属栅栏只防得了陌生防不了熟悉。

古有“孟母三迁”,房价是夏日高炉,我究竟往天上搬,还是往海底逃……

道 具

这是个需要道具的年代。

那个女人走进走出都要牵条绳,褐色的、小巧的、舶来品,或怀抱,或跟前随后。

那块电池一早就夹在街沿,是发微信,打给情人,和陌生人说话?

反正没见过她老公,也没看到她带过书包,手机和绳是形影不离的道具。

跳舞的大妈,秀江南,里面长外面短,分贝是丈量大地的力度,抑或那个舞伴,也是一只谄媚的道具。

已经错过了旧日年华,剩下的时光,该用粉擦,该用脚擂,不显摆也要显摆,不旋转也要旋转,不舞蹈就不是余下山河。

甚至小车也是道具。桑塔纳已淡出田野,越是外文单词越是勾人魂魄。

道具往往与财富为邻,以虚荣做路标,以金钱为方向,剩下的就是路伤,一块铁片停在路上,许多麻雀阻滞路旁,车堵或者车祸……

道具往往充斥街市。

看书的人

图书馆在城市中心,看书的人被物欲包围,一口老井,清澈,冬暖夏凉。

看书的人,站有站相,坐有坐姿,举手投足,如绿叶婆娑,如河水潺动,无语,敬畏,伏下身体。

书的邻居:报纸、杂志,更像粮食的统称,米面、杂粮,纤维素,碳水化合物。

看书的人,两鬓斑白,翻阅世事百态、健康养生,慢步书山小径,沐浴文字的夕阳,他们比不了左右的翅膀,妙龄红颜,水兵海魂,走向深蓝。

看书的人,也许刚走出课堂,他们需要自信,逐格向上,在更高的山峰看云看雾看日出,记住真理。

虚荣或者游戏,看书的人也许并不高尚,但此刻,他们是八月的荷叶,擎着清晨的露珠,地下的茎,出自淤泥,抖落尘世的纷扰。

手有定力,心有仰望,看书的人和街沿相比,没有股票多,没有牌桌多,没有舞步多,鲜有脂粉,珠光宝气,不是导师,没有引领、力量和广场。

一个钱塘观潮的人,一个外滩俯瞰的人,一个泰山登临的人,一个窗口品位的人,看书的人,或许守住底线,清洁灵魂,追求明亮。

我也是一个看书的人,单兵掩体。我一直在梦里的油菜花中,在梧桐叶落满的城市边缘行走……

住 址

户口本里有个住址,身份证里有个住址,通讯录里有个住址,手机号里有个住址。

住址隐藏在绿阴深处,住址游走在玲珑包里。

住址只是莽莽森林的一个鸟巢,浩浩大海的一叶小舟,遮风挡雨的一个栖息,一片瓦,一个门牌,一个门铃。

什么时候,住址成了身份的象征,贫富的鉴定?住址变成楼群的一个阴影?

曾经为一个动词欣喜若狂。曾经把一个翅膀敞开又封闭。

住址越来越闷热,住址越来越烦躁,住址越来越形秽。

住址的下面是湿地是河流,是芦苇是油菜花,是老井是麦地。是时间的颠覆或者嬗变。

住址靠蝉蜕成为一个新址。

住址靠瓷砖显白,靠宝马雄壮,靠空调炎日续命。

豪华不是高尚的红印,简陋并不意味浅薄,一间蜗居也许堆满烦躁,朱门白墙不定阻挡蚊蝇集聚?

富丽的住址是人追求美的极致表白,反之是虚荣或者伪美。

我抵御雷电,住址不是身份。住址只是名词与数字串联的普通符号。或许,住址是我的一个简单,不大但极具安宁。我在里面写诗,平躺黑夜与心脏。

是的,我感谢季节的迁移,能诗意地栖息,无欲无求和对远方的连篇累想……

修棕绷的人

夏天,那个背棕绳的乡下人总是操着知了的尾音,糯米一样出现在树阴:“啊有拿格坏棕绷修伐藤绷修伐?”

修棕绷的人以绍兴人居多,押着绍兴老酒的韵味,飘着茴香豆的余香,抑或江南的粽叶,清新软糯,从一个弄堂转到另一个弄堂。

一连几天,许多老了的棕绷搁在长条凳上,或靠在墙边等候。

修棕绷的人很少言语,他全部的音量都集中在两只手上,拆卸、穿棕、拉拽,约摸半天时间,一张除旧换新的棕绷木质一样硬朗。

年年知了弹拨的时候,总有修棕绷的尾音如影相随。

如今,瓦砾偶尔蝉鸣,那掩藏了一个冬天的韵味却难觅其踪。

城市躺在一张席梦思上,如影月光,柔软或者懦弱。

偶尔也会看到一张豁牙的棕绷床靠在垃圾桶旁。一个拐杖走过,听到一声季节的叹息。

一辆三轮走过,剔去骨头,落下一地鸡毛……

喝酒的人

喝酒的人或许不是英雄。

庆贺或者郁闷,喝酒的人烈火干柴,悠游自得。

是呀,许多年前,大地、村庄,坐在我对面的一杯褐色的山芋干酒,憨厚或者苦楚。

酒举在雪白的民谣里,飘在燃放的爆竹红,划拳、打杠,这一切与五粮液无关,村庄坐在一杯酒的热情里。

喝酒的人直率、真诚、清澈,如小河水,老井,略布青苔、潺潺流动。

城市、立交,高出所有村庄的民谣。

喝酒的人满杯通红,苍白乃至心怀叵测。

或许言不由衷,叩路茅台,谄媚干红。

当酒进入公共租界,成为一杯纵欲的公章,酒可签单,酒可铺路。酒是一张狗皮膏药,

酒是一条蚯蚓,酒是一个狐仙。

明月清风,三五知己,独自把盏,轻酌慢饮,酒更多的还是一枚私章。

一枚红印盖在山水一角,田园人家,绿树门牌,心情愉悦,精神倍爽。

高兴时喝酒,写诗时喝酒,喝酒的人纯属个人领地。和干红常常举眉,偶尔和茅台有关,与五粮液交臂……

被遗弃的挖掘机

这应该是一个硬汉。一个硬汉被黑夜遗弃在一个荒凉的土堆旁。

周围坑坑洼洼,满是垃圾,像极了他,满是尘土,蓬头垢面。

假如我没有弄错,他就是在窑厂干过的我,为城市建设挖过土,为28门轮窑流过汗,熬过夜,为理想或者生存轰鸣乃至燃烧过。

可如今,他却被岁月遗忘在郊野,没有厂房和亲人,孤独,满身锈蚀,只有拾荒者和建筑垃圾时而光顾,雪来了,盖一身狂风,雨来了,流一串黄泪。更不要说理想和轰鸣。

这应该是一个个案。我不想细问原因和经过。

我,也在窑厂干过。我知道他的手臂、骨骼和目光,曾是那样的坚硬和明亮,风摧残不了他身躯,雨浇灭不了他烈火。

可此刻,他却像一个散了架的骆驼,老眼浑浊:颠来倒去的就是那句呓语:“我没有钱。”

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回炉,回到他来的地方。可眼下,他不该餐风露宿,流落异域?

被遗弃的挖掘机,是我的一个老伙计,一个老乡,他曾经也是城市的一条弄堂,一盏路灯,昏黄没有多少文化,因为那一次专列,那一声凄厉的汽笛……

被遗弃的挖掘机,如今早已回到天堂。

但我始终忘不了他的朴实和豪爽,他的黄色的肤色和忧郁,他最后的一段凄凉……

一棵树站在那里

一棵树站在那里。

假如没人移动,恐怕这辈子都站在那里,从手指细的幼苗到碗口粗的树桠,满腹年轮,一脸沧桑。

不是想移就能移的,没有镐,没有车,没有关系没有背景。

它的上面不都是晴天,有阴有雨,风雪交加。它的下面,巴掌大的泥土,根须管网,盘根错节。它的背面是一堵矮墙,矮墙边一个老汉耷拉着脸在晒太阳,满头白发,随风飘摇,这像是一个隐喻。

一棵树站在那里。许许多多树站在那里,在荒山,在小路,在城乡结合处。

春来了,捧出一片心;冬来了,抖落黄色泪。老也好,枯也罢,假如人生有什么命定,这就是划痕。

事实上,有一块土,一捧绿,一片天,已是蛮不错的风雨人生。

没有怨妇,只有绿叶婆娑,落叶无声,黄血入土,大安即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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