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琪

01

清晨，当暖乎乎的咖啡灌入它的身体时，它就知道，主人起床工作了。

它是一只马克杯，一只有梦想的马克杯，它要为伟大的绘画事业做出一番贡献，因为它的主人是画家马大哈。

马大哈把它带回来的第一天，就在它的杯身上画了一幅美妙的画。杯身虽然不大，但画得很漂亮，那是一幅繁华的小镇图，用画讲述了小镇上各种各样的人和事。马克杯可喜欢可得意了，没事就在橱柜里跟其它杯具炫耀。

“看到吗？”在橱柜里，马克杯指着肚子，又忍不住跟新来的小茶杯们介绍，“才几笔，就勾勒得栩栩如生，多厉害啊。”

“你、你这样算是纹身吗？”一只小茶杯战战兢兢地说，说完躲到茶壶身后去了。

“纹身？是不是黑社会？”其它茶杯也窃窃私语，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好像面前是个恐怖分子。

马克杯笑了笑，没有再解释，它不是第一次被误解，有梦想的杯子可能就它一个了，不能被其它杯子理解也是正常的事。

有纹身不一定就是黑社会，也可能是有梦想的马克杯。这是它最自豪的一句话了。

虽然它有为绘画事业做贡献的梦想，但马大哈从来就没带它进过画室。这天，马大哈的灵感有点遇到瓶颈，他放下画笔，烦恼地揉揉脑袋上所剩无几的头发，趿着拖鞋，慢悠悠地走进厨房。

听到马大哈的脚步声，马克杯好紧张，一阵紧密的脚步声后，咚！马大哈打开橱柜，心不在焉地拿起它，画画的构思占据了他所有的脑细胞，他像行尸走肉一样洗了杯子，冲了咖啡，正要端到嘴边喝时，马大哈的大脑咔啦一下，像解锁似的，瞬间畅通了。

他想都没想，迈开脚步就往画室走，手里的马克杯也忘了放下。就这样，马克杯进了它梦寐以求的画室，被马大哈放在不远的桌边。

画室都进来了，梦想还会远吗！马克杯的心情有点小激动，不住地踮起脚张望，画笔大哥、调色板大姐、画板大叔、画筒阿姨……它们都是战斗在一线的老前辈。

马大哈全力投入创作中，丝毫没有察觉身后那只激动的马克杯，它不顾自己装了一杯咖啡，行动不便，为了观摩画家作画，它一步又一步地往前，挪了又挪，突然，一个踏空——

哐啷一声，马克杯跟坚硬的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虽然杯子没有痛感，但它能感觉到，暖暖的咖啡正哗啦啦远离自己。

家人听到声音，赶紧过来收拾，免得打扰马大哈的创作。

“杯沿磕崩角了。”家人摇摇头，马大哈只对画画在行，生活都不能自理，放个杯子都不能放稳。为了避免割伤马大哈的嘴，家人顺手就把马克杯扔进了垃圾桶里。

进垃圾桶的那个瞬间，马克杯不仅杯身崩裂了，心也崩塌了……

02

一股酸臭味在空气中肆无忌惮地發酵着，摇摇晃晃的，它好像坐在车上，当它挣脱垃圾袋的瞬间，它懵了，它已经在垃圾车里了。

马克杯四处张望，这里是个垃圾的海洋，除了垃圾还是垃圾。

“嗨。”一只胳肢窝裂开的布偶熊跟它打招呼，一抬手，胳肢窝的棉花又掉了出来。

“这车要开到哪里？”马克杯紧张地问，车厢被封住，它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当然是去郊外的垃圾填埋场了。”布偶熊把棉花塞了回去。

“司机，停车！我要回家！”马克杯拼命用杯柄撞着车厢，但没用，司机听不见。周围的垃圾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它，纷纷表示第一次看到这种垃圾。

“我们是被丢弃的垃圾，怎么可能还会回家！”布偶熊的话引得众垃圾的赞同。

“不，我不是垃圾，我是一只有梦想的马克杯！”马克杯激动地说，指着自己的肚子，“看见了吗？才几笔，就勾勒得栩栩如生，多——”司机一个刹车，它从垃圾堆上滚了下来，打断了它发表宏大的理想。

“主人都丢弃你了，垃圾堆才是你的归属，不要再做挣扎了，做垃圾也不错啊，多自在。”布偶熊把它从一堆碎布条里拖出来。

“我不是垃圾！我是有梦想的！主人没有丢弃我，是他的家人丢的，主人一定在等我回去。”马克杯生气地吼道。

“接受现实吧，你只是一只杯子。”烂苹果的话像劈了它一刀。

“还是一只崩了一角的杯子。”烂菜叶又补了一刀。

“主人每天都要用我来喝咖啡，然后才开始画画的！”马克杯焦急得想哭，“你们快帮我出去……”

“你杯沿崩了一角，主人还能拿你喝咖啡吗？”布偶熊说得它开始注意自己，旁边的镜子碎片做了点小贡献。

马克杯看到了，它不仅杯沿崩了一角，会割伤主人，杯身也有了裂痕，它可能连水也装不住。如果马克杯有泪腺，此刻，它一定能够把这里给淹了。

垃圾们都安静了，知道这个新来的垃圾开始接受自己的身份了。

马克杯不想说什么了，沮丧地窝在角落。

一阵摇摇晃晃之后，它跟垃圾们一起被垃圾车倒在垃圾场上。

轰隆隆，轰隆隆，天空传来阵阵雷响，不久，大雨倾盆而下。

雨水被马克杯兜住，但不断地从崩裂的缝隙里渗出来，它看了一眼，心碎得更彻底了。

垃圾们欢快地用雨水洗了个澡，唯独马克杯，失落地呆坐在雨中，任由雨点打砸它。

03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装杯咖啡，主人要起来工作了。”厨房的抹布大妈拍醒它。

那是主人温暖的手，他拿着它进了画室。是那个熟悉的味道，是那个激动的感觉，马克杯又回到画室了。

马大哈把它放到画架边上，它终于可以靠近画架了。马大哈的一笔一划，都深深地刻在它的心中。那是它杯身上的画，他把它画到一张画纸上了，多气势磅礴啊。

就在它要再往前进一步时，一个踏空，它坠入了黑黢黢的深渊……周围出现了好多垃圾，它被垃圾淹没了……它拼命挣扎，挣扎，看到光亮了，努力冲了出去——

雨后的阳光温暖地洒在它身上，马克杯醒了，它还是在垃圾场里，没有回画室。endprint

“挤什么挤啊，破杯子！”一只烂香蕉抱怨道，它被挤到一株仙人掌上，蹭一蹭，加重了它的伤情。

“我不是破杯子！”马克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做垃圾，它要回去，不是单纯地做做梦。

又一辆垃圾车驶来，哗啦啦把车斗里的垃圾通通倒下。马克杯逮住时机，一把抓住挂在垃圾车尾的破布条，一晃，一甩，正好落在车尾的护杠上。

垃圾车开动了，它终于离开垃圾场了，它死死地抱紧栏杆，希望垃圾车能够原路折返，载它回到马大哈的画室楼下。

然而，事与愿违，在进入马大哈家的街道前，垃圾车拐弯了，看来这是负责另一条街的垃圾车。

马克杯心里很焦急，看着街道离它越来越远，它有种要跳车的冲动，可它是个杯子，这样跳车会粉身碎骨的。

就在这时，一位好心的路人叫停了垃圾车，原来是挂在车尾的破布条随车摆动，一个拐弯就会甩打到旁边的路人，这是件很危险的事。

马克杯趁垃圾车停下，赶紧下了车，一条狗看到画得花花绿绿的它，摇着尾巴跑了过来，一口叼起它，跑回到小主人身边。

“好脏啊，吐掉！”小孩一把从狗嘴里扯下马克杯，像踢球一样踢了它一脚，它滚了两滚就被杯柄卡住停了。小孩又踢了它一脚，就这样，它越滚越靠近马大哈家的街道。

之后，马克杯经过积水、烂泥、烂树叶等等的洗礼，终于来到马大哈画室楼下，它之前就是被丢在这里的垃圾箱的。

就在它想着要怎么上楼时，马大哈下楼了，他带着画夹正要出门，一眼就看到躺在路中央的它。

马克杯难以压抑自己心中的兴奋，跟马大哈重逢的画面它想了很多个版本，但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

只见马大哈皱了皱眉，觉得这只又破又脏的杯子好挡路，一脚把它踢到垃圾箱那边去了。

马克杯像被雷劈了一样震惊，但还是拼命地喊：“是我！是我！画室里那只有梦想的马克杯啊！看我杯身的画……”但马大哈没有听到，扭头走了，身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人群中。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绝望，马克杯无力地靠在垃圾箱边，它真的被遗弃了。

不，有梦想的马克杯不能这么被动，它要主动争取！它奋力地滚了两滚，哐啷一声撞到台阶边，一个拾荒大爷弯腰抄起它，看了看，把它放进他的筐子里，又继续翻垃圾箱。

突如其来的“抓捕”让马克杯手足无措，它和其它垃圾一起被大爷放进筐里，搬到晃晃悠悠的小三轮车上运走了，近在咫尺的画室又一次离它远去……

04

周围很暗，外面的阳光钻进板墙上的缝隙，给马克杯带来一丝希望，它挣扎着爬起来。

这是个小黑屋，就在一个小型的垃圾回收场里，它跟那筐垃圾一起被拾荒大爷卖到这里。被踩扁的易拉罐们好奇地看着它，硬纸板们也觉得它很奇怪。

因为这只马克杯正企图逃跑，想从手指大小的木板缝隙里钻出去，经过不懈努力，它终于把杯柄塞出去了，可杯身完全卡住。

小黑屋的垃圾们都跑来围观，交头接耳地讨论这只奇怪的马克杯。大家都袖手旁观，看着这只马克杯在碰壁，尽管不断碰壁，但它还在坚持。

“能帮帮我吗？”马克杯诚恳地问，“我是只有梦想的马克杯，不能待在这里。”

“梦想？你只是只杯子。”马克杯被这句话劈了一刀。

“还是只又脏又破的杯子，主人都不要你了。”马克杯又被补了一刀，不过它已经有免疫力了，没有理会它们，继续想办法离开这里。马大哈不要它没关系，它可以再找一个画家，总有一天，它能夠实现梦想。

就在它准备侧身再试一下那道缝隙时，小黑屋的门打开了。

“咦？好漂亮的马克杯！”一个小男孩进来了，一眼就看到狼狈不堪的它。

他捡起它，跑到水龙头边，拿起抹布，细心地帮它洗了个澡，边边角角都擦得干干净净的。马克杯很惊讶，自打它磕崩角了以后，第一次享受到这个待遇。其他垃圾不以为然，用表情告诉它，杯具洗干净之后还是杯具，只是回收的价钱可能会高点。

然而事情并不是垃圾们想的那样，洗干净以后，马克杯身上的画都显现出来，小男孩更惊讶了。

“爷爷，爷爷，您看，多漂亮的杯子啊！”小男孩拿去给他爷爷看，恳求说，“是我在小黑屋里找到的，能给我吗？”

这是男孩爷爷的废品回收场，每天爷爷都会在这里忙活，把拾来的好多好多垃圾挑拣之后，再卖出去，赚点钱帮补家用。

“可以啊。不过杯子已经裂开了，又不能喝水，能干什么呢？”爷爷不明就里。只见小男孩拿着马克杯高兴地跑回屋里。

05

在一间简陋的房子里，两张四四方方的木头凳并在一起，就是小男孩的写字桌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宝贝似的拿出马克杯，轻轻地放在写字桌上，拿出他捡来的长短不一的画笔，通通放进马克杯里。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跟画具有亲密接触。幸福来得太突然了，马克杯的心情很激动，它知道，它离梦想又近了一步。

从此以后，每天放学回家，小男孩就帮爷爷分拣垃圾，完成工作后，他就回到屋里，摊开一张画纸，从马克杯里挑拣出画笔，开始画画。

小男孩很爱画画，也很努力，虽然是捡来的纸笔和崩了一角的马克杯，但小男孩画出来的画一点也不逊色，他一直努力着。

马克杯相信，总有一天，小男孩会成为一名画家。

想到这里，马克杯更激动了，它不再是崩了一角的烂杯子，它不仅有用，更实现了它的梦想，它在帮助一位未来的画家。

不久以后，马克杯身上的裂痕不见了，代之以一道美丽的雨后彩虹——小镇图更加靓丽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