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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中篇小说)

2017-11-13马震宇

文艺论坛 2017年13期
关键词:瞎子丽丽领导

○ 马震宇

天色(中篇小说)

○ 马震宇

和往常一样,秋涵不紧不慢地走出家门,沿着小城的环城路走上一里、二里地,躲开人群,潜在暮色里慢慢又独自走回家,打开一个人的电视,随意摁出一个频道,听电视里呜呜啦啦的节目,不知不觉中睡意已浓,便关了电视,回卧室睡去。

许多年前,秋涵可不是这样。那时,秋涵刚参加工作,在机关打字室工作,两条乌黑的麻花辫,白晰的皮肤能看到发丝一样的血管,水汪汪的眼睛,似两潭秋水。秋涵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来上班,又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回家。机关里很多年轻干部都很喜欢她,递过情书、托人说媒、寻机表白……秋涵都丁香花一样淡淡地笑着拒绝了。

少女秋涵心里装着一个人。秋涵来机关上班的第一天,走上楼梯,和双手拎着两搂茶瓶急急忙忙上楼的吴建业躲路错肩而过的刹那,那男子身上飘过清清的肥皂味和羞涩躲避她的眼神,秋涵猛然间觉得他们是该相识的。两个人慌乱的表情让秋涵心跳不止,她觉得世间真的有一些人或一些事,总会不早不晚在某一处或某一天就相遇了。

该嫁的年龄,父母迎来送往提亲说媒的客人,父母不明白,众多家境殷实的小伙子秋涵都未相中,却独独喜欢上这个家境贫寒的吴建业。

机关干部都知道,吴建业来机关上班的机会很偶然,有一年临近春节,机关领导下乡到汾河镇慰问困难群众时,结识了因为家庭困难,考上大专无奈辍学的吴建业。领导驻足他家堂屋,沉默看着贴在砖墙上那幅写着“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而被潮气洇得霉迹斑斑的毛笔书法前。良久,领导握住吴建业奶奶的双手、也是他唯一的亲人,凝重地说:老人家,您放心,政府会解决您家的困难。孩子的事,我们考虑一下。

过罢春节,吴建业就被安排到机关当了领导的通讯员。

不久,秋涵中专毕业也分到了机关。

许多年以后,秋涵在想,世间的许多事注定就是这样的结果——当初她拒绝了许多来家里提亲的人,家里人劝也劝了,气也气了,她独独只喜欢吴建业。秋涵也不刻意反抗,只是安静地等待。流水逝年,一年又一年春去秋来,待到妹妹都嫁了,父母无奈,只好认了这门亲事。

她不在意吴建业家境的贫寒,秋涵只相信纯洁的爱情。她喜欢吴建业从微薄的工资里省出钱给她买来的碎蓝花裙子、喜欢每天上班时吴建业给她泡好的一杯茉莉花茶、喜欢吴建业在下雨时悄悄挂在门把手上的雨伞、她还喜欢吃吴建业在她晚上加班时默默煮好的甜酒酿荷包蛋。

婚后,秋涵和吴建业住在机关的宿舍楼里。日子简单,秋涵的脸上总是挂着幸福的笑容,爱情的滋养使秋涵愈发水灵。机关几位提亲不成的干部妒忌吴建业,逢人便演绎什么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现实版。

吴建业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一个小小的通讯员大家也没怎么看在眼里,吴建业倒是一个眼里出气的人,在领导身边工作,他把任何一件小事都做到极致,机关楼上人来人往,吴建业在纷杂的脚步声中,相隔一层楼梯就能准确的辨别出领导脚步声,每次领导上楼,吴建业在很短的时间里,为领导打开房门、泡好热茶(领导喜欢烫嘴的开水)、开窗通风。一系列的工作做完,领导这时间刚好走进办公室,坐到桌子前,惬意地端起茶杯嘘嘘吹上两口,通常会满意地对吴建业说:小吴呀,这开水刚好!

领导时常提醒吴建业要注意学习,可参加自学考试、或者党校的函授班,增长增长知识,提高提高水平。吴建业就报了汉语言文学的自学考试,党校函授学习也很快毕业。通过吴建业积极要求和表现,光荣地加入了党组织,在领导的安排下,他的工人身份也转成了干部身份。下面报送上来的材料,有时领导也让吴建业看看,帮他整理一下,领导有时也会安排某位秘书瞅空让吴建业写几篇文章帮他修改一下。吴建业按照领导的要求,进步很快,一些小文章常常发表在机关报上,继而在市里的党报上也偶尔刊登上一两个“豆腐块”。

领导的家在外地,家属没有伴从,领导的饮食起居吴建业就照顾得非常精细。在领导身边工作不久,吴建业发现领导最爱吃家乡的一种农家佐餐食物——“芝麻盐”,他就跑到汾河两岸的乡亲家中选回上等的黑、白芝麻。吴建业发现汾河两岸生长的芝麻不同与家乡别处所产,单从籽粒上就可以看出白的芝麻透出象牙白光泽,黑的则是墨玉一般乌亮,大小均匀一致,尽管如此,吴建业还是用细箩反复筛出籽饱粒大的优等芝麻,使地锅,用麦秸,烧小火,慢慢把芝麻炕香炕酥,加上地锅反复炒透的热盐用石臼细细捣碎,装入干净的器物带回。领导早餐或晚餐时,桌上必是恰似太极图一样的黑、白两小碟“芝麻盐”,清香润口,健脑补肾。

日子久了,领导和吴建业自然无话不谈,情同家人。当然,吴建业刻意做到“有心无口”,男男女女找领导办事的人很多,托吴建业递个信儿的人也有,个中乾坤吴建业眼闭耳塞。该做的事儿,给领导做好。该忘记的事儿,吴建业一件儿也没有记住。

吴建业对秋涵说:领导是他的恩人,他会感恩一辈子。

有一天,吴建业把领导的茶泡好,刚要离开办公室。领导让他等一下,掩住办公室房门,领导亲切地说:小吴呀,你也不能跟着我当一辈子通讯员,我想让你到秘书科去锻炼锻炼,年青人嘛,心志要放高远一些。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你就去秘书科报到吧。

吴建业心中一边是不舍、一边是暗喜。他要让很多人看看牛粪和鲜花的演绎,是多么地惊叹。

秘书科的主要工作也是为领导服务,机关公务繁重,会议很多,每天秘书科的工作人员,埋身文山会海的材料写作中,吴建业初来乍到,正规科班毕业的同事们大都没有把他当回事儿,只是让他校订校订材料,陪着加加班,帮忙泡煮宵夜。吴建业不忌同事们对他的态度,凡事大大咧咧,粗中有细。有时晚上加班时,还自己掏钱买几斤猪下水,一瓶小酒和同事们一起补充补充“能量”。谁家有事,无需言传,吴建业不等通知总会第一个先到场,忙前忙后尽兴张罗,家庭经济情况虽然不富裕,但吴建业在同事家父母过寿辰、孩子高考入学或其它红白喜丧事儿上,从来毫不含糊。

“机关、机关”,吴建业琢磨机关这两个字的含义,在一些事儿上,吴建业就很佩服创造“机关”这个词的人来,机关从来就是暗藏玄机的地儿。吴建业还专门翻了辞海:机关一词,原指整个机械的关键部分,后引深为周密的计谋,现代社会中经常用机关一词代指政府职能部门。单指在机关工作这几年,所目睹他人桩桩“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博弈,吴建业就认为这个词运用得真的是非常绝妙。

年终工作考评,吴建业的评分最高。跟领导单独汇报工作时,领导很满意吴建业的工作和生活成绩。说他:小吴很成熟嘛!群众基础不错!

不久,单位调整干部,吴建业经过民主评议和领导推荐水到渠成地迈入了副科级干部的序列,并很快调整正科级,调入组织部门任科室负责人。时年,吴建位才刚刚三十岁出头,不仅如此,领导对吴建业的器重,在机关院内有了吴建业必是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之说。

周末,秋涵姐妹两家带着孩子到岳父母家中吃一顿团聚饭。妹夫小刘做菜很有一手,在老人和孩子们嬉戏聊天的空儿,小刘三下两下就做好了满满一桌好菜。妹妹眼气姐姐的福气,自然不自然地在餐桌前嘟囔起自己在教委上班的丈夫是扶不起的阿斗,胸无大志,不求上进,干了这么多年,还是单位里的一般办事员,整天就知道摆弄做着吃。秋涵侧身搂过身边座位上的小妹:你这是显摆你家的幸福,小刘哪里不好?多体贴你,天天变着花样做这、做那好吃的侍候着你,你没看自己胖成什么样吗?你姐夫就知道忙他的工作,整天不着家,晚上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不知道,更别想吃一顿你姐夫做的饭了。

吴建业就赶紧附和着说:是呀、是呀,欠你姐的太多了,兄弟,你这糖醋鲤鱼咋就做得这么鲜,吃着比五星级酒店一级厨师做的都好。以后,还要向妹夫学习学习。

饭毕,回家路上,吴建业不屑地对秋涵说: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以二尺厨案为业,唉!人呀,想法就是不一样!

秋涵有些不快,说,我喜欢过的就是普通人的生活,一家人整天在一起,亲亲热热,喝一碗热稀饭,就一口咸萝卜都会是香的。唉!秋涵长叹一口气说:你看咱妹妹一家人过的多热呵,咱家日子以前虽然过得紧一些,但是过一家人的劲儿,看看现在咱日子成啥了?家像你的招待所,醉了回来,天亮就走,家里整天空荡荡的一点儿人气都没有!

带着些许酒意,吴建业搂过秋涵的臂膀轻轻地说,不是不断有人去咱家给你说话嘛。看看吃的、用的,哪一样需要你费心?该高兴高兴啦!

秋涵知道吴建业说的意思,但她心里还是有诸多忧虑的,比如说上一次乡镇调整干部,秋涵紧张得不得了,许多不熟悉的电话和陌生的乡镇干部纷纷登门,秋涵告诉他们建业不在家,她也认不清他们,请回吧,有事去建业办公室找他。隔着门,他们走时,告诉秋涵,给吴科长报送的一些汇报“材料”在门外。秋涵待他们走后,无奈收拾回来的东西,只是按顺序放在内室里,从来不仔细翻弄。

起初,秋涵在吴建业的要求下也参加一些饭局。当然,吴建业是主角。吴建业总会等到电话催问数次后,才不紧不慢挽着秋涵的手,气定神闲地出现在场内,大家众星拱月般争相趋近握手。吴建业大手一挥:太忙、太忙,让大家久等了。

吴建业入酒场如战场,且是沙场一员骁将。不论冬夏极喜啤酒,八罐起步,每饮一罐必手举空罐撞击桌面,声如爆竹,仰手后掷,落地再击起一串脆响,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八罐饮毕,场上一片掌声。吴建业豪气地说:工作看喝酒、酒风如作风,各位请吧!喝白酒的每人三杯、啤酒至少五罐。众人相嘘,但是都知道吴建业的脾气,扫了吴建业的酒兴,当场他就会放下酒杯,果断散场。时任大迂乡的赵长江副书记就吃过这样的鹪鹩(方言:指教训)。那年中秋节,赵副书记带着几个乡里的干部进城请吴建业吃饭,兴头上,赵副书记先喝三杯,想给吴建业敬一杯。吴建业嫌敬酒的杯子太小,不够分量,让酒店服务员换上高脚杯。说:我轻易不给大家倒酒,时逢佳节,又聚好友,赵书记轻易不进城,今天难得有这份心情!来,我给你满上三杯,补上正好大小六个酒,六六大顺!大家都顺!赵副书记立马傻眼,一杯二两,三杯六两,要把这六杯酒都喝下,怎么也有七、八两吧。赵副书记举杯又放下,众人劝说:喝了吧,喝了领导的酒,步步往上走。两杯勉强喝下,赵副书记已是面赤耳红,欲吐又怕丢了面子,踌躇间,与吴建业相争几句。谁知吴建业面色突变,夺下赵副书记的酒杯,说:就这酒量,还敢上酒场。算了,酒不喝了,上热菜吧。大家都明白上了热菜这饭局也就该结束了。

话语间,吴建业把酒杯猛地蹾在桌上,碎了。没有羁绊的一杯酒极似赵副书记额上涌出的冷汗,小蛇一样顺着桌角分头迅速淌下,湿了赵副书记的衣裤。

尴尬的饭局过后,有人私下问赵副书记,平素来给吴建业“工作”汇报得少吧!赵副书记心领神会,瞅空进城,再忙也要见见吴建业。后来调整干部,赵长江副书记在吴建业的操作下如愿调任新丰镇任镇长。

秋涵每逢这样的场合,活动过半已是昏昏欲睡,看着吴建业仍然兴奋的样子,就央求下一次活动她就不再参加了。此后,秋涵只是在床前冷好一杯加了白糖的开水,以备吴建业每天晚归醉后渴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世界,吴建业和秋涵也是如此。

这天,吴建业破例早早下班回家,拉住正在厨房准备晚餐的秋涵,俯身耳语:晚上请你吃饭,就咱俩人!秋涵放下手中的活计,一边扯下围裙一边假装生气的说,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难得吴科长有这份关心,俺可是有半年没有机会陪领导吃饭了,真有点受宠若惊呀。吴建业一脸坏笑,说,是受精吧!秋涵满脸通红,道声你这家伙变坏了。

晚餐选在郊外的一个农家小院,桌凳是红漆刷过的农家方桌小凳,素素净净地摆上四个农家菜,红绿相间,主食是小米粥、一份烙油馍。简单对胃,好吃下饭。

吴建业喜形于色,埋头把小米粥喝得呼呼作响,风声水起。就是不说话。秋涵知道他故意在卖关子,就偏不再问。吴建业一口气喝下两碗小米粥,直呼痛快。秋涵笑了,说,建业得有好几年没有吃过这样的饭了吧!农家饭虽然简单,但是最养胃呀,俗语常说:要吃还是农家饭,要穿还是粗布衣。农家饭吃得长远、粗布衣穿着舒服。

等到这顿饭快结束了,吴建业把持不住,故做平淡地说,今天组织上宣布任命我到新丰镇任镇党委书记。停顿了一会儿,不见秋涵接腔,情绪明显有些受挫,只得继续说,老领导是咱命里的贵人呀!能走到这一步,我烧高香感谢老领导!

秋涵长长地叹一口气说,我咋恁怀念以前你没有当官的那几年哩,每天下班回家陪我说说话,帮我做做饭,教孩子写写作业,一家人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在一块儿,那日子过得有汤有水,滋滋润润……唉!多好!你往上走一步,家里就冷一寸,不管怎么说,你进步我支持,但是有一条,有些事儿你要把握好,有空多回家,孩子老婆都在家里哩。

秋涵真的支持吴建业在仕途上锦绣前程,但是她也害怕年年节节里送到她家除了礼品之外的一些硬货。这些硬货,秋涵认真记在一个小本子上,小心地藏了起来。看着秋涵小心的样子,吴建业让她不要记了,这点小礼金算什么?比着有些领导,他们根本看不上眼。秋涵说还是退给人家好。吴建业说以后再说吧。

吴建业很适合当一把手,这是他自己说的。

到了新丰镇吴建业还真的干出了几件轰轰烈烈火的“大事”来。适逢农业种植结构调整,新丰镇地处颍河中下游,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当地群众多于传统农业种植,经济增长速度平稳但缺乏刺激增长点。吴建业在镇里班子会上提出,要在农业上下功夫,做文章。提高农村群众经济收入,培育新的农村农业增长点。接下来,吴建业带领班子成员去江浙、上山东、跑海南,最终在山东寿光参观了当地的苹果园后,提出要在新丰镇建立一个不亚于山东寿光的苹果种植生产基地。时任大迂乡的赵副书记也就是今天新丰镇的赵镇长谨慎的说咱们这里的气候不太适合苹果树的自然生长条件吧!咱们是不是请农业专家再论证一下?吴建业淡淡的看了一眼赵镇长说:戏还没有开场,就有畏难情绪了?这个事儿,就这么定了。

回到镇里,在吴建业的主持下,连续召开镇、村两级全体党员、干部参加的农业种植结构调整动员大会,号召全镇党员、干部要带头搞好这项工作。先在赵沟村租地一千亩,搞一个精品苹果示范园,等时机成熟,就在全镇各个村推广。先从全体镇干部带头,由镇党委、政府出面在农村信用社担保,每位镇干部贷款三千元,做为示范园启动资金,购果苗,建示范园。

镇干部私下都有意见,说让镇干部贷款搞示范园这事在咱全县还是头一柱子。建示范园这事儿,持不同观点的镇干部分成了两派,一派当然是吴建业吴书记了,力挺吴建业的班子成员中分管农业的李双合书记积极性最高,自告奋勇打头阵,和赵沟村群众做工作,谈征地,李双合是土生土长的基层干部,从普通的镇干部一直到现在的副书记,在新丰镇根本就没有挪过窝,群众基础厚实,征地的这事儿办起来也较为顺畅。一派是赵长江镇长,他们认为吴书记对建示范园这事过于随便,没有做好仔细的论证,盲目上项目,最终的结果可能要出现失败。

私下里,赵长江耐心和吴建业沟通过多次,吴建业要求赵长江要把思路再放开一些,不要拘泥太过严谨的发展思路。赵长江说,这不是太过严谨的发展思路,种植果树这事儿,是科学种植的问题,不是拍拍脑袋瓜就能解决的事情。说心里话,论工作和个人的进步我还是非常尊重和感谢你的,工作上的决策,我坚持同党委保持一致,可这事儿咱们最好还是要和县农科院和专家论证一下,看看山东那边的苹果适不适在咱这种植,到时候万一失败了,怎么给群众交待。

说得多了,吴建立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一次回城办事时,他专门去农科所同农业专家谈了谈这事儿,结果不容乐观,可是这把火已经点起来了,怎么收场?如果这时候熄了火,岂不是自己灭了自己的威信?管他的,吴建业心想开弓没有回头箭,干就干吧!

不管怎么说,这事还真的风风火火地弄起来了,赵沟村位于国道旁,上面领导下乡检查工作必经之地。园区外,沿国道竖起一块大型精品苹果示范园立体平面图,详细介绍园区内果树的品种及挂果后预计创造的产能。上面的领导,途经此地,总要停下来看看,夸吴建业这小子就是有思路。

苹果树一般四年才能挂果,这地也不能闲着,在赵长江镇长的建议下,在这一千亩苹果园里套种了一种精品黄金西瓜,所谓黄金西瓜在于其金黄艳丽的外观、鲜红脆甜的肉质而独树一帜,且个头均匀在三、四斤左右,较之普通西瓜上市早月把,还耐存运。这年,新丰镇亩产万斤黄金西瓜上市后,赵长江又建议吴建业把这种西瓜以“新丰”冠名,推向市场。当然,吴建业要把第一箱精选的黄金西瓜,送到老领导家里。

已经调任市里的老领导见到吴建业很高兴,问问基层的工作情况,要求吴建业要加快步伐、积累经验、树立典型、争取上级领导的支持和信任。并语重心长地说,要多想办法,多树典型,有所作为才会有位呀!关键的时候让我说话,我才有话说!

吴建业回到镇里,积极向县分管农业的领导汇报,策划一场由县主要领导参加的农业种植结构调整现场会在新丰镇召开。这事儿,吴建业也向老领导发出了邀请。县里主要领导听说市里的老领导也要参加,非常重视,召开常委班子会议就把新丰镇做为全县农业种植结构调整先进典型现场会的这事定了下来。现场会,规格很高,市里老领导、县委四大班子领导都出席了现场会。县直相关部门、全县各镇班子全体成员参加会议并参观了新丰镇高效农业示范园。吴建业在大会上做了关于如何提增农民收入,调整农业种植结构的经验汇报。市、县领导对新丰镇的农业种植结构这项工作结予了高度评价。

老领导在会上做重要讲话说,时代需要弄潮儿,基层工作需要吴建业这样的勇于开拓的好干部!

现场会后,吴建业接着秀了一把,在县电视台采访吴建业的时候,吴建业当一回黄金瓜推销员,面对全县电视观众,吴建业介绍了新丰镇黄金西瓜独特之处,并展望了几年后新丰镇将是瓜果飘香、农民富裕一派新农村的美好景象。

一时间,全县人民都以知道新丰镇产有黄金瓜,新丰镇有个西瓜书记。上市不久,千万斤黄金西瓜硬是卖光卖净,赵沟村包地的那几户农民,领着一大群人欢天喜地地吹着唢呐,敲锣打鼓捧着绣有“群众致富的领路人,群众爱戴的好干部”金光闪闪的一面大红锦旗,从赵沟村出发,向镇政府奔去。一路吸引众多群众争相围观跟从,浩浩荡荡一群人来到镇政府,面对门卫的盘问,他们说要亲自把这面锦旗送到好书记手上。县委宣传部新闻干事的听说这事,第一时间从县城赶到镇里,第一时间做到专题采访,第一时间在市报头版发表了新闻通讯。用赵长江镇长的话来讲,咱们新丰镇在全县可是明星乡镇。吴书记更是明星书记!

这件喜事结束后,吴建业很纳闷赵沟村的群众的政治反映速度。事后,他想到了一个人——副书记李双合。

闲下来的时候,吴建业喜欢琢磨个事、琢磨个人。到新丰镇工作有一年多了吧,吴建业对李双合的印象不错,政治上能和自己保持一致。平时爱说个俏皮话,论到工作上倒是很不含糊,并且荤的素的都有一套。倒是这个赵长江镇长在一些决策上总是和自己唱反调,按理说,这货的个人进步问题自己是帮了他大忙的,再说在镇班子里和赵长江也是最早接触过的,多多少少比其他班子成员更近一些,论公论私都有感情线牵着。可是赵长江这家伙好激动,在中心工作部署中,自己安排过的事情,他总要再补充几句,表面上是补充几句,实际上把吴建业的工作程序打乱。官场上的规距,一般情况是主要领导最后总结,赵长江不按套路出牌让吴建业很反感。所以,每次班子会上最后,吴建业会黑着脸说,我的工作安排完了,让赵镇长再做重要讲话,再强调几条。

赵长江心里明白吴建业心有不满。就主动找吴建业汇报工作,说自己的基层工作经验比吴书记丰富,开展工作不能光凭想象,特别是农村工作千条线,落到实处就是一根针。

吴建业想起赵长江就来气,无奈搭班子唱戏,组织上最看重的就是同志之间的团结,自己作为组织上看好的年轻后备干部,大局上不能耍小性子,要顾全大局,更不能乱子班子的阵脚。

三夏防火,是农村工作的一项重要任务。为预防麦收火灾,镇干部在这期间全员上阵,分包各田间地头,设立防火站,力量不够时还要抽调放麦忙假的教师充实到麦场防火队伍中。这年夏天,临近麦收,老天压根不肯再舍一滴雨。端午节前后,万倾麦田一片炸黄,似乎稍有一丝风,成熟的麦粒就会一把抖落到地里;似乎稍有一苗火,万倾麦田就能燃起冲天大火。抢收夏粮,重中之重。麦场防火,更是与镇干部的政治生命密切挂钩。县里召开专题会,要求各镇一把手负总责,在麦场防火的问题上,谁出事儿拿下谁的帽子,要确保夏粮颗粒归仓的同时,严防火灾发生。

从县里开会回来,吴建业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层层动员,分包到人,把责任落实下去。班子成员分包大点,各站、所负责人分包到行政村、一般干部分包到村组。并且要求连夜住下去。镇里以书记吴建业和镇长赵长江为主要负责人成立了督导领导组。会议散后,镇干部有骑摩托车的,有骑自行车,哗啦啦、轰隆隆的从镇政府院内散去。

赵长江稍做收拾后,拿着手电筒,就去找吴建业。敲开房门,只见吴建业穿着短裤、踢拉着拖鞋,正在洗漱。看到赵长江,吴建业满嘴牙膏白沫,摆摆手含糊的说,回去休息吧。

赵长江迟疑一下,说,不下去看看?今天头一场,下去看看免得干部走过场!吴建业没有接赵长江的话,埋头“专心”洗漱。赵长江见状,反身关门,叫上待命的司机开车快速地驶出镇政府大门。

麦月的天气,已显焦热,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成熟的气息。各村的麦田地头有些距路近的防火点已扯上灯泡,镇、村干部围聚在一块,不知名的飞虫结伴赶来,在灯泡上方俯冲飞舞。不时一两只不知趣小虫落在干部们的脸上,迅即被狠狠拍下。远处,夜色里熟透的麦田孕育着丰收,微风过处,沙沙作响,似一群的母亲们在低声讲着家长里短。干部们看到镇政府的车辆远远驶来,就围了过来,说,吴书记来查岗了。

待赵长江从车上下,没有看到吴建业时,有些干部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吴建业平素里在镇干部面前很“威严”,有些工作镇干部做得不到位,批评起来从来不讲情面。有一次,在全体干部会上,有人的手机忘记关掉或调成震动状态,寂静的会场上突然响起节奏最强、声音最响“最炫民族风”的彩铃,吴建业当即停会,让办公室主任拿来镇干部通讯录,当场往一个人一个人的手机上打,扬言非要整顿会议纪律,纠出违纪者。无奈之下,那名忘记关停手机的镇干部,主动站了出来。吴建业冲下主席台,一把抢过那名干部的手机,随手从二楼会议室扔下去。随着手机抛物线目光的回归,镇干部的目光盯着那名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的“违纪者”,一时间,整个会场噤如寒蝉。散会后,那名镇干部从楼下捡起手机时,已是机身粉碎,卡电分离。以此为戒,往后的镇干部会场纪律再无人敢不小心。

镇干部一看吴建业没有下来,现场气氛自然就轻松了许多。有些男干部说,麦场防火开始已经连续三个星期没有休息了,咋弄也得让干部们回去换换衣服吧。人群里人人起哄,嚷道,怕是这一二十天没有见媳妇,快憋不住了吧。镇干部大多数家在县城,这段特殊时期镇里周末没有休息。大家就拿这事儿开起玩笑。

赵长江和大家调笑,说,咱们乡镇干部真容易啊,有时老婆给咱两条路都没法走。这不,你们嫂子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我已经快一个月没进家了,给出我两条路让我选择。她说我要是再不请假回家看看的结果不是散伙就是分居。我正苦恼着哩,就请大家帮我选一条路吧。

大家都笑了,镇长的意思不言而喻,共同坚守吧。

镇干部都知道赵长江这个镇长,可真是长在镇里了。吴建业带着司机整天南里北里的跑,说是外出考查,县城家里一个月也不待两天,在镇里更是一个月不来几趟,逢着有上面领导下来检查工作迅即赶回,领导一走也跟着火急火燎不见踪影。工作通常是遥控指挥。

赵长江如此说来,镇干部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赵长江叮嘱镇干部要动员帮助群众趁天好,抓紧时间抢收麦子,剩下的麦秸要集中堆放,不能让群众图省事,一把火点掉。如果稍有不慎,引发火灾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去年就因为邻近县里一个村,麦场失火烧掉三十亩未来及收割的麦子,分包该村镇干部被当场处分。

人群里有干部说,处分镇干部怪亏。咱也不能二十四小时不睡觉,跟着群众屁股后面看他们点火不点火。再说,现在群众都用煤气、煤块做饭烧水,麦秸堆没地方堆、卖也不够力气钱,堆到地里影响秋种,点燃烧掉怕罚怕灾,群众也做难。

赵长江狠狠地瞪了说话的镇干部,说,废话少说,既要干成事不出事。县委的决定不是你用客观原因可以改变的。各负其责,严防火灾发生。吴书记现在正在东南点督察着哩,我们分头督导。

吴建业在关键时候,没有离岗。这段时间最忙的要数新闻通讯员,按照吴建业的要求,三天一小结,五天一总结,要把新丰镇在麦场防火工作取得的经验和工作情况及时上报县委、县政府和县委机关报。通讯员小靳愁坏,想方设法采写此项工作的亮点、特点。写好后,报请吴建业审阅,吴建业没读几行,就开始熊小吴,说新、什么叫亮,我看你那熊脑子该换了吧。要拔高思想、要突出特色、要让领导看到新丰镇工作的力度和思路。回去,再重写。

小靳抱着大脑袋,郁闷地回到办公室。泡上一杯浓茶,誓与黑夜决战到底也要弄出一份领导满意的简报。这时候,同事从麦场防火第一线打来电话闲聊,小靳聊着聊着就聊到已有二十多天没回县城见到老婆孩子了,特别是自己刚出生一个多月的女儿,家里也不知道啥情况。同事说,咱们基层干部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呀!安全生产、计划生育、农田水利……样样工作都要干,件件工作都不能出错,一年到头基本没有休息过。真累呀!有时候真想辞职不干了,可是基层工作总得有人干,有时候能帮助群众办件好事,看着老百姓发自内心感激,心里多少还是有成就感的。

小靳说,就是,想着当年咱们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不就是想能发挥自己能力,在工作上做出成绩。现实和想象虽然有差距,但是,基层工作还是很能锻炼人,工作的重复性、任务的反复性、时间的关键性,可以说基层干部就是前线部队,要求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还特别能奉献。在基层没有责任心就不可能干好工作,没有责任心你样样工作就要落后。

同事说,领导今晚上下来查不查岗?他准备瞅空骑摩托车去西南点看看老婆去,麦场防火工作到现在两星期没见到她了。

小靳说,没有这么夸张吧,你们家在镇上,随时可以见面,在我面前显摆,搞得真的像在前线打仗一样?

同事说,这次麦场防火我和媳妇不在一个大点,她分到东南点,我分到西北点,从地理位置上来说,正好是两个边角。镇里要求吃住在点上,我敢胡跑吗?

小靳笑了起来,打趣道:真感人啊……突然,他的灵感来了,来不及和同事说再见,就把电话挂了。一篇以突出基层干部工作责任心的新闻通迅——《夫妻双岗》,第二天就分别刊发转载在市党报和县委机关报上。县领导批示:新丰镇基层干部的责任心是值得肯定和学习的,全县基层干部要向他(她)们学习!

吴建业表扬小靳,工作的亮点就在身边,要善于总结和发现。

麦场防火期间正值端午节前后。端午节早晨,吴建业安排其他镇班子成员说,麦场防火工作到了关键时期,各村的麦子基本已收割差不多了,当下最关键任务是,避免群众燃烧处理麦秸的行为,干部继续驻到各村防火点上去。中午时分,他从市里老领导家出来,抬腕看看手表,已是近十二时,就站在市领导家楼下随手拨通副镇长的电话,进行电话查岗。副镇长在电话里大声回答,是吴书记吧,我在点上呀,你在哪里?吴建业说,我问你在点上那个位置?副镇长稍迟一会儿回答:在西南点张庄村头的防火点上。吴建业说,我的车正在村南头的乡村公路上,正要往你们点上去。我怎么没有看到你?副镇长声音有些软,但随即朗声说道,吴书记我现在站到防火站旁边那堆砖头垛上了,你看到我了吗?正拿着草帽向你摆手哩,你开的还是那辆黑色的普桑吧,我看到你的车了!你不用下车了。看到我了吗?嗯,在砖头垛上站着哩,对,朝你摆草帽的那个……你放心,我们都在这里,不会出问题!

吴建业严肃地说,你不用站恁高我就看到你了,那个拿着草帽像猴子一样的是你吧!好了,赶紧下来吧,我就不过去了,你要带好班,值好岗,我去其他点看看。说着,他摁下手机键。

至端午节这天,镇干部们已在防火点上驻守十几天了。个个晒得脸黑神疲,吃不好,睡不好,人困马乏,连走路都想找根棍扶着。临近中午,张庄行政村主任来到防火点,生拉硬拽把让镇干部拉到家里说是好劣吃顿囫囵饭,防火点上只留下一名村干部值守。中午,这名村干部在外工作的女儿一家回来走亲戚,村干部一激动,多喝两杯,竟睡了过去。有不守规距的村民趁这空档,点燃一柱草香并在草根根部用橡皮筋束了几根火柴,插在麦秸堆边,迅即离去,这一柱草香就隐密地燃了起来。正午时分,麦场空无一人,家家艾酒飘香。待这名酒昏汗热村干部和镇干部们返回防火点的时候,草香依然无声无息的悠悠燃着,大伙压根出没有发现,也可能压根发现不了。不一会,就在大伙困眼迷离的时候,只听呼的一声,燃到根部的草香引着的火柴头。好家伙,这几根火柴头的点燃直接把近身的麦秸垛毫不犹豫地掀起火浪。干柴烈火的概念就是如此,大家还没有明白怎么一回事儿的时候,火浪似疯狗一般掠过田地,所有没有剔根的麦杆、麦秸以及杂草“嗞啦啦”的燃烧起来。吓坏了的干部们这时才恍过神来,七手八脚抢过灭火器材扑向大火。

开玩笑,这火一旦燃烧到这个程度,想灭火,就难了。而知难而上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副镇长大喊一声:“都回来!”人群里有人也喊:“快向镇里汇报。”可以说是两个幸好,一个幸好是众多干部群众听到副镇长声嘶力竭止住大家飞蛾扑火的行为,而避免人员受伤或者更严重的结果;第二个幸好是火浪至地头水沟处无法逾越扑向下一块田地而止。张庄麦田火浪正起时,县政府麦场防火督导组正驱车在距张庄不到两公里的县乡公路上巡查,一片火海就是瞎子也能感受到热浪的炙烤,督导组干部迅速来到现场,随行的电视台记者扛着摄像机就对着着火的麦田拍摄。

赵长江和其他班子成员闻讯赶到现场,吴书记正在每小时180M的速度从市里上高速冲向镇里。督导组干部问,吴书记在哪里?赵长江说,书记正在其他点上,正往这里赶。督导组干部说,忽悠谁呢,你们镇最远的村不过15里路,就是骑自行车一个半小时了,也差不多该到了。赵长江紧张地擦着脸上的汗说,这就到了这就到了。

正在大家焦急地等待吴建业的时候,赵长江接到一个电话,是吴建业打给他的,让他转告督导组,他来不了张庄了,因为在他督导的西点防火点上的一名年龄较大的镇干部老刘由于连日来工作任务重、休息时间少,导致高血压并发脑出血,现在正抢救送往县医院。督导组一听,出现了意外情况,也不再说什么,也不再等吴建业。严肃地要求赵长江,要尽快上报失火发生情况,分析失火原因,追究纵火人。

送走督导组,赵长江迅速召集各大点负责人,分析当前严肃的防火形势,并调集派出所民警彻查纵火人。会议结束,有班子成员说,老刘不是得脑出血三天了吗?赵长江狠狠的瞪了这名班子成员,说,就你聪明?

县里没有追究吴建业工作期间擅离职守。因为,吴建业汇报时说,督导组赶往张庄时候,他正在和镇干部们一道把突发脑出血的老刘送往县医院,必竟人命大于天,镇长在防火,他在抢救干部的生命。

防火工作接近尾声,按照吴书记的要求统一口径,县电视台根据镇通讯员小靳的写典型材料,又把摄像机对准了躺在病床上、口齿含糊不清的老刘。一名年轻的女记者不顾老刘此时彼时昏天昏地、神情呆滞,口水淹透衣被,面部毫无表情,把采访话筒捧到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会知道怎么回事的老刘面前,要进行现场采访。

陪同记者采访的吴建业神情凝重地俯下身子,坐在病床边轻轻拥着老刘,示意把话筒和镜头转向他。

秋涵在电视里看到了吴建业的镜头,轻轻笑了。随机拨通吴建业的电话,说,吴书记这戏演得不赖呀!

接电话时县领导正在镇里检查工作,吴建业严肃的说,镇干部吃苦、奉献的精神值得学习,同时,也是我们一直以来不断加强干部队伍建设,牢固树立宗旨意识的具体体现。

放下电话,吴建业告诉县领导又是一些省、市各个媒体记者要求采访的来电。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吴建业在新丰镇已经工作四年多了。县里调整干部,准备从基层推荐几名副处级干部。

当年轰轰轰烈烈搞起的示范园已经到了收获挂果的年头。这年秋天,千亩“精品”苹果示范园终于挂满了果实,结果却非镇干部门期待的收获。可叹千亩苹果园内,如李子一般大小的苹果稀稀拉拉的愧垂在树上,个个瘦小干硬、酸涩无汁。秋色已浓,几场秋雨,繁密的树叶纷纷落下,裸露在树上那些小果子们更显得饥瘦,早先一些“营养不良”落地的果子早是烂的烂、坏的坏,一片惨淡的景象。而镇农村信用社那边贷期已到,催促镇干部们赶快卖果还贷。

镇干部们耷拉着脸子来找吴书记,说,当年贷款是你吴书记强行让我们贷的,并承诺如果四年后示范园果树种植失败了都算你的。

吴建业一拍桌子,大喝道:放屁,我拉着你们的手去信用社签字了吗?再说,搞什么没有风险,有了风险要学会承担。

镇干部说,当时赵镇长就提醒过你,山东的苹果不一定适合在咱这边的气候,你光想着自己出风头,搞面子工程,根本没有顾忌盲目上项目失败的后果。贷款的事,你在全镇干部会上说,谁不按规定时间内和信用社签好协议,谁就停岗回家。

吴建业冷眼一瞥,说,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纯粹一派胡言乱语。你们都是党员干部,要尊重事实,不能像村民莽夫,动不动就耍性子、就给党委找麻烦……说说,这事是谁指使你们来的,让他单独来找我,都回去吧!

几个老干部几乎对吴建业这一套根本不理不睬,扬言今天非要把事说明白了,要不然,就去县里找组织解决。

吴建业见势不妙,心想如果真激怒了这些即将退休的老干部们上县里找领导“闹”一场,恐怕在当下县里正考察干部的关键时候,会对自己的前途会造成不小的负面影响。领导们会怎么想?组织上会怎么考虑?

办公室里乱哄哄一片,吴建业有些乱了方阵。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口,赵长江闻讯赶来,上前紧紧抱住几位情绪有些失控的老干部,好言相劝。说,大家不要激动、不要激动,有话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赵镇长说,大家也都看到,吴书记来咱们新丰镇四年多来,工作踏实敬业,无一事不是为咱们新丰镇的发展着想!无一心不是想让咱们新丰镇的百姓群众尽快富起来!创新会有失败、发展会遇到困难。就拿果园的事来说,当初吴书记的出发点,是让咱们的党员干部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建好示范园的目的是在示范园成功的基础上在全镇推广,让咱全镇的老百姓零风险致富。大家都是党员干部,党员干部就是要有能吃亏的精神,不能因为示范园暂时失利,就因为这一点挫折和损失就耍脾气、找组织。刚才我还听到,有的党员干部要上县里去找领导?找上级领导就能解决问题吗?我看未必,我们都要冷静的想一想,吴书记当初创建示范园是为了个人吗?苹果苗都种自己家里了吗?信用社里没有吴书记的贷款吗?

赵镇长摆摆手说,大家都先回去吧,咱们都是素质很高党员干部,不要搞得像村里的农民一样,动不动就闹腾,这事吴书记会有办法。

大家听罢,相继无语散去。但吴建业感觉到这事没有那么简单。因为就在老干部们来找自己理论的前几天,表弟告诉他,去山东低价进苹果树苗高价卖给镇里的事儿让嘴不把风的表弟媳妇显摆出去了。恰好听她显摆的那人正是新丰镇一名镇干部的亲戚。

农村的事儿就是传得快,不几日,另外一个版本的传言溜出来了:吴建业建果园的真正目的是和表弟合伙卖果苗赚钱。原本这事儿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吴建业根本没有从表弟手里拿过一分钱,不过是卖了一个人情给表弟。可是用一名镇干部的话来说:钱反正是赚到吴建业他们家人手里了。

让吴建业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就是上边领导来考察副处级干部候选人的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吴建业听到手机急促地响起来。其时,吴建业早已醒来,站在窗前,刚刚扔在地上的烟蒂像一群讨厌的臭虫围在脚下。手机显示是县里宣传部刘科长的号码,接过电话后,他打开电脑迅速登录到本地较有影响官方网站论坛,果不其然,正如刚才电话里所说的,这个是网站的论坛已经有人发帖子,列举出十三条吴建业华而不实的工作“政绩”,其中包括劳民伤财大建农业种植示范园的事儿。

吴建业大伤脑筋,特别在这个要调整干部的节骨眼上。

怎么办?他回电话问刘科长。

要及时处理,注意关注千万不能让网络里的帖子被发酵。刘科长说,当下网络的力量不可小觑,处理不当会掀起轩然大波,后果不仅会影响你的仕途,甚至还会惹火烧身。刘科长无奈地说,自媒体时代,人人都是麦克风、个个都是宣传员。无法控制他们的言论,应对媒体最好的办法不要躲避,越躲避就会引起越多的人好奇、关注,要坦诚正面回应,越快越好。处理得当,没有网民跟贴就自然沉下去了。另外,你应该回县里主动向领导汇报一下情况,不要等到让领导找你谈话时,情况就被动了。对了,还要注意,贴子一发,马上会有各路真假记者前去拜访书记了。

吴建业放下电话,马上召开紧急班子会,部署应对各路媒体记者的来访。并要求镇里的宣传委员,立即组织人员注册“马甲”登陆论坛,按照网上贴子所言十三条,一一立即正面回应。本来嘛,人无完人,瑕不掩瑜,工作难免出现失误。

安排完毕,散会时,吴建业示意赵长江留下。

你怎么看这件事情?这个贴子会是谁发的?吴建业问赵长江。

赵长江说,我考虑有三种情况。一是发贴子的这人也许是你的竞争对手。其二你老兄在工作或是生活中得罪谁了。第三嘛……也有可能是咱镇里某个干部示意谁干的。三种情况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把你搞臭。赵长江思考了一会儿,说,我马上让李双合副书记和他电信部门的朋友联系一下,让他们查一下IP地址,看看发贴人的位置。

吴建业狠狠着抓着头顶日渐稀少的头发,烦躁地说,那行,镇里这边的工作你多费费心,我马上回县里找领导去汇报。他娘的。有人操我的心了。

驱车赶到县城,天色尚早。机关上班时间还未到,不等吴建业吩咐,司机已经把车停到关帝庙门前。依旧是吴建业独自下了车。

司机张彬是跟随吴建业从机关一块下来的。这么多年了,张彬已经了解吴建业习惯,逢遇难事,吴建业必来城隍庙找到瞎子吴,问一课、占一卦。这一带,沿街两侧,占卜者聚集,或相面、或推八字、或秤骨、或测字,问吉凶、看阴阳宅、测财运、算婚姻、占前程、卜官运……林林总总,似但凡有人间不解之事,在这里都可以一算明了。吴建业轻轻走到一老者卦摊前,老者须发霜染,面色暗红,身骨清瘦,一幅墨镜遮了双目。身后,挑一面三尺小黄旗,旗顶绘阴阳八卦图,中间绣四个黑丝大字:“料事如神”,下面还附了三个小字:瞎子吴。这算老者是对自己的简介了。

不待吴建业走近,瞎子吴便轻声长叹道:你来了!不等吴建业开口,瞎子吴喃喃就说,孩子,这回你的麻烦有点大了!

吴建业怔了怔,说,何以见得。其实吴建业对瞎子吴的卦卜很是相信。

还是在机关秘书科的时候,一年春节,吴建业带着秋涵和女儿来逛城隍庙会,新春庙会,自然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吴建业鬼使神差般看到了瞎子吴。乍一见,吴建业觉得此人很面熟,甚至觉得这个人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生活。瞎子吴也听到吴建业此时和妻子秋涵的说话声。

这位先生留步,让我给你算上一卦吧!瞎子吴坐在卦摊前的小马扎上仰面说道。春寒乍暖,瞎子吴有些感冒的意思,不时拿一方暗色的小手帕含糊的抹去挂在唇上胡须间的清鼻涕。

秋涵扯了扯吴建业的衣袖说,走吧,别听他哄人骗钱哩。

给先生算卦不要钱,我还知道先生和我本家子。瞎子吴显然听到了秋涵的话。你也姓吴,吴建业问道,好奇心让他驻足在瞎子吴的卦摊前。

吴先生老家应该是汾河镇前弯村的吧?这几年你走着鸿运哩呢,应该称吴领导了啦!瞎子吴闻声扯过吴建业手说,不瞒你说,在你小的时候,我就给你算过卦,算你将来必有作为。

听着瞎子吴说这些话的时候,吴建业大脑里迅速开始搜索这个对瞎子的印象。怪不得面熟,还是在吴建业小的时候,他记得年节或麦收秋后,村里总会出现一个拄着盲棍,敲着呜哇作响的金属器物,摸索着路在自家门前歇息一会儿和奶奶嘀嘀咕咕说上一会话的算卦人,这瞎子时常还会给吴建业带些糕点水果吃,不过那时的瞎子还比较年轻。

吴建业来了好奇心,到底要看看这个算是旧相识的算卦人要说什么?

算卦人说,我还记得当年给你算卦时留的生辰八字,你命不好,但运好!你运好,但命又不好!今天不给你算卦,待日后遇到解不开的疙瘩再来找我吧。

吴建业有些恼怒,心想,你说这大过年的,这老家伙说这话多少有些丧气,什么命不好远好,运好命不好的!自己在这个小县城里也算有点身份的人了,即便以后就是有解不开的疙瘩也轮不到来找这个无名的瞎子帮忙吧!当下,吴建业带着家人就要拂袖而去。

瞎子听吴建业他们要走,急忙说,别走着哩,这新年新节的,正好遇到孩子,咱们这儿的规矩,见了孩子多少要发个压岁钱!来,乖妞妞,叫声爷爷,给你发压岁钱了。说着瞎子从怀里内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币来。瞎子莫名高兴的表情表现在他因盲而失调的脸上有点像哭。

吴建业和秋涵奇怪的还没有反应过来,瞎子已经把这张皱巴巴的纸币塞到女儿的手里了。

猛然间看到这个瞎子朝自己手里塞东西,女儿吓得“哇”一声哭了起来。吴建业他们急忙夺过孩子扔下纸币扭头就走。今天真是莫名其妙,秋涵生气地说。

后来,吴建业还真的算是找过瞎子算了一卦。上级任命吴建业到新丰镇任书记前夕。县里召开常委会讨论乡镇领导班子的人选时,老领导在常委会上提议吴建业下去直接任乡镇党委书记,常委班子里有人提出由一个没有基层工作经验的机关部门科长直接任乡镇党委书记,不是太合适,按程序应该先任乡镇长,接触接触实际工作,掌握一些基层工作经验,才附合干部任用程序。同着众多常委的面,对吴建业任命的事儿,老领导没有再说下去。

散会后,吴建业很快知道了会议内容。

一夜无眠,有些郁闷的吴建业早早走出家门,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在晨雾中不知不觉竟游走到关帝庙附近。远远的又看到了那个算命瞎子模糊的身影。

何不算一卦?吴建业心想到底印证一下此人的玄机。走近,坐下。瞎子听到吴建业的声音说,来了,孩子,算前程吧!勿须多言,应是柳暗花明。

想多问几句,瞎子却摆摆手说,天机不可泄露,你走吧,不过要记住:无论以后走到哪里都要做善人、干善事!头顶三尺有神灵,世间的人啊,不能做昧良心的事,做啥事头顶上都有神灵看着哩!回去吧,我也该去吃饭了。

瞎子的话,灵验了。

关于下乡镇任党委书记的事儿,最终还是通过了。后来有人传出的风声说,一是老领导坚持意见和持反对意见的常委反复沟通,最终达成一致观点;二是这批干部调整,附合绝对条件的干部还数吴建业最接近。

这就是命呀!吴建业有些庆幸。对瞎子的卦真有些信服了。此后,吴建业有事必找瞎子算上一卦。即便无事可问,有时去回县里去机关汇报工作,距上班时间尚早的化,他也要到这里拐个弯和瞎子唠两句。唠的越多瞎子对吴建业的事儿知道的越多。起初,吴建业问卦总是吱吱唔唔,只说表面不言真事。瞎子说他心不诚,无法断真卦。吴建业精得像兔子一样,那敢将所问的一些不是清明之事与瞎子和盘托出呀。后来,一些真没人敢说、敢商量的事儿,吴建业情急之下,竟也不自觉的和这个瞎子商量起来。当然,吴建业心底一些永远不能让人知道,也不会让人知道的事情,他绝对不可能傻到与外人相诉。遇到吴建成业卦问不能见天的事,瞎子的脸憋得通紫,似乎比吴建业还要着急。

每次临别,瞎子总要重重的说:做啥事头顶上都有啥看着哩,人在做,天在看!孩子,你前程大着哩,弄啥事要守规矩呀!

这次,吴建业又来找瞎子了。听到瞎子说这回麻烦有点大了。吴建业大脑轰一下子懵倒了:难道说,自己背地里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败露了?难道是除妻子秋涵之外,被自己安置省城的那位女子暴露了?难道是自己串通开发商违规用地在镇里中心黄金地段开发的商品小区的事情炸锅了?

吴建业有些害怕了,他问瞎子,麻烦有多大?

瞎子伸出手臂,隔空打捞着吴建业,吴建业情不由已的把手递给瞎子,摸着吴建业的双手后,紧紧攥着。老人情绪明显激动起来,他竟有些愤恨地说,早就给你说过做人要守规矩,当官要当好官。这回你怕是要出大事了!你想想你,打小没娘,你奶奶独自把你辛苦养大,还没报恩,眼看你就要出事,看你奶奶百年之后,谁送给她送终?不孝呀!

吴建业真的恼怒了,他狠狠抽回手来,猛地站起身来,飞身一脚踢翻了瞎子的卦摊,恨恨的说,你算老几,你这老家伙凭什么咒我?转身远去。

身后,吴建业依稀听到瞎子泣不成声的低语,我是你爹呀!吴建业真想回去再扇那老家伙一把掌。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吴建业不敢纠缠下去,匆匆上了车,就往机关跑。在车上他又接到了副书记李双合的一个电话,告诉吴建业发帖子的IP地址查着了,在广东。

吴建业很沮丧,心想发帖子的这个人真阴,竟然跑到广东去发帖子,看来是让自己找不到他了。不过,他还是留了一下心眼和表弟打了一个电话,让他迅速找人再查查发帖子的IP地址。

走进机关大院,吴建业没有见到领导们,电话里领导告诉他要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他又赶紧给市里老领导打电话,拔了几遍却没人接。吴建业很沮丧。

走出机关大院,吴建业接到表弟一个电话,表弟告诉他在网上发帖子的IP号不是在广东,而就在清丰镇上的一家网吧里。吴建业心忽地一下沉了下来。

吴建业从机关出来,接到远在省城的贾丽丽急促的电话,说这边政府清查房产,似乎有点麻烦,能不能快过来一趟?吴建业没来得及多想,镇里也没有回,立马让司机找再找一辆车赶快回镇里观察动向,自己驱车加速直奔省城。

驶上高速,道路两旁的绿化带青蛇一样向前盘延。手握着方向盘,吴建业的思想也随着青蛇飞快的向前游走。他想起和贾丽丽的第一次相遇,是到青丰镇任书记的第二年。他去省城参加为期一个月的培训会。贾丽丽是所住宾馆的服务员。吴建业随着各个县、镇的参训人员前往宾馆前台报道,贾丽丽她们负责登记,吴建业递上身份证,贾丽丽“哟”的一声笑起来,说,咱们是老乡呀!贾丽丽的同伴打趣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贾丽丽,你还不赶紧参拜你们家乡的父母官!贾丽丽嗔怒,说,去去,什么两眼泪汪汪,高兴还来不及呢?

知道有了老乡的这层关系,贾丽丽格外照顾吴建业,吴建业也有些留意起贾丽丽。贾丽丽告诉吴建业,她在省城打工也已经两年没有回过家了,虽说已经二十出头的年龄了,可以前并没有出过远门,一个人在外总会思念家乡的、总希望能遇到个老乡叙叙家乡。

每天早晨,贾丽丽会按时接通吴建业房间的电话,提醒他该起床吃饭了。在省城的朋友也经常联系吴建业晚上出去吃顿饭,喝场酒。晚归,贾丽丽会跟着吴建业穿过厅堂,送至房间外,提醒他一个人在外,不要喝那么多酒,伤身不说,醉了谁来照顾他。

一日晚,贾丽丽送醉酒的吴建业回房,同房间的另一位黄姓镇书记打哈哈:老吴,艳遇哇!吴建业连忙正色说:表妹!是正儿八经的表妹!不能胡说!

贾丽丽站在门口也附合着说,真的是表妹,你们领导可不能胡说呀!

组织规定所有参加培训人员不允许以各种理由请假,除非非常特殊的事情。时值盛夏,早晨出去刚穿的衣服,一天下来且不说汗渍纵横,单是那化肥样冲鼻的十足汗臭就让人受不了。自己洗衣打理这个环节,还真让参加培训的这些领导们有些小乱阵脚。有人是衣服洗后洗衣粉没有漂涤干净,深色衣服布满白色“地图”。有人是衣服穿上皱巴成一团干树叶。有人干脆打电话给客房部,把洗衣服的任务付费包给服务员。

吴建业则不然,每天很是体面地穿着平平整整、干干净净的衣服去参加学习。因为贾丽丽总会及时把他该换洗的脏衣服拿去,洗干净,熨整洁,叠好放在柜子里。起初吴建业不好意思,不让贾丽丽拿去脏衣服。贾丽丽干脆地说,这有什么,我是你表妹,洗衣服这些小事是女人的事儿,男人要做更重要的大事。吴建业过意不去,晚归时,也会拐到超市里买些可口的水果、小零食带给贾丽丽。每次,贾丽丽都非常高兴,呼朋唤友品尝“表哥”带回来的零食。

一个月的培训时间,吴建业感觉有些短了,贾丽丽也是。

临别,贾丽丽竟有些不舍。吴建业感激这些时间她对他的照顾,打算正儿八经地请她吃顿告别宴。谁知不待吴建业把这个打算告诉贾丽丽,她倒先提出了这个要求。贾丽丽说:表哥,怎么样,我这个表妹还算称职吧?该回去了,怎么着也得请我吃顿饭感谢感谢吧!

吴建业笑了。说吧,想吃什么?吴建业说。我正有这个意思,想好好感谢感谢你!

最后,他(她)们商定去省城一家最有名的西餐厅。贾丽丽说,听说吃西餐的地方都很浪漫。可她从来也没有去过。你还得送我一束鲜花!贾丽丽撒娇着说。

相约晚上去那家西餐厅见面。吴建业有了一些异样感觉。这算是约会吗?如果不是为什么贾丽丽非要让自己带一束鲜花!如果是,这件事儿不应该是自己做的。去是一定要去的,送一束鲜花算什么事儿?

贾丽丽渴望的眼神在他脑海里张望。吴建业最终在赴约的路上去了鲜花店,不过他买的是一束黄玫瑰搭配的白色康乃馨。因为鲜花店里的老板说,这样搭配,鲜花的物语是纯洁的友谊。老板问,不需要红色的玫瑰吗?吴建业也想问自己:不需要红色的玫瑰吗?

西餐厅里暧昧的灯光、浪漫的音乐、精致的佳肴,两杯红酒。一切都和电影里的情节一样。他(他)都醉了。贾丽丽软软地趴在桌子上,捧着黄玫瑰,努力抬起头来,问吴建业,为什么送给她的不是红玫瑰?吴建业努力克制着自己,软软地摆着手。贾丽丽呵呵地笑个不停,一口红酒呛住了。吴建业想上前帮下忙却被贾丽丽示意去卫生间止住了。挡不住的酒精在吴建业身体里开始温润且汹涌的奔流起来,穿过他的胃,冲进血液里,狂躁地掀开他干涸期待的身体。贾丽丽再次回来时,捧着大大的一束红玫瑰,开满了整个包间。

这一夜,他(她)们躺在铺满黄玫瑰花瓣、红玫瑰花瓣的床上,让干涸的身体疯狂地接受了玫瑰一样的暴雨。

事情本应该就这么结束了,事情也不会就这么结束。

吴建业终于同意开发商违规把镇里那二百亩地建成商业小区。在开发商周到的安排下贾丽丽从宾馆辞了职,满足地住进省城为他们购置的房子里,安安静静地等待吴建业的每一次团聚。她已经为吴建业开始孕育宝宝了。

一路上,吴建业不停踩足油门加速,途中他接到丽丽一条诡异的语音留言,内容是:查房人是纪检!路真漫长呀。吴建业开始恍惚起来,忽然间竟拼命冲向前方的一辆飞驰的货车,轰然巨大的声响倾翻车上满载的沙石,瞬间,他惊恐地看到一只铺天盖地的蝙蝠渐渐展开黑夜一样的翅膀紧紧拥抱了他……

黑夜来临,他闭上眼睛,黑暗中看到奶奶头顶稀疏散乱的白发和着已经干涸的泪水无助地四处飘散。她寸步不离地拄着八十大寿时吴建业给他买的梨木鹤顶拐杖,搀着那个算命的瞎子挪出村子,飞到他的跟前,拼命拨去他身上越铺越厚的沙石,十指如藤,红血白骨,声嘶力竭地喊着:当官弄啥呀,我的孩儿呀,早知道孩儿会出恁大的事儿,奶奶我就不该让你跟着公家人走哇!我的孩儿呀,我可咋办呀!你说当官弄啥呀?

他看着那个瞎子。他拼命直了直身子。问奶奶,他来干什么?

奶奶一把扯过瞎子吼道:孩儿,他是你爹呀!

马震宇,1970年代出生,河南项城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西北军事文学》《时代文学》《短篇小说(原创作品版)》等刊。

责任编辑 张韵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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