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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世间所有“在吗”,都有回应

2017-10-10倪一宁

中外文摘 2017年17期
关键词:李宇春普通人天赋

□ 倪一宁

愿世间所有“在吗”,都有回应

□ 倪一宁

今年五一我回了一趟老家绍兴。

家里还摆着钢琴,1999年买的时候,我妈是狠了狠心的。她笑着说,练得好当然好,练不好,就当玩具了。

我把琴盖打开,很久没人弹了,随便按下一个键,感觉往事都会扑簌簌地随着空气振动掉落下来。

我们家楼上住过一个跟我年龄相仿的女孩,我们常一起玩。那时我已经开始学钢琴,每天被规定要弹满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不啻于把我放在琴键缝里细细磨。

但很快我发现了一件事,当我在家练琴的时候,如果楼上的姑娘下来找我玩,我妈就会假装开明地放我去玩,等我野回来,她大概也忘了我没有弹满一小时这个事了。

到如今也忘不了她在门口探出头的那句:“在吗?”如同天降神兵。所以就约好,以后我每次弹《水边的阿狄丽娜》的时候,她就下来找我。

她乐感特别好,听我弹了一遍,就记住了旋律和指法。后来我一弹这个,她就下楼,直到有天,有客人在我们家,我被要求弹奏点什么,思来想去,最熟的就是《水边的阿狄丽娜》,弹到一半,有人敲门,我去开,我说:“你怎么这个时候下来?我家有客人呢。”她耿直得要命,问我:“不是你弹了我们的暗号吗?”

我那天真的是被我妈追在屁股后面打。

小姑娘一起玩,当然也吵架,但我们道歉的方式好简单,我只要冲上楼,拍她家的门,问一声“你在吗”。不管吵得多凶,好像只要拍一拍门,她就会在里头瓮声瓮气地说“我在”。

记忆里的夏天都是混淆在一块的,凉拖、短裤,沒完没了地剥着盐水毛豆吃。只有2005年例外,那一年,李宇春出现了,而我楼上的姑娘,成了她的忠实拥趸。我陪她一起,买完了附近街边小店所有李宇春的海报和贴纸。

2006年,我们升入初中,她在我隔壁班。

她初中的时候很朋克,上课下课耳朵里都塞着耳机,跟全班女生关系都紧张,跟男生都特别玩得来。老师把粉笔丢到她桌子上,她会轻轻捡起回扔过去。

我也没安分到哪里,上着奥数课,手边摊着习题集,其实紧张地在草稿纸上写小说,她是我小说的第一个读者。那时太小了,也不讲究布局和构思,主要就是把我们看不爽的人,一个个写进去,然后让人家出门被盆栽砸中什么的。当然她也是我笔下的主角,某一天被星探挖掘,从此成为闪闪发光的大歌星。她看了后很感动,说我觉得你也会成为很牛的小说家。

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没有想真的以写小说为业,主要是我觉得写小说会很穷很苦,但她是真想像李宇春一样自由自在地唱歌。每个周末,她都拉我去KTV练歌,她唱,我坐着听,拿手铃给她欢呼。

她唱过《漂洋过海来看你》,也唱过《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歌词都写得很缠绵,但我们当时对爱情毫无兴趣,我们只想成为很牛的大人,站在舞台中央,所有的灯都是为我们点亮。

初中快要毕业的时候,她妈想把她送出国,去念会计,但是她不肯。她说:“我要留下来,我要考音乐学院,我要唱歌。”她妈努力跟她沟通,沟通不成,就打人,她被打急了就离家出走了。

她妈来找我,让我带着去找她,我居然就带着她妈去找她了。她当时住在她的一个朋友家,那朋友是玩乐队的,染黄毛、扎鼻环,反正对当时的我来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她把门打开,看到是我,然后再看到她妈,立马就崩溃了,说:“你背叛我。”

但我当时没什么愧疚感,觉得她再跟这种朋友混下去就废了,我是把她拉回正途。

她再也不跟我说话了。我每天上学前,去敲她家门,问她:“在吗?一起走吗?”却再也没有了回应。

到后来,每天早晨去上学,不是下楼而是先上楼敲门,成了我的习惯。直到有天我崩溃了,一屁股坐在她家门前,抱着书包号啕大哭,我在门外问她:“你明明就在,为什么不理我啊?”

终于她冲出门来,眼睛通红地看着我问:“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啊?为什么你不相信我会成为很棒的歌手啊?”

我后来去杭州念高中,学校里也有玩乐队的人,那时我总会想起她,当时没有微信只有QQ,我只能跨越太平洋问她:“在吗?你在那边都顺利吗?”

有天我在晚自修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是她。

她没有自报家门,但我还是靠声音轻松分辨出了那是谁,她小声问我说:“在吗?”

我说:“嗯。”我看了看,那是个来自北京的号码,我说:“你怎么回来了?”

她说:“我回国了,我还是想唱歌,我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声乐老师,他答应收我为徒了,我要拜师。”

我沉默一会儿说:“那你找我干吗呢?”

她说:“你借我两千块钱吧,我瞒着爸妈回来的,我没钱了。”

我当时很纠结,我很怕她一个人流落在外没钱被欺负,我其实下意识地很想告诉她爸爸妈妈。可是又想起,初三的时候,她忿忿地说“你背叛我”的样子。

我到底还是偷偷把钱转给了她,这个跟我懂不懂音乐、是不是热爱李宇春没关系,作为朋友,我理当支持她每一个形状滑稽的梦想。然而尴尬的是,那个老师是个骗子。被骗后她没钱买回加拿大的机票,只好灰溜溜地回了家,她父母震怒,连带着借钱给她的我也很尴尬。

我最后一次听说她的消息是去年,我妈说,她彻底回国定居了,在北京后海的酒吧里当驻唱。也是那一年,我用做错事的语气跟我妈说,我真的还挺喜欢写小说的。

我后来跟朋友聊起过这桩往事,我很认真地问他:“到底是初三的我做得对,还是高中时那个偷偷借钱给她的我更正确?”

朋友说:“当然是初中的你脑子清楚,世界上很多人有梦想,但不是所有人都有天赋,很多人的梦想就是越早扑杀掉越好,才能安心做个普通人。”

我说:“可是她现在在酒吧驻唱,应该也挺快乐。”

朋友露出一点轻蔑的神情说:“你们都误解了,觉得快乐是个主观概念,其实它是有客观标准的,一个人过得好不好,路有没有选对,当然是可以被评判的。在我看来,她就是被自己的妄想耽误了。”

我很想反驳他,可是越气愤的时候嘴越笨。我脑子里突然闪过的,是我妈当年对着英语老师说的那句“我们家孩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于是,我跟他说:“那可能,我也是个没什么天赋却空有梦想的普通人,你也看错我了。”

这不是气话。很可能,我们都是没什么天赋却空有梦想的普通人。可是我总记得,在我笔法幼稚得要命的时候,就有人兴奋地每天催着要看我写的小说了。在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行的时候,有人说“我觉得你会写出很好看的小说”。

长大后拼命跟世界要认同感,但其实早在很多年前,就有人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身后了。就像很多年前,我弹《水边的阿狄丽娜》,类似于朝楼上的她发问:“你在吗在吗。”而她永远都用敲门声回答我:“我在。”

我还想说,长大后,低头变得好难,会讲很多花团锦簇的话,就是不太会老老实实说一句“对不起”。

我很羡慕小时候,只要拍一拍她家门,吼一声“在吗”,就能把积攒的怨气清零。

“在吗”是世界上最无关紧要的开场白,后面跟着的,都是一些我们觉得难以启齿的话:

在吗,我还是挺想你。

在吗,很多年后,还是觉得欠了你一句对不起。

又或许,很多的“在吗”,是在试探、在追问:寥廓世界里,你是不是我仅有的同盟?

(摘自《倪一宁的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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