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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飞越我的枫杨树故乡(上)

2017-11-08

北京广播电视报人物 2017年26期
关键词:蒋氏狗崽苏童

苏童,原名童忠贵,中国当代著名作家。代表怍有《园艺》、《红粉》、《妻妾成群》、《河岸》、《碧奴》和《黄雀记》等。

本文的作者朱伟是一名资深媒体人,推出过刘索拉、阿城、莫言、余华、苏童、格非等一大批作家。是1987年在南京才认识苏童的。那时,他在《钟山》当编辑,住在集体宿舍里。

我那次去南京,是受《钟山》编辑部主任范小天的邀请,苏童是他的小师弟。当时,小天在南京有个文学圈子,叶兆言和苏童虽然那时还不是专业作家,但已经是这圈子的核心成员了。

兆言当时在江苏文艺出版社当编辑,为天天要去上班叫苦不迭。一天,兆言请我到他家吃饭,作陪的有小天、苏童和黄小初。兆言好吃,而且厨艺高超,记得主菜是菜花甲鱼,甲鱼是他自己上菜市场挑的,大家吃了,都连声赞鲜美。苏童年纪最小,不善言谈,我注意到他走路会晃肩膀。他对西方各种流派的作家都很熟,特别是美国作家。

苏童的第一篇与一部阿尔巴尼亚电影同名的小说《第八个是铜像》发表在1983年的《青春》上。那是他在北师大读书时的习作。没当过知青的他,写了一个知青回城后,使一个老厂起死回生的故事。但他认为《桑园留念》才是他创作的起步。这个写于1984年的短篇最早刊登在一本叫《他们》的民间刊物上,1987年才正式在《北京文学》发表。《桑园留念》写了一个15岁少年的性萌醒,在当代中国作家里,苏童是最会写性的。那一年,苏童还分别在《上海文学》和《收获》上发了《飞越我的枫杨树故乡》和《1934年的逃亡》。

《飞越我的枫杨树故乡》是苏童的第一个中篇。在这个中篇里,他第一次写到“枫杨树”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应该是苏童意象里的家乡——他的父母都是扬中人,好像他10岁才回过一次老家,而他笔下的“枫杨树”却是开满了如“翻滚的红波浪”一样的罂粟花,肯定不是扬中。

《飞》是一篇具有很强象征意义的小说。“我”是“从祖父被回忆放大了的瞳孔里”,看到幺叔的。那天是鬼节,一辆牛车上堆满了晒干的罂粟,身上涂满了花生油与罂粟粉的牛被“绚丽夺目”地缚在车轩上。幺叔一骗腿儿就上了车,然后,大鬼小鬼就跟着他出发了……

幺叔是和穗子一起在河里嬉戏时淹死的。清晨,下地的人们能看到穗子一丝不挂地睡在罂粟花的波浪里,“仿佛一艘无舵的舟,在左岸猩红色的花浪里漂泊”。

守灵之夜,“我”在摇篮里,见到了“幺叔的精灵从河水中浮出,遍体荧光”,也听到了祖父“带幺叔回家”的絮语。

《1934》延续了《飞》中“逃亡”的主题,幺叔在这篇小说里变成了陈家的老大狗崽:财东陈文治用望远镜偷窥在水田里插秧的“我”的祖母蒋氏。苏童居然能想到“她后背有一小片被染黑的阳光,起伏跌宕”,这让蒋氏的脊背好像冒出一层“温暖的雾气”,为了能看得更加清楚,陈文治就不停地用衣袖擦望远镜的镜片。这种描写,非苏童所不能道,充满魅力。他在写到生育力极强的蒋氏时,还会用到这样的句子:“她觉得自己像一座荒山,被男人砍伐后,种上一棵又一棵儿女树。”

《1934》的故事其实很简单——祖父陈宝年18岁娶了祖母蒋氏,婚后七天就去城里谋生了,他是个竹匠。蒋氏先后怀了八次孕,生了七个孩子,但除了老大狗崽和老幺“我父亲”,其他五个都死在了1934年发生的一场霍乱中。而在这些孩子当中,老大狗崽极有可能是陈文治的,但他只交代了一句“我设想陈宝年在刹那间,也为女人和生育惶惑过”。苏童好像不需要考虑情节的承上启下,他只是对一个个色彩缤纷的场景感兴趣。

这一年,不仅陈文治通过望远镜,看见了“我父亲”出生的全过程;这一年,陈宝年的竹行生意还火了,吸引了很多村里的男人去投奔他。15岁的狗崽就是在收到父亲捎来的竹刀后,进城去找父亲了,结果就见到了麻油店的小女人环子。

《1934》两次写到“偷看”,这也是这篇小说的精华所在。在陈文治的望远镜里,蒋氏在金黄色的麦浪中生产,“眸子痛楚得烧成了两盏小太阳”,胴体也变得更加丰盈美丽;“我父亲”诞生的哭声震落了陈文治手中的望远镜,摔碎了镜片,他的白锦缎裤子于是亮晶晶地湿了一片。狗崽偷看阁楼里父亲与环子的好事则是通过声音来表现的——环子的猫叫声“湿润地流出房门,浮起了整个竹器作坊”,也使狗崽“漂浮了起来”。这个麻油店的小女人还勾引了两个少年。故事的最后,陈宝年把怀了孕的环子送回村里,蒋氏在酸菜汤里做了手脚,弄掉了环子肚子里的孩子。环子带走了摇篮里的“我父亲”。身边一无所有了的蒋氏,终于让陈文治用轿子抬进了黑砖楼……

苏童是在1987年结的婚,这时他已经功成名就了。妻子是他的中学同学。在《桑园留念》中,似乎有点模糊的印象?是他在老街石桥上经常窥望的?1988年,他分到了房子,居然是离南京新街口很近的一座小木楼。我去看过他的“新房”,苏童抑制不住对这木门木窗老房子的喜爱。房子不大,却是楼上楼下,有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声响的木梯。

魏红是晚几年才调到南京的。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一帮人经常坐在苏童家的木地板上聊文学。苏童家没有做饭的地方,吃饭要上邻近的小饭铺。我还记得苏童买了个微波炉,挠着脑袋抱怨用它热菜很难吃的情景。似乎是1988年春节,我回上海前,我们全家还在这小楼上,在苏童的卧室兼书房的门外打过地铺。上世纪80年代,是混在一起,可以不分昼夜的年代。

1988年,小天拉我和兆言,还有赵玫,编了一套小说年选。然后,江苏文艺出版社的蔡玉洗又邀我去改造《东方纪事》杂志,南京就成了我那两年特别亲近的城市。范小天、苏童、叶兆言、黄小初,也成了我那段时间最亲近的朋友。

后来我到了《人民文学》。在《人民文学》我只经手发了苏童的一个短篇《仪式的完成》。那是刘心武重新起用我编辑1989年第三期的小说专号,余华、格非、苏童集中在一起亮相,有余华的《鲜血梅花》、格非的《风琴》,再有就是苏童的《仪式的完成》,这一期是1987年后《人民文学》最亮丽的一期。在这一期经我手发表的,还有林斤澜的《氤氲》、查建英的《献给罗莎和乔的安魂曲》。《仪式的完成》是一个特别优秀的短篇。民俗学家到八棵松村采风,在村口遇到了一个锔缸的老人,在补一口大缸的裂纹。民俗学家认出这是清朝的龙凤缸,他请教老人,村里誰的故事最多?老人说:“去找五林。”民俗学家进村后,却打听到“五林”早在60年前就被当作“人鬼”给打死了。

按村俗,“拈人鬼”是从活人中抓阄拈出鬼来祭奠先祖,拈到鬼符的人要白衣裹身,在龙凤大缸中被活活打死。民俗学家于是说服村民重演一次“拈人鬼”的仪式,结果,他自己拈到了鬼,村民们按规矩,用一块巨大的白布将他从头到脚裹起来,抬起就往外跑。他在恐惧中,让仪式停了下来,这毕竟是假的。然后,民俗学家完美地完成了调查。离开村子时,见那个锔缸老人就走在他前面,担子“闪着一点火光在公路上漂浮”。他想追上去,距离却缩短不了。然后,公路上隐约有“五林”的呼唤声,一辆大卡车就将他撞飞了起来,正好就落进了龙凤大缸。结尾是,在他的追障会上,另一位民俗学家说,这只是一个仪式的完成。这是个当时读得我毛骨悚然的小说。 (未完待续)据《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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