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琴

2017年6月17日，相隔30年，87版《红楼梦》剧组重聚一堂。而这次的新闻目光，聚焦在了一位幕后工作者身上，她就是《红楼梦》的首席服装设计师史延芹。为剧中人物设计了2700套多姿多彩的服装，仅林黛玉一角就单独设计超过40套，每一套都被奉为影视服装的经典，使亿万观众大饱眼福，至今无人能够超越！

到剧组打杂“撞大运”

史延芹是山东青州人，小時候家里有本《石头记》，也就是线装《红楼梦》，常被她当宝贝似的，多次阅读。平日里扫地、擦桌子的时候，她就老听姨妈和母亲讲里面的故事，比如说“晴雯这个性格太强了，说话老带刺，不然不会吃亏”“袭人爱溜须拍马”“王熙凤怎么这么狠心”之类。最令史延芹惊奇的是，姨妈能把《葬花吟》一字不差地背出来。久而久之，她也就把书里的每个人物和情节都记清楚了。

史延芹从山东艺专油画专业毕业后，被分到济南市一家服装厂当工人。起初她不太喜欢这份工作，甚至觉得有些憋屈。但是，也正是这样的一段经历，每天可以接触不同的东西，为她后来做影视服装设计打下了基础。

不久，史延芹被调到了山东省话剧院工作。接着，史延芹就参与了电视剧《林冲》、电影《南拳王》等剧的服装设计，这些都逐渐铺起了后来的路。

当时央视筹拍《红楼梦》，在全国范围“海选”台前幕后所有人员。史延芹得到消息后不禁热血沸腾，她自小喜欢《红楼梦》，那种热爱渗透到了骨子里。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史延芹二话不说，背起行李就走。不料从济南赶到北京的时候，服装设计团队已经全员就位，都是北京人艺、中国京剧院、中央歌舞团等大型单位的知名设计师。王扶林导演也很遗憾，但是看了史延芹的设计手稿，又不舍得放弃人才，于是安排她干助理的活儿。对于别人来说，这份工作微不足道，可对于史延芹来说，这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

一开始，史延芹做的是服装监制，就是图纸设计好之后，去工厂盯着制作。后来剧组要在苏州拍一段“十里长街”的情节，有很多人物：和尚、道士、说书人、杂耍艺人、妓女……服装都要贴合身份，但并没有涉及主要人物。

那些大牌设计师只负责画主角，不愿意设计小人物的服装，觉得大材小用，于是就把整条街48个配角和群演的设计工作都推给了史延芹，一共48张，半个月交图。

史延芹很高兴，虽然是小角色，但能独立设计。当时的影视服装多数都是宽襟阔领，无法突出角色特点，而且色调单一，很容易造成视觉疲劳。史延芹决定进行改造，她严格考证、大胆创新，标上尺寸，对服装进行瘦身细腰裁剪，分剧情设计每一套服装，用不同色调概括不同群体。不少人曾质疑她的做法，可史延芹还是坚持下来了。

《红楼梦》设计2700套戏服出自她手

那时史延芹每天1.2元生活补助。剧组在北京香山，但房子不够住，她就被分到陶然亭公园去住。那儿有一溜小平房，是厕所改的，没有暖气，还透风。当时正值冬天，很冷，史延芹穿着棉裤还浑身发抖。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她又添了一张桌子，就在上面画图纸。饿了就跑出去买一张饼，5分钱。那饼有油有盐，吃着很香，还能吃饱。史延芹就一边吃，一边看资料，一边画，眼睛实在睁不开时就睡一会儿，醒来接着画。

史延芹喜欢设计有特色的东西，就把苏州的条子布、格子布和粗布等都用上了。水乡人物适合清雅风格，她把小樱花、小香囊也加了进去，还有小背心、十字挑花的腰裙，非常有趣。

最后审核的时候，每个人都要把自己的设计图摆在地上。经过日日夜夜的冥思苦想后，史延芹亲手设计出的一张张人物初稿，一眼便足以惊艳众人，人物性格也完美展现。史延芹心惊胆战地把图纸摆了出来。编剧周岭看完后有点吃惊地问她：“你画的？真的很棒！”

因为大腕设计师没有做过影视剧，设计的戏服宽袍大袖色彩艳丽，完全是舞台剧的路线，而史延芹的设计生活化，用色取材不仅符合历史而且适合胶片摄像呈现。

1987版《红楼梦》缺少投资，也不是为了赚钱而拍的，所以经费很紧张。不久，原服装设计组提出每张图纸300元的高价，剧组负担不起，就跟他们解约了。导演等人再次讨论后决定，让史延芹担任全剧服装的总设计师，付以之前的双倍酬劳。这是她做梦都没想到的。

生活化的风格，多彩的颜色造就有层次的画面，独有的“红楼梦时代”，就这样诞生了。林黛玉天衣仙韵，服饰洒脱自然、清秀灵幻。贾宝玉华服压群，服饰华丽高贵、英气逼人。薛宝钗素衣淑女，服装天然素淡、高雅大方。王熙凤锦衣奢华，服饰奢华艳丽、光彩逼人。史湘云豪爽洒脱，服饰鲜亮艳丽，艳而不俗。平儿机智得体，服饰多清淡素雅、低调柔和。贾母和蔼位重，服饰以宝蓝深栗色为主，彰显威严。

在史延芹的设计中，没有主次之分，从宝玉黛玉到探春惜春，再到晴雯袭人，根据每一个人物特点，设计不同的服装搭配；另外根据场景和气氛的不同，史延芹也设计不一样的服饰。百名演员，2700套衣服。单黛玉_人，季节、场次、色彩等不同，就有40多套。一针一线之间都带着一股工匠精神！

某些演员在演技、神韵方面很符合剧中人物，可是身材上却不合适。史延芹也利用服饰进行改变，弥补了诸多缺陷。例如演员邓婕，身材比较瘦小，而曹公笔下的凤姐却是高挑个子，于是为邓婕加厚鞋底，衣服多采用深色对襟，拉长身型，而且增加了立领的元素，使得人物样貌更显精气神。

因为拍摄场次复杂，有时候一场戏上下间隔比较久，史延芹还要认真做好记录，使服装前后对得上号。而在管理方面也极度严格，剧组女孩子多了，有些自然想穿好看的衣服拍摄，这是史延芹绝对不允许的。《红楼梦》的拍摄，整整耗时3年，而史延芹几乎投入了全部的精力，3年下来，严格的管理使得拍摄井然有序。不过，也使得史延芹因此忽视了家庭，与丈夫感情破裂，最后怀着歉疚之心，与丈夫离了婚。“我不想耽误丈夫，最后跟他商量，选择了和平分手。之前我们有些存款，还有房子和家具，都留给了他。我自己用不着，因为几乎整年不回家，吃住都在剧组。最后离开家时，我只带了一台照相机，因为要用它拍剧照和资料。”endprint

离婚后，史延芹彻底没了牵挂，心无旁骛地投身服饰研究。1990年电视剧《孔子》中4000多套服装，皆由她一人设计。当年获得了全国电视剧最佳美术奖，这背后隐藏了她多少心血。

痴迷古装设计，73岁仍快乐工作

1991年，中国服饰研究设计中心把史延芹从山东话剧团调到了北京，负责筹建中国服饰艺术博物馆。第一项工作就是办一场中国历代服饰展演活动。

在史延芹看来，服装设计不是会画个图，再缝成样子就行的，设计师还要知道服装的历史背景和地域特色。“现在一些做影视服装的，连原著都不看，历史也不查证，为了钱粗制滥造、胡编瞎说，给年轻一代造成误导。抗战片的服装有几个是真实的？女演员画着浓妆，穿漂亮的丝质旗袍，在当时那种环境里根本不可能，就是有钱人也不会。在战乱的时候，人们不会穿鲜艳衣服，中国有这个传统。”她说。

为了使自己设计的历代服饰最大限度地符合历史真实、生活真实，她严格考证，对自己设计的各个朝代的服饰，无论是在服饰质地上，还是在款式、图案色彩上都做到各有出处。为了找出各个历史时期民族服饰的不同特色，她跑遍了9省18个市县的图书馆、博物馆、文物和考古等部门，不但查阅了大量的文史资料，而且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实物资料，获得了新知。比如唐代有种人，叫“服妖”，实际上就是现在的模特，专门穿漂亮、前卫的衣服，贵族们吃饭的时候就请过来观看，相当于走秀。魏晋南北朝的时间很短，但服饰很摩登，造型很怪，女性上身的衣服很紧、很贴身，下身却是宽大的裙子，梳的发型也很大，像乌鸦的翅膀，叫鸦鬓。

有一次，她为了弄清明代官袍的样式，到江苏省博物院地下室仓库去看出土实物，那是一个阴森幽暗之地，异味扑鼻，但当她看到那脏兮兮的实物时，竞高兴地叫了起来。一旁的工作人员不断说“脏、脏”，而她一边掏出皮尺一点一点地测量，一边连连喊“棒”。

在設计和复制历代服饰的过程中，她不仅自己设计画图稿，而且往往自己去选料采购。比如春秋战国时代的服饰是以麻、葛、生丝、锦为主料的，可一般工厂都缺乏这种原料，为此，她几乎跑遍了大江南北的大小丝织厂。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终于在苏州郊县一家乡镇企业找到了这种面料。在生产制作过程中，她往往不只作为监制，而且动手参与裁剪和缝制，对染、绘、印、绣、裁、缝等各道生产工序都十分精通。

1994年，史延芹把近3年的理论研究付诸实践，设计了750套服饰，把几千年的服饰文化按历史顺序搬到了当年的“中国国际服装服饰博览会”上，名为“昨日的辉煌”。这样系统完整的服装展，在国内服装史上是第一次。17个国家的很多名人都来了，国际知名设计师皮尔·卡丹看完后给她写了一句话：“看了今天的中国历代服饰表演，很兴奋，我更加热爱中国了。”并当即拍板，请史延芹为他的公司设计一套唐宋元明清五代服饰。海内外许多客商，还纷纷邀请史延芹能够将这台中国历代服饰拿出去进行展演。

除了《红楼梦》，史延芹还担任过《水浒》《范仲淹》《李清照》《汤显祖》《聊斋》《九龙佩》等电视连续剧的服饰设计工作，并多次荣获国家级服饰设计大奖。

如今史延芹老师已经退休，是享受国务院津贴的一级人才。退休金不少，但是人闲不下来。她A为诸多戏剧、歌舞剧设计服装，偶尔也接接电视剧。她说：“家里人都劝我退休，3年前，我试过在家待着，连续摔断两次胳膊。出来忙活反而没事。在家没意思，感觉自己就等着那一天了。不行，我得干活，不为了钱。

“我看电视剧上瘾，现在有很多电视剧也搞得不错，像《甄嬛传》啊，我看了感觉自己还有很多好点子可以弄，还有很多劲儿可以使。没办法，就是喜欢，想干。”

6月17日，相隔30年，87版《红楼梦》剧组重聚一堂。这次聚首由贾宝玉的扮演者欧阳奋强牵头，邀请百余位台前幕后的主创们重聚北京。令史延芹最感可惜的是，林黛玉的饰演者陈晓旭不在了，过去两人一直情同姐妹，追忆往事，这也不由得让她唏嘘不已。

目前，73岁的史延芹正在为一部60集的古装剧设计服装，她说道，自己特别忙，但笑得很开心。史延芹说她想用更多的时间研究古代服饰，为中华文化复兴献出自己的一份力。

（编辑·宋冰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