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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最后的“沙漠村”

2017-10-12多港峒客

现代青年·精英版 2017年9期
关键词:沙地棋子沙滩

多港峒客

海南居然有沙漠!这就难免意外,令人神往。

棋子湾海边,怪石嶙峋,沙滩宽阔,一派古远荒凉。网上说的海南沙漠其实就是海边的这片沙滩。有人去过后,大呼“坑爹”——那怎么能算沙漠呢,充其量就是宽点的沙滩罢了,仙人掌什么的,别处同样可以看到啊。细看,帖子那些所谓沙漠照,不过是别处黏贴过来的,根本与海南无关啊……

关于海南西海岸沙漠地貌,2013年《中国国家地理》陈岚桦先生的文章,是比较严谨之作,分析了琼西海岸沙漠带的气象学成因和历史演变。不足之处是,话题和照片依然局限于棋子湾沙滩。沙滩以里,本来还是沙漠,不过已经造好林了。

从地质学或气候学角度看,滨海沙滩与沙漠并无本质区别,但是在旅游者眼中,两者大不相同,滨海沙滩司空见惯。棋子湾景色固然特异,其真正卖点是怪石和“棋子”,若将海边沙滩作为沙漠,又作为卖点,遭遇吐槽恐怕是难免的。

黄沙海里浮村庄

除了棋子湾,海南就没有更接近沙漠意义的地方了吗?

请看照片——确保是在海南、远离海边、纯天然、现场拍摄。

照片中,偌大一座村庄,房子、公路,都被黄沙团团包围。村里村外,黄沙漫漫,村屋疏疏落落,浮在沙海里。那沙子,如金如银,粗细均匀,既不知世代,也不知厚度。如果不是远处看到木麻黄树梢的一点墨绿,你一定会以为到了腾格里或毛乌素沙漠的边缘呢!

算不算沙漠,您自己作结论吧。

一点不错,这是海南鲜为人知的最后一座“沙漠村”。

村子不小,拥有近4000村民,而且有历史,据《昌化县志》载,村里的“天后庙”始建于元末明初,十年前重建。据说,庙内还曾存有元代的一条铁鞭呢。

这个浮在沙上的村庄,就是昌江县海尾镇的沙地村。西北距海岸线约1.5公里,西南距棋子湾约7公里,也就是说,离棋子湾不过一站路。由于近年“村村通”工程,硬化路面已经铺设,穿过村子一直通往海边的另一个小村:沙鱼塘。

那么多人关注棋子湾沙漠,还有因没过够“沙漠瘾”而大呼上当的,却没人多踩一脚油门,去看看这片更为干燥的“真正沙漠”,错过了让孩子们在干干净净、松松散散的沙窝里胡乱打一百几十个滚,点一把篝火露一把营的机会,多么可惜!

错过,是由于不知道;都不知道,是由于沙地村太无名。荒僻加贫困,是这个村子与生俱来的宿命。

沙地村,顾名思义,耕地既少又贫瘠,村民很难在土地上找到出路。世代在沙窝窝里讨生活,贫穷是无可避免的。

然而沙地村人没有放弃努力,很多年轻人出外打工,赚了钱回村盖房子、讨媳妇、生孩子,依然生生不息。近几年,村里每年都新建几十幢平顶房。外嫁的本村姑娘和嫁进来的媳妇,都不娇气,各组成一个篮球队,分别穿红蓝队服,节日比赛起来,个个生龙活虎。

村子本在南半部,绿化已搞得很不错,环村街道两旁,种满了花草和风景树,干干净净。村北是大片沙地,现在也陆续有村民“跑马圈地”,在上面盖房子了,一来二去,沙漠景观慢慢被村屋蚕食。

其实今天看到的沙漠,已经大大缩小。这里本是是琼西连片天然沙漠的核心部分,与棋子湾沙地相连,由于多年不懈造林,村子四面连片沙漠已经被宽阔的木麻黄林所覆盖,在卫星地图上一看,就明白了。

准确地说,这两百亩现存沙地是琼西沿海连片沙漠带,非海滩沙漠的最后孑遗,也就是海南“最后一个”沙漠村。

假如海边沙滩在景观上不算沙漠,那么引用陈岚桦先生的提法,这里的定位更加“高大上”,是——“我国唯一可以欣赏热带沙漠景观的地方。”

为什么本文标题说,是“最后的”沙漠村?因为几百年来,直到几十年前,琼西还有不少连片沙漠,并不止一个沙漠村。

荒蛮神异古记录

海南西部沿海地势大都开阔平坦,却是海南史上最贫困的区位,原因只有两个字:干旱。

海南的旱季,通常历时半年,从11月到来年5月,但琼西旱季更长,程度更烈。由于受五指山和越南长山山脉在东西两边的夹持,使两方面湿气均难到达,形成气象学上的“双重雨影带”,所以,琼西每年有大半時间是蒸发量远大于降水量,苦旱明显。加上天然林被历代过度砍伐,以致沿海形成连片热带沙漠、半沙漠地带。过去,这片沙漠曾经从儋州的洋浦港一直到乐东的莺歌海,长170公里、宽3至20公里。

海南史料中,关于琼西沙漠化之艰险,有两段令人过目不忘的记载。首先看《道光广东通志·琼州府·舆地略》:

“琼郡枕海环山,水多咸卤。自儋至崖,丰草与丛棘间生,顽石与深沙载道,刺竹参天,杂树蔽日。见天日处浮沙没膝,色白如银,跬步如履炮烙,往来必须夜行”。

该志注明,这段描述来自《感恩县志》。查清康熙间,感恩县曾两次修撰县志,但因缺资不能付梓,后来都已亡佚。我们只能从《广东通志》看到这段记载了。

《康熙昌化志》也有大尺度描述,成为对琼西文史有兴趣者不可不知的经典文字:

“自儋至崖八百里许,沙深尺余,色白如银。无四时,日中蒸热,不可以昼行,强行者肤肉溃烂。虽林木蔽天,无虎狼之患,故夜行便之。或潮来则路阻,居民熟谙水候者,坐在岸上俟潮退方渡。随足有金光迸出,大者如火,小者如萤,来往之人,皭然可鉴(《康熙昌化志·卷一》)”。

这幅图景,荒蛮与神秘兼备,非常独特。不分四季,行者在“色白如银”、厚厚的沙地上赶夜路,为的是尽可能逃避烈日高温。一定曾经有人迫于时势,在烈日烤炙下“强行”,很快便烫伤脚踝,甚至导致终身残疾或中暑死亡。这个描述,与《通志》之“跬步如履炮烙”可谓异曲同工。endprint

自儋至崖,沿海沙化都重,只是有些路段更重,有些稍轻。无论人马走沙路,都特别累,也慢。只有各河流入海口处,会有或大或小的片片绿洲,人烟稍密,绿洲大者是县城所在,中小者也是琼西千百年社会的支撑点。

进入沙地村这片沙漠,烈日下,真可以体会一下古书上“跬步如履炮烙”的滋味。

琼西先民谋生,非常不易。没有灌溉保障的田,一般要八九月臺风带来大雨后,才能耕种,“十月田”是昌江中部一处地名,表示到十月才能开田。

《康熙昌化志》在阐述路人艰难之后,紧接着描述农户的艰难:“分秧之后,民不复有家。无男妇老稚,昼夜力于田事,踏风车取水灌田,或一日辍工,则无成”。昼夜忙在田头,一日不敢停歇,运气好那年还可以糊口,一旦遇上洪水,全家生计就只能“付河伯之一怒”了。

真的是:漫道农家苦,最苦在琼西。

遍历西环仅一人

从鸦片战争至日军侵琼这一百年,深入海南岛旅行考察、并且有文字记录传世的人士,据目前所知,国内外总共有十余批次,此前是几乎没有。

这些可敬的先行者,多半在事前做过功夫,拟定了具体的考察项目和路线,携带着近代眼光学识。行程中多有笔记,留下完全不同于皇朝传统史志的目击者实录,有人更留下极珍贵的影像资料。

不过论到行程,他们多半只在海府、澄文等琼北发达地区流连,其次是沿东线直下乐会嘉积,至深入陵水三亚者便已不多;更勇敢的,则自岭门或南丰南下,穿越五指山区,留下关于黎苗的第一手资料。但是,没有游历琼西全线的记载。

唯一的例外,就是1933年孤身莅琼的田曙岚。

旅行者兼散文家田曙岚,以自行车走海南考察,“千里走单骑”,在途三个多月,行程三千余里,是环岛骑行第一人。途中从邮局发出不少旅行报道,轰动一时,而其行走西线的记录,尤其珍贵难得。

未到儋县县城,他就吃够了浮沙的苦头,“由此至儋县,浮沙极多,推车极感不便。而沙摊(蜥蜴类之动物——原注)横穿如梭,极为迅速”。

这仅仅是开始。沿西路下探,几乎哪一段都有避不开的厚厚浮沙,只能吃力地推车前行。后来他发现,沿着海水刚浸润又不太潮湿的一线海滩,沙倒比较紧实,可以骑行。

西路旅行的艰危,难以想象。这里植被为稀树草原,不少地方直接就是沙漠。时在3月,气温已经回升,西南干热风阵阵紧逼,步入深旱。除了滨海荒沙带,低海拔陆地多为沙性土,有水时像土,没水就是沙,一压即散。旱季这些浮沙格外深厚,路更难行。

当年,从儋南王五开始至海头已通汽车。因为过于荒凉,田曙岚就坐了一段,过程是这样的:

“沿途极为荒凉,长数十里,概无住民。汽车行驶其间,以煤油桶盛水携之而行。盖途中无水可添也。车行60余里,下一山坡,是处浮沙极深,汽车阻不能进。除司机外,凡车中人皆下车助之,始抵山麓。”

这还不是沙漠吗?下坡尚且如此,回程上坡想必更加艰难。只是往来乘客,也自然而然地下去推车,齐心尽力,并无怨言。

清末民国匪患深重,不少墟市居民逃散。村庄虽稀少,但比如排浦、南华等墟市还是有的,不过离路尚远,且连接段路况又差,客车还不如自带水箱方便吧。

孤身冒死行昌化

过了珠碧江南行昌化,也就是网友找“沙漠”的区位,情况就更严峻了。

这是西环自然条件最恶劣的一段。极端时刻,田曙岚不得不冒死而行,高温烈风(气象学上称为“焚风”)无饮水,随时可以致命。可以想象,当年他只身走过沙地村、沙鱼塘村时,就是如此这般的惊险:

“未几而南风发,温度极高。初遇时,如骤至火车炉边,殊不堪耐。且风力甚猛,沙土飞扬,袭人耳目……乃推车步行,与风相搏斗约十里许……厥后风力更加猛烈,海岸复系松沙,而太阳肆虐,并不因风而稍减。当斯时也,上承日光,下覆蒸沙,前有烈风,而后无来者,欲止渴而罐头已罄,欲饮水而海水极咸,不可入口。”

在棋子湾南面不远的著名古迹峻灵山,他冒险攀登,采集传说中的“还魂草”。突发的烈风,令他不得不四肢紧紧贴地,勉强爬行,才不致被吹翻吹跑。

田曙岚提到的罐头,就是旧式的马口铁皮水果罐头,是他单骑“深入不毛”除了自行车以外唯一的“现代化”装备。它可以补充若干养分及水,但止渴效果很有限,而且无法多携。在浮沙的天地里,开罐头也变得格外复杂,他描述道:得先寻找两块半截砖,一块垫在沙上承载罐头,这才可以受力,另一块敲击刀子令其撬开铁皮。可想而知,这样开罐头只能是连沙粒一起吞食。

琼西之旅,固然有时能在居民点最简陋的小摊上,吃到两碗冷粥、冷茶,或是杨桃等土产水果,更多的时候他却只能以喝上“生冷水”为满足。虽然明知这对旅人特别危险,但在失水威胁到生命的情况下,已经顾不得了。

在挑战生理极限的搏斗中,田氏多次提到古志所写“自儋至崖八百里许,沙深尺余,色白如银……”这段话,感触极深。不亲历其地,无以体会古人行走的切肤之痛,看过方志而又亲身经历,就再也无法忘掉这段话了。

田曙岚大无畏单骑千里留下这份亲历记,是我们今天唯一能追溯西路那个环境的具体描述。有了田曙岚,古人一些精警简朴的记载,变得触手可及,场景可以依稀追寻。

改革开放前,海南开发基本上没有环保观念,继续大量毁林开荒,生态劣化加剧。据统计:20世纪70年代末,琼西沙漠化土地面积达到258平方公里,应为历史峰值。海南建省前后开始注意植树造林,到90年代末,沙化面积减少了一半以上。

20世纪末,笔者在琼西南荒野便道,曾亲历浮沙陷车之苦。幸亏小型汽车较轻,尚有一友同行,四顾无援之下一人驾车,一人在后全力死推,浑身大汗终得脱险。此后便知在郊野不能尽信车辙,轮子必拣有疏落草根处取道。

换了人间不见沙

我曾多次行走于西海岸边边角角,寻寻觅觅,观察风沙带是其中一个内容。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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