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婧媛

纸遇水易破。日本的职人们反其道而行之，让这命里带“水”的艺术品成就了不一样的坚韧美。

或许是因为一个美丽的误会

如果去过日本的文具店，一定会被一整排各式各样的“信封”所吸引。这些“信封”的作用类似于中国的“红包”，日语汉字写作“金封”。每逢冠婚丧祭的时候，将准备好的新钱装入金封后赠予，以表郑重。金封外都会装饰着花纸绳编成的结，这就是“水引”。

都知道纸遇水易破，捅窗户纸前都会往手指头上沾点口水，为何这种纸艺的名字里偏偏有个“水”宇？原来制作水引时，有一道工序是涂抹水浆糊，“引”在日语里便是涂抹的意思。也有另一种说法，说冰”字是因为染色时需将捻好的纸绳浸在染缸里。

这小小水引结的历史可追溯到六七百年前日本室町时代。关于水引的来源有个美好的故事。说是当时，明朝与日本贸易往来频繁，明朝商贩为了便于区分，从中国出口的货物都会用红白绳绑起来。日本人收到了漂洋过海、远道而来的货物，自然兴奋不已。不知谁起的头，误把红白绳当作是专门包装礼物的装饰。久而久之，日本人也开始使用红白绳来包装赠物。

当然这只是水引起源众多说法之一。有时候追根溯源才会发现事物的起因往往没什么大道理可言，阴差阳错不妨碍美好的形成，倒是平添了几分趣味。

职人的坚持

在日本，“职人”一词是很高的赞誉。用最简单的材料，做出最精美的工艺品，是每个水引职人的坚持。

日本饭田市一向以水引为傲，日本70%的水引工艺品原材料来自这个城市。在《日本匠人》（Bs朝日放映的节目，直译名称是艺术和工艺商会）纪录片里，用15分钟的时间介绍了饭田水引的制作方法。简单来说，就是先将和纸捻成细线，再将百佘根细线两头固定住。用特质的刷子将备好的糊均匀的涂抹在细线上，来回四五次，然后染色、晾干。

饭田水引涂刷的糊是用海藻和石灰水混合而成的。海藻可以增加黏着性，使得水引更加坚韧。这也算是海洋文明下的发明，凑近金封上的水引，似乎都能闻见海潮咸咸的味道。

上糊可谓是水引制作最关键的一步。上糊前需将棉纱嵌入百根细线的间隙中，保证每根线隔开。娴熟的水引职人可以判断刷几次糊合适，可以根据时令和天气判断晾干的时间。看来不只是庄稼，这手工物件也要看老天爷的脸色。盛夏时节不能曝晒，梅雨季节又要想办法将其晾干，这全凭职人多年积累的经验。

那如果搬到工厂里，机械生产，是不是就可以摆脱“天公不作美”的担忧了呢？

其实工艺和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勾连，再精密的机器都切割不断。现如今在日本，确实很多地方的水引都是机器生产。但就算是精于机械的日本人，也无法用机器代替手工制作。水引职人在上糊时会将细线两端拉紧，这使得手工做出来的水引更具韧性，在后期编织过程中，更易定型。机器生产的水引在编织时，由于韧性较差，会出现棱角，并且时间一长，会渐渐松开，失去原本的形状。

《日本匠人》纪录片里的水引职人名叫羲之。纪录片的结尾，他坐在自己作坊里，穿着靛蓝色的工作服，面对摄像机有些紧张，不知道将目光投向哪里。“总有只有我们人才能做的事，总有和器械相比不同的优点。”

纷至沓来，迎接赞许

有心者会发现，金封上的水引结不仅样式繁多，水引根数和颜色也不尽相同。最常见的是红白色的蝶结，用途最为广泛，结婚或者平日问候都可以使用。黑白色的鲍结则用于丧事。规矩固然繁琐，但如果小心遵从，便能让受赠者感到赠者的真心。人为工艺赋予了更多的意义，也将自己的祝愿融入其间。

不仅在金封上能看见水引的身影，其实日本人的生活已然离不开这可爱的小物件。恰到好处的点缀，透露着恰到好处的美。京都二年坂上踱步的和服少女，腰上系着水引作成的腰带，发髻上插着水引花饰，原本有些束缚的和服骤然变得灵动起来。准备出征的相扑大力士，用饭田水引绑着发髻，威风凛凛。

水引工艺横向发展的同时，也在不断精进和创新。

金沢市的加贺水引就是高超技艺的代表，日本立体水引制作技艺的鼻祖。早前的水引主要是“伊势”和“小笠原”两大流派，加贺水引创始人津田左右吉融合了二者技艺，自成体系，被称为“津田”派。老爷子总是打趣说自己是无茶苦茶派，言下之意“哪有什么派别，要真说就四不像派好了。”好比金庸笔下的张无忌，没有流派的桎梏，武艺反而高深莫测。

津田家族有个传家宝，津田左右吉爱子津田太一整理成册的传统加贺水引图册。纸墨让记忆有迹可循。泛黄斑驳的纸上，黑色线条将水引的细节精准勾画，图案旁还有许多小注，每一处该使用什么颜色都细心标明。

如今，加贺水引已传到第五代，36岁的津田六佑繼承了衣钵。“想要打破传统，必须先习得传统。”六佑看起来平和涮颐，笑颜让人感到温暖。六佑有个令人羡慕的家庭，一个贤惠美丽的妻子，还有个乖巧可爱的女儿。每次女儿小叶听到六佑晚归的门铃声，都会第一时间跑到门口迎接。六佑将小叶一把抱起，一整天工作的劳苦此时都化成了笑起时眼角的皱纹。如果说好的工艺作品都是作者情绪的抒发，让观赏者会心一笑，就是六佑的目的。

“水引的原材料是一种叫‘檀纸的和纸，手指触碰到它的瞬间，可以感受到纸的余温。所以，我想要做像体温那样可以传达温暖的作品。”

难以与现代生活相融合成为了传统工艺传承的拦路虎。津田家族在创办津田水引折型店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津田家族的手艺人意识到只有把握住时代契机，才能不被时代潮流淹没。于是，在津田家族年轻一辈的努力下，津田水引折型店有了自己的网页，开始参加大大小小的工艺展、接受媒体报道、组织水引制作体验活动。六佑也并没有在大学毕业后直接进店学习手艺，而是在IT相关企业工作了10年，这段经历也为现今加贺水引的发展提供了助力。

随着影响力的扩大，津田家族的加贺水引逐渐成为了金沢市的标志。现在，津田水引折型店除了一家总店外，还在景区、商圈有5个展柜。每日，欣赏者们纷至沓来。从易破到坚韧，从平面到立体，从质朴到华丽，玻璃柜里的水引工艺品已然准备好迎接赞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