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

她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对守在身边的他说，我想，想和你说个事。

他握住了她的手，说吧，我听着哩。

她说的，是她藏了几十年的秘密。

那年西院王大娘打喜棺，木匠请进门，地里绿豆要炸地了，王大娘忙得顾前顾不了后，隔墙喊她过去，要她帮忙照应下家里的老木匠，没等她答应中还是不中，一溜小跑就出了门。

老木匠并不老，也就四十来岁。之所以被叫老木匠，是因为他的手艺精活做的细。可人家是老是嫩，活好活赖，和她都没关系。自家的事儿，她都理不清呢。

那一年她刚刚生完儿子。屋里屋外，每天都充溢着奶娃子的哭声，他的谩骂声，还有拳脚劈头盖脸落在她身上的声音。不用说，他不是赌输了钱，就是又发酒疯了。

出门时，她一准会用雪花膏和了土霉素药面糊在脸上。谁问，她都说，长疮了、上火了。其实，邻居都知道咋回事。

站在那儿，她不知道该帮点啥。木匠不停地从地上的木匣子里拿钉子，她就想帮忙递钉子。木匠连忙用手去挡，那大手就碰了她的手，她触电一样躲开了。木匠低着头搓搓手，别，小心钉子伤了手，再说，钉子又脏。

她窘了一会，回到厨房拿了茶瓶和碗，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倒了满满一碗水，哎！师傅，水倒那了。

木匠抬头看了看，应了一声，马上又低下头忙活了。她感觉浑身不自在，扭头回自家屋里了。

后晌，王大娘来串门，三扯两扯，又扯到了那个木匠身上，听说那个木匠爹娘死得早，没人替他张罗，又一直外出揽活，还没成家呢！她没接话，王大娘又说，今年年景好啊，地里的绿豆隔天都要去摘一遍，过两天给你挖一瓢，暑热天绿豆汤喝了败火呢。

她忙接过话，不了吧，咋能要您的东西呢？

王大娘脸一板，啥你的我的？你帮忙给我看门，照应老木匠就是帮忙了。

隔天，王大娘又去摘绿豆，她去了王大娘家……

又隔了一天，王大娘又摘绿豆……

这天，他又发酒疯了，打骂她，她忍着，连平时的小声哭也不想有。后半夜，他睡着了，她出门了。

她顺着墙跟跑出了村，木匠在等她。

来了？木匠看到人影低低喊了一嗓子。

木匠拽着她跑，一口气跑了十来里地。身后听不到狗吠了。

我跑不动了，歇歇吧！她的声音有些喘。木匠倚着一棵树，顺手搂过了她。

她疲惫地靠在木匠胸膛上，心却跳得咚咚响。突然，感觉怀里一紧――奶惊了！接着就有一股热流顺着贴身的汗衫往下淌，她一个冷战，挣脱木匠的怀抱站起来就跑。木匠愣了愣，双手作喇叭状悄声冲她喊：错了，错了，那是回去的路！

她不搭话，只管跑，脑后风声呼呼的。

她顶着一身露水悄悄推开屋门，他和娃都睡得正香，她亲了亲娃，脱了衣服躺下了。

天亮了，他问她夜里干嘛了，她说去菜地的茅房了，家里茅坑满了。她把心横下了，他卻没有再追问。

后来，他喝酒少了，也再不借酒疯打她了，省下的酒钱还会给她和娃买个小玩艺儿。但她常常从梦中惊醒，都是梦见那晚和木匠私奔。

说出了藏在心里的秘密，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不想把它带进土里，说出来，哪怕他会掐死她。

他的眼角有些潮湿：你说的，我都知道，一直都知道……

你，早就知道？她满脸愕然。

那晚你出去了，娃娃饿醒了，哇哇大哭，我到处找不到你，心想着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慌乱得都不知道咋办了。他把头埋在她的双手之间，唉……都怪我那时我年轻不懂事，打你骂你。

本来我是没打算回的。可奶惊了，娃娃连着娘心呢。

他用纸巾去帮她擦泪，就看见她的头歪在了枕边上，嘴角还带着浅浅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