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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启明:新闻“莽夫”的中年智慧

2017-10-09彦东

记者观察 2017年10期

彦东

有一天,邱启明站在镜子前,他看到了这么一个人:这个男人称不上英俊,发际线略高显得头发稀疏;他在46岁的同龄人中小算显眼,虽然个子很高,有一米八多,但早年间的辛劳和户外运动给他留下了黝黑粗糙的皮肤;他脸庞消瘦、留着普通的平头,摘下平日里压的很低的帽子,就会露出银色的双鬓;衣着也稍显随意,深色四装里的衬衫领扣从不扣上;小过比较难得的是,虽然经过无数风波,这个男人依然整口笑容可掬。但皱习惯了的眉毛有时会出卖他,一旦锁上,就显得心事重重。

比起他的外表,央视新闻频道午夜新闻节目《24小时》的老观众可能更熟悉他的口播一一这曾是你在CCTV里能听到的最爷们的声音。

这个声音后来在央视消失了,2012年3月23日,邱启明发了一条微博,在互联网上掀起巨浪,“如果自己的权益都保护不了,评论部我要你何用?傀儡制片人,我活的比你们自由!再见了!”

而后,邱启明辗转于湖南卫视《我们约会吧》栏目组、搜狐网,现如今邱启明尝试着做老板和独立媒体人,搞纪实创作。

当别人与他谈起CCTV——这个赋予了他如今不论好坏的一切的平台——他不愿回忆,“說白了,我邱启明能被大家认可都是这个平台给的,我不想拿陈年旧事炒作也不想被人说忘恩负义。对央视,我邱启明只有两个字,感恩。”

曾经莽夫

2010年6月24日,江西全省26条河流超过警戒水位,抚河、信江等河流发生超历史纪录的特大洪水。唱凯堤决口,危及下游5个乡镇14.5万人口,以及京福高速公路、316国道和12万亩耕地。

在当晚的《24小时》节目中,邱启明拨通了连线电话,电话那头是时任江西省防总办公室副主任平其俊——

邱:“唱凯堤位于抚河的什么位置,这次的决口面积有多大?”

平:“针对这次溃口,省委书记苏荣、省长吴新雄非常重视,多次打电话指示,苏书记当即提出了六条指示,最主要的是要求我们全力以赴、不惜任何代价保护好群众生命安全……”

邱:“这是应该的,平主任你告诉我这次决口的面积目前有多大,据你了解?”

这次打断,让邱启明成为网民口中的“中国最具性情男主播”。

“我时常说,能与这样优秀的主持人共舞,是我的荣幸。”前央视新闻评论部主任张洁笑称。“老邱是在讲人话。”讲人话,是当初策划《24小时》节目的制片人李伦以及张洁挑选主持人的一个硬性指标。

“央视有两种主持人,一种是新闻联播那种字正腔圆、大气端庄的,另一种就是新闻评论部的白岩松、水均益和柴静这种,有很强个人风格的、接地气的。”

邱启明的“讲人话”介于两者之间,“有江湖气、最朴素的正义感和同情心,亦庄亦谐。”

在邱启明刚来时,张洁就与他约定好了“底线”,“这个社会需要代表老百姓的声音,他们没有反感你,你就没过那条红线,反感你就过了。”

这种标准不同于绝大部分新闻专业对“客观”的描述,这导致了《24小时》特殊的节目调性和操作方法。

邱启明有权对编辑事先写好的导语和评论动刀子,节目甚至允许主持人在直播节目中临场发挥——这也是邱启明在与央视谈合作时,明确提出的要求之一。

“我们尊重名人本人的信仰,甚至我们也允许他们对事物有自己独特的看法,但是,这并不等于去认同一个具有社会影响力的公众人物可以如此公开地对一个在中国社会还有些特殊的群体去表达你的歧视。不用回避,在我们身边有一部分人的取向和大多数人是不同的,但是,他们也在为这个社会辛勤地付出着。同性恋者和我们一样,都拥有在这个社会当中生存和发展的权利,并且这样的权利不应该受到哪怕是观念上的侵犯。我们想对同性恋人群说一声,我可以不认同你生活的方式,但我愿意捍卫你不同于我的生活的权利。”

这是邱启明在2011年7月4日《24小时》节目上,对吕丽萍反“同志”言论针锋相对的抨击。

“我们做了很多探索和冒险,这个节目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曾任《24小时》主编的郑波回忆说。但更多时候所有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一次,有一条关于东莞市委给记者发放“专用采访证”的新闻中,柴静和邱启明一唱一和地调侃,欲抑先扬,明褒暗损。最后邱启明面带愧意的微笑,一边缩着脖子一边对着镜头说:“要不说这人有时候容易好心办坏事,但我也希望当地宣传部门听好了,我特意查了一下,咱们新闻出版总署规定,其他的任何单位和个人都不可以制作记者证……我相信你们所发的这个所谓的专业采访证,应该也在这个不可以当中。”

虽然邱启明不愿谈及效力央视3年间的经历,但当别人问他,“你觉得,自己当年做的那些愤怒的事情错了么?”他这样答道:“没有,我的所有愤怒都来源于……不止我愤怒,整个国家都很愤怒你发现没有?这两年国家花这么大力度去反腐,我当年的那点愤怒算什么?皮毛。现在的反腐效果和我期望中的越来越近了,这恰恰告诉我,我从前的价值判断、对是非对错的判断,都是对的。”

可以变得“温和”但不能跪下

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根河市驱车向北行驶80公里后,眼前的公路渐渐变成了泥泞的土道,邱启明和他的纪录片摄制组进入了大兴安岭密林区,邱一下车,就发现97岁的玛利亚·索已经先到了。

玛利亚·索是使鹿鄂温克部落的女酋长,这个只剩下了200号人的微型部落,是中国最后的狩猎部落也是唯一还在饲养驯鹿的部落。“一想到鄂温克人没有猎枪,没有放驯鹿的地方,我就想哭,做梦都在哭。我只想回到驯鹿身边。”女酋长说。

拍摄呼伦贝尔草原上的四位百岁老人——“中国最后女酋长”玛利亚·索、独自抚养了4个大学生的92岁老人门德陶特、94岁的“骆驼运输队”队长关布和鄂伦春族萨满关扣妮——的纪录片《远方》是邱启明最近刚刚完成的工作。

项目的另一位发起人内蒙古歌手、《吉祥三宝》词曲作者布仁巴雅尔,拍这部片子的初心是“我们的孩子离传统文化越来越疏远,不会唱民歌,甚至不会说自己民族的语言,这些文化是谁传给我们的?我们的老人。”

但邱启明认为拍摄这些老人更重要的价值在于,“如果能让大家知道我见到老人、听到她们故事时心中那种不可言说的、纯粹的狂喜,大家一定会想着在做善事、做有意义的事、做对这个社会有价值的事。有些事物看起来很痛苦,但内在是光亮的,当你哪一天茫然了,你会需要这样的东西。”

在离开央视之初,邱启明在微博上表示,他不会接受任何采访。当然,他也曾说出过真正的担心,害怕舆论把他“推向曾经岗位的对立面”。

微博事件,也让邱启明更加感受到社会转型期矛盾之剧烈,“这里面有无数缝隙,我想做缝隙的缝合剂这样的角色。”

有人说他“不再愤怒了”,邱启明接受这样的评价。“我已经离开了所谓的话语圈,没有了表达愤怒的资格。我的位置改变了,既然现在还有很多人在做着原来的事,我就选择做些别的,挖掘那些能让人找回初心的力量。”但这个选择背后是无奈,邱启明其实还是想做新闻。

“没办法”是邱启明解释为什么彻底淡出新闻圈的含混答案。“但是,”他补充说,“骨头有二两,我不会跪下,我相信很多人也不会跪下,位置可以变,但信仰不会那么轻易改变。”

摘自刺猬公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