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

唐季礼与成龙合作8次，创造的票房纪录在香港保持了10多年。熟悉成龙电影的朋友大家都记得，1994年，他和成龙进军美国，《红番区》成为首部在北美超过2000家主流影院同时上映的港产片，打破美国最卖座华语片的纪录。

他是成龙合作过最多的导演，也是彼得·杰克逊最欣赏的中国导演。

唐季礼与成龙合作8次，创造的票房纪录在香港保持了10多年。1990年，他自组公司投资拍摄《魔域飞龙》，亏了200多萬，第二年，他就成为了成龙炙手可热的IP“警察故事”系列第三部的导演，而这一回，唐季礼不负众望，《警察故事3·超级警察》打破东南亚多个国家最高票房纪录，并获得第29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影片提名，成龙则凭借此片获得最佳男主角奖。

熟悉成龙电影的朋友大家都记得，1994年，他和成龙进军美国，《红番区》成为首部在北美超过2000家主流影院同时上映的港产片，打破美国最卖座华语片的纪录，唐季礼和成龙因此共同获得第15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动作指导奖。就在他的声誉如日中天之际，他却选择了去好莱坞发展，一去就是5年。

归来，依旧是少年。

2005年，他和成龙合作的《神话》以1.2亿票房再创当年的票房神话，就在去年，由他执导的《功夫瑜伽》以17.6亿的成绩拿下春节档票房冠军。一次次的成功证明唐季宝刀未老，依旧是动作片领域的王者。

而这一次，他带来的不是电影，而是他的传记《幸福的挑战者：唐季礼》。1960年出生的他今年也已经57岁了，坐在他的面前近距离观察他，眼角眉梢也终于有了皱纹，是到了可以为自己半生的电影生涯做总结的时候了。

往事历历在目，就好像昨天发生的似的，从早年偷偷练武进入武行，到得到嘉禾老板何冠昌赏识与成龙合作，30多年的人生历练，成就了他的这本书，这是他的人生之书，也是香港电影黄金时代的见证。

读书时偷偷练习武术

南都周刊：在加拿大读中学时和歌手周华健是同学，成绩也很不错，转行练武，家里人不反对吗？

唐季礼：我是偷偷学，跟同学学。我的中文老师卢秀东，是香港精武会的荣誉会长。我在学校连续拿了两年毛笔钢笔书法冠军，他很欣赏我，那天，他叫我到家去坐坐，他已经60岁了，可是我怎么推他都推不动，再一推，我就飞了，我就想这是什么拳啊，他说这是大成拳，是内家拳三拳合一：形意、太极、八卦。

之前我练少林、洪拳和咏春，从12岁就开始练，遇到这个师父之后，我就知道，我前面学的什么都不是，怎么打都没用。遇到他之后，我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传统武术。

南都周刊：他是因为欣赏你的书法而和你结缘，书法和武术有什么关系吗？

唐季礼：内家拳意在筋骨，不在肌肉。你看那些书法好的武术家很多，岳飞，书法家，也是大将军，古代很多大将军书法都很好，这是因为书法练你的耐性、修养和集中力，而且你用的都是筋骨的力，不是肌肉、练肌肉的人写不了书法，一拿毛笔手会抖的。我当时既是田径队的，又是游泳队的，还参加了体操队，这三种体育运动发力的方法都不同，而且当时学校里一般一个学生只参加一个运动队，可是为什么我居然参加了三个？因为我都帮学校拿奖，学校也就不反对了。他觉得我有点不一样，就收我做入室弟子。我的师公是梁子鹏，内家拳南传香港第一人，我的师爷是王芗斋，意拳大成拳的一代宗师，我拜在他的女儿王玉芳的门下，向她学习大成拳。应该说我也是很幸运，能遇到这些师父。

南都周刊：1997年回港后是怎么加入邵氏的？

唐季礼：我很幸运，第一个老板就是邵氏的邵逸夫，我的干爹则是嘉禾的老板何冠昌，香港电影的两个巨头都是我的伯乐，我很幸运能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他们真是我的楷模，给了我很多的启发，可以说我是在他们的帮助下一步步成长的。这两位老先生见到谁都非常客气，非常亲切，从来没有见他们骂过一个人，无论你输了赢了，他们都对你特别好，笑面迎人，不会说输了就臭脸，不给你机会，不会的。如果这一部表现不佳，他们还会鼓励你，让你重新再来。这两位老先生，不仅是我，香港电影人几乎都受过他们的恩惠。

做过张国荣的武打替身

南都周刊：把你带入武行的是刘家良导演吗？

唐季礼：那一天是我的姐夫带我到拍片现场，刚好是罗烈担任导演，刘家良师傅是武术指导。当时我刚刚从加拿大回来，我说我也学过功夫啊，他很好奇，问我：你学过什么功夫啊？我说洪拳。你要知道，刘家良的父亲是刘湛，刘湛的师父是林世荣，林世荣的师父是黄飞鸿。洪拳他是第五代的传人，刘家良的父亲刘湛开武馆教拳。

他一听洪拳，问我具体学过什么？我说学过挺多的，虎鹤双形啊、铁线拳啊，我都学过。他说：“那你打一套虎鹤双形拳给我看看。”他看完，说不错，问我：你想不想当武打演员啊？我说想啊。他说你如果想当武打演员必须要从武行做起。我去了片场才知道，练武术和拍戏是两回事，必须要从头学起。你看成龙、洪金宝都是从武行做起。

我回去和父母说，父母不同意。他们说神经病，这么危险的工作。我从加拿大留学回来，我爸爸想要我跟他一起做生意，可是对做生意我一点都没兴趣，所以我就偷偷做，在刘家良的刘家班做武行。刘家良推荐我去很多武戏中做替身，因为我又能翻又能打，我就是这样入行的。

南都周刊：你初期当过武打演员、武师替身，有没有想过自己日后成为武打巨星？我们印象中武打替身都在搏命，你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唐季礼：我19岁回到香港，童星呢太老了，英雄呢又轮不到我，我身手还不错，就做替身，男的替女的也替，男星像张国荣、狄龙、狄威、许冠文、钱小豪，女星像钟楚红、张曼玉、王小凤，我都做过他们的替身。可是做了几年之后，问题就出来了，又断肩膀，又肋骨裂，膝盖伤、腰伤，两边腿都缝了30多针。

那时候也没有特效，也没什么护垫，就真的摔真的打，从二楼摔下来就真的摔下来，受伤太多。多到我都不敢回家，躲到我哥哥家，后来我妈一看到我这样就哭了，一开始以为我在外面打架，我说我是在拍戏。我妈说这么危险为什么要做呢？我说这是我的兴趣。

为了安慰她老人家，我就说我以后不做替身了，转做文职，做场记，做副导演。我妈见我坚持只好答应了。其实我还是偷偷做替身，因为替身赚的钱多，差太远了，我那时候当替身有3万多港币一个月，做场记、副导演才4000多一个月，做替身毕竟是拿命拼呢，不是爆炸，就是全身着火、跳桥、跳楼、摔马等等，都是特别危险的动作。

做了一段时间我就觉得，我再这样打下去，早晚会出事。当时武行都在暗自较劲，看谁做的动作好看。动作片里武打明星打得好看，那是武行配合得好，那我们做武行的就惨了。要拍什么从二楼摔下来，撞到车，再摔到车底，都是在想这些很恐怖很吓人的动作。在一个还没有电脑特效，还没有足够的拍片资金的时候，怎么样取悦观众？在香港，那肯定不能是好莱坞的那一套，而只能是香港的这一套，我们香港人想到了我们传统的功夫文化武侠文化，就靠两只手两只脚来拼命。如果只是飞车、爆破，我们肯定斗不过老外，他们生产飞机生产军火，而在香港街头，不准封路，不准封桥，不准开枪，不准爆炸，不准飞车，所有这一切，香港政府都不予支持。所以那时候，我们飞完车就跑，制片常被抓到警察局。

有一次拍打劫戏，在弥敦道，是麦当杰导演，他说要有真实的感觉。于是设置了4台机器，在马路上隐藏着拍摄，我们扮演歹徒去打劫，警铃就响了，街上正好有两个便衣警察，当时就拔出枪来。导演和摄影师一看马上跑过去解释：“我们是在拍戏！”便衣很生气：“拍戏不报备？”全部抓去警察局。你想想多危险？如果警察第一时间就开枪了，我们说不定就完蛋了吗？

在香港拍戏是很困难的，成龙拍《警察故事2》，爆炸一爆完，十几台机器抱起来就跑，最后把制片人叫去警察局，罚款。所以我拍成龙的《警察故事3》就选择去马来西亚去泰国拍，我们在那拍当地的警察军队都支持，可以封桥封路，枪支、坦克、直升机都可以用。

南都周刊：当时香港的动作片主要出口到东南亚，东南亚观众的口味是否影响了香港动作片的场面设计？

唐季礼：没办法，香港地方小，只有700万人口，内地市场还没有开放，我们就靠东南亚，日本、韩国。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菲律宾、印尼、越南等等，讲的都是不同的语言，文艺片他们未必能理解其中的精髓，而且也比较难吸引他们，反而是动作片，拳脚、开枪，全世界都一样的，他们都能接受，所以他们都喜欢看香港的动作片。当地的片商会要求说：多打一点！多打一点！一部电影1个半小时，最少要打个40-45分钟，要靠拳脚打来打去，观众不生厌，还看得津津有味，那就需要武术指导精心地编排武打动作。他们也习惯了，绞尽脑汁想怎么打得好看，空手打，器械打，拿着梯子椅子也可以打，打来打去，打够45分钟，香港电影的特点和这座城市是有关的。

成龙很拼，《战狼2》很了不起

南都周刊：你是和成龙合作最多的导演，你眼中的成龙是个怎么样的人？

唐季礼：成龙是非常敬业的演员。我们拍《红番区》，有一次，他一个动作不慎，左腿撞到冰箱角，血流如注，小腿肌肉当场爆裂，医生勒令他必须卧床休息三个月，可是没想到没过几天他又出现在片场继续拍摄。

他也很尊重我，我们第一次合作是《警察故事2·超级警察》，那时候他已经是大明星，是大哥，可是我呢，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新导演。可是第一天收工，他就特意来告诉我：导演，今天效率果然很高。感觉挺好的，就按照你原来的计划拍吧。以后我会多给你提意见。你觉得好的就听，觉得不好或者不合适，不要因为我是大哥你硬要听我的。

那一次，他让我心定了，后来我们拍摄得就很顺畅。通常，我都会事先把方案给他看。我有很多新的想法，当然也很危险。他看了以后，常常会说：哇，这个想法真不错，可是怎么拍啊？能实现吗？然后我们就试，我一直认为，要有新鲜的场面、人家没有做过的动作出现才能凸显他是成龍。结果，一次拍《简单任务》，他掉进了冰湖。又一次，拍《红番区》，他的腿断了。他受过很多伤，可是他从来不会抱怨说，你这个动作这么危险怎么设计的？

南都周刊：《红番区》之后怎么就远走好莱坞了？

唐季礼：《红番区》打进美国2000多家影院上映，在中国内地也有9500多万的票房，还不算偷逃瞒漏。当时我觉得，我们香港电影要发展，还是要多学习好莱坞的经验，而实际上我们看好莱坞电影，也只是看看而已，他们到底是怎么拍摄的，我们其实并不真的清楚。所以当时我跟老板说我要去好莱坞学习五年，那是1995年，可是呢，老板1997年就去世了，我只能留在好莱坞继续做。

1999年，我回国在无锡参加了“中国电影如何打进国际市场”研讨会，那时候中国正在谈判WTO，我们的进出口比例是14：1，严重贸易逆差，他们让我谈一谈看法，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这种状况。

2000年我回到祖国，实际上在此之前我就跟我们老板说，未来中国电影的主要市场在内地，而不是在香港，我们的本土市场够大，我们回收的钱够多，我们就可以和好莱坞抗衡。本来我们的制作费只是好莱坞电影的二十分之一左右，我的《红番区》投资500万美元，和好莱坞的投资比就是个零头，你怎么竞争啊？差太远了。

现在我看中国电影市场我就很开心，我们的本土市场成为了全球最大的本土市场，这就是我们中国电影的希望。如果不是因为我们自强不息，我们建立的电影院就会变成为好莱坞服务了。美国市场我们打不进去，如果再让他们占领了中国市场，那他们手上就有了两个最大的市场，那他们会越做越大，而中国电影一定会日渐萎缩。

我们的《功夫瑜伽》有17.6亿的票房，《战狼2》更是创造历史，我很开心，如果票房有10多个亿，那我的投资就可以达到三四个亿，那我就可以到很多国家去取景拍摄。《功夫瑜伽》在4个国家8个城市拍摄，我可以去冰岛，也可以去迪拜和印度，以前想都不用想，去一个国家已经非常厉害了，你还能去几个国家？没有投资支撑，你怎么做到？我能去多一点国家和城市，观众就看得赏心悦目。

南都周刊：你觉得要让中国电影得到世界的认同，最关键的是要解决什么问题？

唐季礼：英语是世界通用的语言，电影中的国际语言则是价值观，电影主人公能否得到国际不同民族的认同，这是最重要的。他们认同你了，才会为你鼓掌。《红番区》里，成龙被逼上天台，老外脱了裤子，要他“kiss my ass”，成龙宁愿跳楼，也不会那么屈辱。我记得当时我在美国看首映，当成龙跳过去之后，全场的观众鼓掌、尖叫，他们鼓掌不是因为你跳楼跳得多漂亮，不是，是因为成龙的那种精神。所以国际语言很重要的是国际语言中的那种精神。

南都周刊：对《战狼2》怎么评价？

唐季礼：很好啊，《战狼2》票房能突破50亿大关是很了不起的成绩。吴京也是拼搏了这么多年才有今天的成功，在香港的时候，我就跟他认识，他是一直非常努力的一位演员，一直在进步，应该祝贺他。而且这次又有美国的电影人帮助他，包括动作指导也是美国的班子，中美合作，我也觉得这也是中国电影未来一个很好的方向。

一辈子都是电影人

南都周刊：现在是不是也在培养学生？

唐季礼：是的，我现在办了一个大成武艺中国MMA职业联赛，已经两年了，我整合了全国130多个专业拳馆，让所有的拳手注册、登记，同时制定了裁判的机制，这是我和体委的武协一起合作的。

此外，我还和上海电影艺术学院合作一起办了动作明星班，办了两年之后，我又和上海体育学院合作了全国第一个武术表演的本科专业。

南都周刊：這个本科班毕业的学员有没有拍一些影视作品？

唐季礼：有啊，今天来拜师的周斌和赵圆瑗，现在都已经拍了很多戏了。周斌在《精忠岳飞》中演黄晓明的儿子岳云，赵圆瑗也已经有很多戏。我觉得中国电影界很需要这种新生的力量。我们这些老导演、老监制早晚会过时，早晚会脱离潮流，这些年轻人有他们的想法，但是人生经验不足，做人处事的方式方法也可能有问题，如果我们作为过来人能把我们的经验告诉他们，让他们少走弯路，再加上他们年轻的冲劲和新思维的创作力，可能会给中国的影视带来新的希望，所以我很支持新导演、新演员的工作。

南都周刊：这两年好像导戏少了一些，主要在做什么样的工作？

唐季礼：我现在是一个资深的幕后工作人员，做不同的岗位，幕前就交给成龙、李治廷他们就好了。不管幕前幕后，我一辈子都是电影人，这两年虽然导演做得比较少，但是我在新的岗位上继续工作。我有我的制作公司中影国际，和中影合作的，我们有影视资金，我也有投资电影院，也在做影视基地。每换一个岗位都是新的挑战。

南都周刊：这次怎么会在作家出版社出这本书的？

唐季礼：也不是我想写的。他们已经讲了五六年了，我一直拖了，他们说，不会到我退休了也没出吧？这才出了这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