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乃运

香山红叶是红叶中的贵族，是红叶中的至尊。说这话有点矫情？你看，被杨朔广而告之的香山红树是清乾隆年间栽植的，有了静宜园就有了大面积的红树，在静宜园，它是皇家树。其二，大规模赏红叶活动始于香山，它那儿算是鼻祖。其三，红叶当令时，你有本事舒舒服服在香山赏红叶吗？车没地儿停，人挤不动，数过一天天多少人去那里对它顶礼膜拜吗？享受这待遇的只有过去的皇上。其实在北京这地儿，红叶不缺牌子缺，目前能和香山红叶叫板的还真不知有谁。这并不等于说北京别处的红叶品相就比香山红叶差，说不定看着感觉更好呢！挤不进香山红叶朝拜群中，就到别处去看看。再说秋季北京美艳的并不只是红叶呀！大觉寺的黄叶就富有盛名。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有人竟提出为证明香山没有红叶而去香山。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在深秋时节我把香山红叶区游了个遍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那时候的旅游还不是多么有温度有热度的词，占地160公顷的前静宜园可以由着心性地转，尽管是在红叶如火如焰的时候。香山公园里拥挤的只有红叶，满枝满冠满坡满岭地红艳着，不仅红得闹腾，而且红得热情，死活地拉扯你纠缠你，未甩脱这一枝的紅叶另一枝的红叶又扑上来，从这几树红叶中钻过身去，另几树红叶又拦挡在你面前，而且那些叶们放纵地抚摸你的脸颊拨弄你的头发，让你觉得就是沉溺在红色涡流中的溺水者，它们想吞噬你，化掉你，让你的心神在红艳中柔软，在柔软中窒息。你是感动？你是惊骇？你无法阻挡热情到热烈的红艳潮水，喜不是怨不是地纠结着，在纠结中徒劳地挣扎。我那时候还年轻，还没有听任何人有深度地讲解过香山，不知道香山曾有过金代金世宗完颜雍和清代康熙帝的行宫，不知道乾隆皇帝在康熙行宫基础上扩大经营建了命名二十八景的静宜园，只为自己在更年轻的时候从八大处的山脊上一路走，直走到香山的残破围墙爬进香山公园而自鸣得意，仿佛完成了一个伟大壮举。在香山公园赏红叶并不是全香山所有地方都有得可赏。人说香山赏红叶最佳的几处是玉华岫、看云起、森玉笏、双清别墅、蟾蜍峰、静翠湖、香炉峰、香雾窟、和顺门、驯鹿坡、隔云钟等。我的体验是赏红叶，走南线，南山坡种植的红树比较密集。我去香山，比较爱走这边，静翠湖在这边，香山寺残寺在这边，双清别墅在这边，我头一次深度游香山红叶区观赏红叶就在这边。低处，树高荫厚，湖被花树遮掩，有一种美丽中的神秘气息。古寺残留更神秘，高而粗壮的夹柱石上的木构古建没有恢复，几出的登寺石阶踏跺如同天梯，它让你相信只要你坚持着爬上去准定会见到宏伟崇雄规模庞大的古寺，爬上去才知那不过是一个梦想，实现梦想得有本事穿越，梦想中的文化留白太多也太深。双清别墅是毛泽东主席住过并写下“百万雄师过大江”诗篇的地方，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就是在这里酝酿的。双清别墅的红叶特别的有味道。这里有上南山坡走进红叶林的小径，从香山寺遗址旁的山道上向西，不但是走在层林尽染的美景深处，而且是走进香山历史的一条通道。我始终不知道香山上的茶马古道在什么地方，也许我从八大处徒步过来的山脊道就是，但乾隆时的静宜园垣墙则是就在眼前就在身边的，你走着走着它便与你擦肩而过。从这里可以绕回到离香山东宫门并不远的玉华岫、玉华山庄。香山玉华岫是香山公园里的一个景区，园中之园，是乾隆时期的二十八景之一，包括玉华寺、玉华岫、皋涂精舍、邀月榭、绮望亭、溢芳轩等一组建筑，1860年后成为废墟，1999年后部分恢复清代样貌。玉华寺前有高高的登山台阶，有青瓦红墙的山门，地势较高，院落的规模较大，环境清幽，是歇脚俯览群岫的理想之地，尤其是霜后秋树秋林红时。居高赏秋叶，森玉笏更为理想一些。森玉笏也是静宜园二十入景之一，它是一巨大的悬崖峭壁，乾隆帝见它像朝臣们的玉笏才取了森玉笏的景名，森玉笏三个大字刻在峭壁上，周围有好多颂扬的诗句。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的御作《碧峰馆》诗云：“馆倚玉笏森，碧峰插天表。其下屋三间，亩平朴而窈。向东眇延遥，昆明似杯小。干林未作叫，晦晴幻枝杪。滃漾忽落低，顿失画形杳。”此馆已是废墟，1984年在森玉笏峰顶建八角亭，方便人们坐或立在亭中极目远眺，香山饭店就在下面，它被松柏林围簇着，也被红叶林峙围环绕。要说高，被称为鬼见愁的香炉峰最高，赏红叶效果最好。但想象不可替代现实，同样在红叶期，如果这一年的平均气温比较高，看到红叶的机率相对会大大地缩小，叶黄时便落了。我近年的一次香山红叶节游，就看红叶来说，便比较遗憾。我不知道，网上吵吵的为证明香山没有红叶而去香山是否是指这种情景。还有，杨朔所说的香山红树，其实就是黄栌树，香山在清乾隆年大面积栽的就是黄栌树。此种树，在深秋季节，在不同的气温条件下，也许还会受地理位置地势位置的影响，其叶之红也是有很大差别的，同为红却有五色之红，色彩斑斓，鲜红、粉红、猩红、桃红、紫红等等。是否黄栌不被看作是正经的红叶树？证明没有红叶的香山是否指没有枫树枫叶的香山？香山是绝对有枫叶的，我见过，只是数量极少而已，特别是与黄栌树比，就规模，它们不在一个等级和水平线上。我以前认定的红叶树只有红枫，这可能是受小学课本的影响。我是在香山认识的黄栌并体验到黄栌的魅力的，而且认定即便它没有变红，只是变黄了或变成大饼色也是美丽的，在秀色可餐之列。

黄栌红叶是香山的经典红叶。

去西山的另一处地方，大觉寺，则是纯正地欣赏黄叶了。

大觉寺是寺庙园林的经典。寺庙园林是古典园林中的一个重要类型。凡园林，都是一种立体空间的综合艺术，建筑、植物、山水，都是它的构成要素。不过和皇家园林、私家园林不同的是其建筑主体是寺庙，其园林的所有配置都是支撑寺庙功能为寺庙服务的。皇家园林私家园林里也会有寺庙，但礼佛不是这两类园林的主要功能。寺庙园林里有的也有皇家的行宫建筑，大觉寺就是，历史上，很长时间里它都是寺庙和皇帝行宫的合一体，既不是单纯的寺庙也不是单纯的行宫，园林配置别具风貌。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体现了北京小西山风景带的特有特色。endprint

北京小西山这一带自古被佛家看好，被帝王看好，寺庙多，行宫别院多，有权有势财大气粗的能往这儿挤的也想方设法建园子，盖别墅，因此私家园林也多。大觉寺在辽代时就属于皇家的，叫清水院；到金代时，不仅延续了辽代的名称，还被金第六代皇帝辟为离宫别院，列入西山名胜八大水院，成为八大水院之一院。但它的发展轨迹主要还是寺庙。明宣宗朱瞻基奉母之命翻修了经战乱凋零的这座古寺，自此它有了大觉寺之名。此后又有两代明帝王大规模修葺，在明宪宗时兼具太后的家庙，形成历史上的第二个兴盛期。清代，这座敕建禅寺又有了行宫功能，是雍乾两代皇帝的行宫之一。由于皇家的格外重视，它被多次修葺，规模不断扩大。

大觉寺园林让人们感到好奇，兼具过行宫功能的这座寺庙园林和纯行宫和众寺庙究竟有着什么样的不同呢？要知道，近现代的名人也是频频光顾此处的，许地山、陈寅恪、朱自清、胡适、郭沫若、张伯驹、俞平伯、季羡林，都和大觉寺有过瓜葛，留下诗文或佳话。由此，你有足够的理由关注这座寺庙园林究竟依凭什么赢来干年问从皇帝到社会名流从不间断的热情。

我们今天看到的游览的大觉寺和历代的清水院也好灵泉寺也好大觉寺也好肯定是大不一样的，无论是建筑是假山泉池，但它所依凭的自然环境地势条件不会有大的变化。探究它的天然环境就能找到历代人为什么喜欢在这里建寺院建行宫。而作为园林要素之一的植物的配置现状则是它历史发展轨迹的强大信息库。秋来了，那么就乘着秋之风来好好观赏体验一下它吧。它坐落在阳台山东麓，山门是东向的，坐西向东，这与辽选址建寺的习俗相吻合。它的山门外是平旷的，但它的三面都有山，是在山的怀抱里，有层层的山台，依山就势的建筑群落，形成错落有致的建筑景观。它有一条东西向的中轴线，中轴线上依次分布着山门、钟鼓楼、天王殿、大雄宝殿、无量寿佛殿和大悲坛。南北两侧有许多跨院。这是中国寺庙的传统布局，但这些建筑和院落不是在一个平面上，而是依山层层递升的，不同高度的山台上那些院落形成的层次感，形成的气势体现出的壮美让人回肠荡气。山台的形成肯定有人工的成分，但它更多的是对天然山体的一种选择，省了不知多少工力费用而效果又超乎寻常的壮美。这座寺庙不是光秃秃的，古木繁柯处处皆是，林木花草葳蕤茂盛郁郁葱葱，林幽鸟鸣一片盎然生机。植物是有观赏性的，它是一種生态美，这种美和山形地势美相谐相融造就出的超然于两者之上的美，是美的升华。大觉寺有八绝，五绝与植物有关：古寺兰香、干年银杏、老藤寄柏、鼠李寄柏、松柏抱塔。从八绝中可以看到它的主要植物品种，兰花、松柏、银杏都是寺庙园林中的主要品种，植物在古远中一直旺盛着生命，生命在时光的旅程中必然多姿多彩，异象纷生是用不着惊奇的。不说古松古柏，不说古兰，只说那银杏。寺内四株银杏，无量寿佛殿前两株，一雌一雄，雄树已逾千年，树高30多米，干粗到六七人手拉手方能合围，冠超过殿顶，撒荫半个院子，号称银杏树王，乾隆帝赞之日“古柯不计数人围，叶茂孙枝绿荫肥。世外沧桑阅如幻，开山大定记依稀。”银杏树王北京颇多，我见的最粗最高的一棵在德胜口内沟沟崖山地中，旁侧曾有庙，庙已不见踪迹，树孤而立。现存庙中有古银杏的虽非大觉寺一家，但雄姿神貌令人叹谓在京也称得上是数一数二了。银杏王者众，这是北京古银杏的一大特征。大觉寺的这两株银杏值得为其而惊而赞而喜而陶醉。它们最具风华时也就是秋季，满树的金黄，也满地的金黄，结银杏果的结了一树的金珠，珠珠耀眼，只长叶不结果的如钻天的金冠金伞，叶叶烁金丛丛簇簇铄金。金叶落到地面上，把地面铺成金毡金毯，一地的金黄诱人联想，赏金踩金拾金，随着送爽的秋风心也摇曳起来金贵起来。小资一下就拾几片折扇形的叶子，拿回去夹在日记本或书页里，夹金的书和日记也因之而生辉。大觉寺的银杏还有奇处，北跨院一株五百年树龄的银杏主干四周有九棵粗细不同的小银杏树，绕主树而生，就像一群孩子，被冠名“九子抱母”，望之成林。银杏像大榕树一样亦能独木成林绝对是奇观，莫非它也有气根？靠近山门北侧跨院内的雌雄一体的银杏也让人匪夷所思，根部紧紧纠缠，巨大的树冠在金秋时一半有果一半无果才让人们认出谁雌谁雄，得名龙凤树，这名儿也算对得起它们的相依和苦恋了。植物茂盛且活得长久，且活成了活化石久久地阅尽人间秋色，这肯定和这里的水土息息相关。这里的水和水景设置自古享有盛名，否则开山时怎会叫清水院呢。与话题无关，这次就不说了。银杏则标明它的寺观园林的主体风貌，是它秋时最诱人的风景。大觉寺还广种着七叶树，七叶树被称为菩提树，在秋季也是它的盛景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