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炎

赤水河畔的郑家烧坊是一家老酒坊，到郑明山这一代已经是六代传承。老郑在选料、器具、窖藏各环节恪守传统，苦心经营，虽年过六旬仍坚持亲手盘勾，调和七味。老郑为人重义轻利，他为酒坊注册了“正”字牌商标，寓意德正行端，诚实守信。

老郑虽有一身好手艺，却没有一副好身板。他身患痼疾，一旦犯病即头疼欲裂，浑身颤抖，痛不欲生。一日，老郑要外出求医。临行前，把烧坊一应事务交给儿子郑泰打理。郑泰自幼在自家酒坊摸爬，人也聪明伶俐，耳濡目染，做酒手艺早已是炉火纯青。虽如此，老郑却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于是他又叫来阿九嘱咐一番。阿九是老郑的大徒弟，为人忠厚且能干，已跟了他二十多年。

那几日，阿九除操劳分内活计，还多长着一只眼，留意着店内的一切。有一天，阿九注意到伙计阿金神色有些异常，断定其中必有缘故，于是悄悄找到阿金盘问。经不住阿九一再追问，阿金终于吐口说少东家让他在一坛酒里兑了水。阿金说他也知道不该这么做，可少东家的话他又不能不听。

阿九一听就急了，郑家烧坊怎么能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但他也不敢去顶撞少东家。他想了个办法，用另一坛酒把兑水的那坛偷偷换下来，并问清了有谁沽走了兑水之酒，他一一记了下来。

待老郑回来，阿九即把郑泰酒中兑水之事如实相告。老郑大为震怒，把儿子叫来痛加斥责：“你竟能作出如此卑劣之事。你忘了我郑家烧坊祖传的六字诀！”郑泰连声说：“儿断不敢忘。六字诀是水、沙、曲、气、工。水指做酒之水取赤水河杨树场段的纯净之水；沙是……”

老郑一掌拍到桌上，喝断他：“住口！你果然忘了！我郑家烧坊六字诀是德、水、沙、曲、气、工，德是第一位的。自酒坊创立之日，我祖上就秉承‘聚天地之大德，值阴阳之交汇之理，酒坊才能延续至今。怪不得你能作出见利忘义之事，你是把做酒人的德行都扔到脑后了。”

训斥了郑泰，老郑又找来阿九问：“你看这事该怎么办？”阿九脱口而出：“我想应该把掺假的水酒倒掉，已经沽出的水酒要用好酒换回来。老郑连声称赞：“好！就这么办。”

老郑当即把店里伙计叫齐，当众倒掉掺假水酒，又把郑泰的恶行痛斥一番。然后带着郑泰阿九等去客人处赔礼道歉，并用好酒换回水酒。

老郑虽四处求医，病情仍不见好转，反而日趋衰弱，终于不能事事，酒坊生意只得交儿子郑泰打理。

郑泰虽屡屡被父亲敲打，却恶习不改，常常作出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之事。为求多赚银两，他不惜缩短沙料发酵时间和窖藏时间，买廉价的秕谷陈粮做酿酒原料。阿九和伙计们看在眼里却敢怒不敢言。郑泰却因多赚了银两而洋洋得意。

老郑得知郑泰的作为，又气又急，更是一病不起。他自知将不久于人世，于是把阿九叫到床前，对阿九说：“你走吧！”

阿九哭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师傅为什么要赶他走？

老郑取出一张银票说：“这是酒坊多年的积蓄，你拿着。”

阿九扑通跪倒，连声说：“不！不！师傅对我恩重如山，我此生都报答不了，怎敢再接受这等非分之财！这钱我万万不能要，我也不走。”

老郑缓缓地说：“这钱不是给你，是让你去办一件大事。你也看到了。家门不幸，出了郑泰这么个无德无义不讲诚信的不肖子。在他手里用不了多久，郑家烧坊必定倒闭。我不能让祖上传下的基业败在他手里。我知道你是厚德重义之人，你的手艺也早已修炼到家。所以……”

阿九这才明白师傅的用意，他一个头磕到地眼含热泪说：“师傅，你放心吧！”

不久，老郑溘然长逝。正如老郑所言，郑家烧坊在郑泰经营下不到一年就倒闭了。与此同时，赤水河对面开了一家新的酒坊。人们喝了这酒坊的酒便惊叹：这才是正宗老郑家的酒啊！再看看酒坊的字号“阿九正传”，立刻就都明白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