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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老炮儿》中六爷的身份错位与时代隐喻

2017-09-28王千一

文艺评论 2017年11期
关键词:老炮儿六爷炮儿

○王千一

电影《老炮儿》中六爷的身份错位与时代隐喻

○王千一

电影《老炮儿》中的六爷是北京20世纪60年代“炮头”形象的代表,“老炮儿”群体强调对所谓“规矩”的坚守,该身份的特征在时代的行进中显现出明显的错位与矛盾。以六爷为代表的“老炮儿”群体,集中在电影中展现了现代都市化进程中,坚持“规矩”的小人物所经历的在文化转型和身份认同方面的迷茫,这种迷茫也以隐喻的方式表达着现代化过快的中国在时代裂缝中的焦虑和阵痛。

一、六爷“小人物”身份的时代性

按电影《老炮儿》宣传片的说法,“老炮儿”是北京俚语,原为“老泡儿”,是指老北京中性格暴烈、行为粗野、经常进出监狱的一类人,含有贬义。今天所称的“老炮儿”,主要是指在某一行业曾经有过重要地位的中老年人,时过境迁,他们依然自持自尊,为褒义词。以六爷为代表的北京20世纪60年代的“炮头”,在电影中表现出鲜明的时代性,重义轻利,血气方刚,最看重的是“尊严”二字。这一人群带有冯氏小人物的典型特征:自尊、温情、无力。用六爷自己的话说,“人家不拿咱当回事儿,咱自己得拿自己当回事儿”。六爷在电影中经常提到的一个词是“规矩”,这个词的定义边界模糊不清,主要表现为“男人不能打女人”“一码归一码”“尊重前辈”。规矩是这些老炮的行事准则,是生活的标尺,是他们解决问题的理论基础和对所谓“坏人”的衡量方式。六爷是整个电影的核心,他所坚持的“规矩”也成了影片的线索,以六爷为首的闷三儿、灯罩儿、话匣子组成了与小飞一代人对立的旧时代人物群像。

毋庸置疑,老炮儿们是生活在旧时代的人物,这些人物所具有的拒绝与新时代联系的固执,通过与小飞这一代官宦弟子的强烈对比凸显出来。当儿子被绑架,六爷认真地给出2000元的赔偿价码,却被小飞用嘲讽且带有现代词汇的表达方式回应说:“您是猴子请来逗逼的么?”他与儿子无法进行正常的对话,只有一顿酒可以让两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当小飞的对账单被话匣子查出高达七千万人民币时,六爷反应惊异,并说“这世道都变了”,这些六爷在经济上的不对等,在亲情上的裂痕和对权钱社会的不理解,象征了他的时代与新时代之间的巨大裂痕。当六爷为了自己的儿子被迫了解学习新一代的人的交友、相处、规矩的方式,他的旧时代属性和时空上的错位就通过他个人的不理解和他与周遭环境的格格不入表现出来。在旧时代还曾风光一时的老炮,在新时代却是扎扎实实的底层人物,他们没有经济能力解决问题,即使拼一身蛮力,也自知会捅出不可收拾的篓子。面对城管的趾高气昂,他们不仅靠着自成一体的逻辑,更靠着众多和自己一样的“小老百姓”的哄抬和无理取闹。小人物的实际面临的辛酸与窘境,和六爷坚持的尊严与规矩形成了反差,表面风光骨头硬,内里却是不能拯救儿子也不能自救的无奈。

影片中有很多新旧时代对比的元素,以凸显老炮儿的时代性,胡同与四合院所构成的居住模式就是最明显的传统文化载体。北京作为中国几百年来的权力中心,已经形成了自己鲜明的文化格局。普利策奖得主Ian Johnson谈及新北京的改造说,“整整24平方公里的人类居住地根据几何学和神话学规划而成,并有上万座树荫下的四合院点缀其间——是中国传统信仰系统在空间中展示的巅峰”。从建筑风格上看,古老的中轴线贯穿整个城市,从紫禁城出发直抵鸟巢。有关权力的规范、秩序一层层向四方延伸开来,这种居住模式融入了北京人的气质,尤其是底层小民。六爷挂在嘴边上的“规矩”,是一种模糊不清的“度”,无论暴力还是权力,都必须在一个公众默许的规范之内,不能越界。但显然,小飞所处的社会和他们的规矩里,已经不能容许这种模糊不清的存在。在他们的概念里,凡事明码标价,事情无关大小,只有痛快与否。他们的规矩建立在权钱能力之上,只要这个能力没有边界,规矩也就没有边界。

五五式将校呢大衣、日本指挥刀、二八大杠,这三件是上世纪70年代“老北京顽主”的标配。但时间推移,当年的小炮变成了老炮,却在冰湖上拔剑出鞘的一瞬间又回到了他们“生瓜蛋子”的岁月。在电影的结尾,六爷颇有仪式感地将这一整套珍藏取出,骄傲而悲壮地赴约,在川流不息的北京二环,他的全套装备与豪车、繁华的街景形成了强烈的冲突,这也是老炮儿所代表的旧时代与新时代之间所构成的冲突,六爷的行为是在为代表着传统精神的群体作最后的发声。

二、隐喻手法的应用分析

以六爷为核心的形象在影片中构成了多组隐喻相互映照,形成了该影片的一大艺术特色。这些隐喻都与六爷身份的尴尬相照应,成为又一刻画“老炮儿”身份的错位的方式,也暗喻了在时代不断推进的浪潮下,六爷坚持规矩的不合时宜。

片尾六爷赴约时,逃脱笼子的鸵鸟与六爷构成了一对互为隐喻的符号。鸵鸟并不是家养品种的鸟类,被关在都市的笼子里,是一种不合时宜的身份错位。鸵鸟的境遇如同六爷一样,在现代性的大都市里面临价值和时空的错位,只有蜗居在胡同中才能找到一种身份的归属。从这个角度上可见,六爷对于自己的身份认同是存在质疑的。从话匣子的描述中可见,六爷曾经是风光一时的,但电影中的六爷却随时在为金钱、健康和亲情所困。另一个层面,鸵鸟在心理上又暗喻懦弱之人对现实的逃避。以六爷为代表的闷三儿、灯罩儿等人,是不甘于现状,但又无力改变现状的社会底层,他们不能理解,为什么时代可以变化成今天的样子,为什么自己曾经“是个人物”,但现在几个“生瓜蛋子”也可以扇他们耳光。这种迷茫与不甘表现了他们对于自己身份认同的不确定,和对传统社会的固执。而最后,六爷为出逃的鸵鸟呐喊助威,嘴里不停地喊着“你快跑啊”,实际也是对自我内心力量的最后释放。讽刺的是,鸵鸟可以跑回自然,但老炮儿们却不能跑出自己的思维圈,跑回属于自己的辉煌时代了。

同样曾为老炮儿的洋火儿表现出了与六爷不同的面貌,态度不仅造成了新旧时代的对立表现,也暗喻了顺应时代与固守传统的选择上的对抗。六爷迫于无奈找到洋火儿筹钱时,吞吞吐吐、遮遮掩掩,他拒绝谈一个钱字,仿佛谈钱就伤了兄弟情谊。洋火儿在六爷愤然离去的行为衬托下,反而显得成熟而潇洒。他已经是从老炮儿时代走出来的资本家,快人快语之间,丝毫没有对老朋友的羞辱,只有有事说事的畅快,他对于金钱的淡定与豪爽反衬得六爷束手束脚、自命清高。洋火儿不属于小飞的时代,但却顺应了这个时代,这两个同属老炮儿却处境不同的形象,是对于面对社会主题价值更迭与裂变时作出不同选择的两种人的呼应。

一句“宣武区早就没了,已经被划入西城了”点醒六爷,也点醒了观众。行政区划的变更是最直接的时代划分标志,然而这一保留多年的名称的消失,也暗喻了以六爷为核心的一代20世纪60年代的老炮儿们终将迈出时代的中心,结尾处六爷在冰湖上倒下,也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终结。胡同里的“老炮儿”曾是坊间传奇,但现在却成为都市的边缘群体,六爷英雄迟暮,并不能阻止这些人淡出城市发展的视野。

三、错位的身份与时间

管虎对于《老炮儿》这部影片所寄予的情怀是显而易见的,他与冯小刚的合作,也表达了作为真正的胡同子弟和导演界“老炮儿”的感慨。管虎曾在访谈中说,“拍老炮儿,就是希望社会快速发展的同时,对这批人的记忆能够留下来一点,这个社会跑得太快了”。但是,在这个“跑得太快”的社会面前,是否应该像六爷一样坚持自己的规矩,不顾身份在错位时空中的尴尬,是这部影片留下的思考空间。

六爷的形象被很多评论家加以“侠义”的标签,是因为六爷坚持用自己的一套“规矩”的行为背后,流露的是他对“官”的不信任,侠的精神是永远剑指高墙,以释放个体的自由的,读者默认只有这样与官道正统格格不入的寻求权利的方式,才得以使普通人显示人在残酷现实面前的尊严。然而,小飞对于“侠客”的理解只存在于几本武侠小说中,六爷或许内心也自诩是这个社会需要的“侠客”,矛盾的是,当影片尾声,六爷发现了小飞家的对账单时,他自知自己是“小老百姓”,选择了把对账单交给中纪委。这显然是他所谓“规矩”之外的处理方式,与之前他坚决反对话匣子报警的提议相比,这甚至是对立的态度。显然六爷也自知,在面对自己不能解决的问题时,还是要选择公序良俗,选择公知所认同的法律。显然,老炮儿在经历了一系列的事件后,已经对于自己的一套规矩不再抱有足够的自信。

管虎把《老炮儿》归结为“一个关于人的尊严的故事”,他认为“老炮儿是文化,是精神,是一种原本拥有却被高速发展的社会环境逼退蚕食的人性本真”①。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把一些不该遗忘的事、不该撞倒的人,拾起来或扶起来,给这个时代的人看。②观众可以从整部作品中感受到管虎的惋惜、愤怒和他想要固守的时代北京人的一股子江湖气,但是电影的色调和隐喻也都在直接表达出,管虎的固守,或者说以六爷为代表的“老炮儿”群体的固守,终究会败给时代。“六爷的失败并不是偶然,而是一种隐藏在阶层更替与社会变迁背后的必然,新北京的现代化建设与资本化进程把‘老炮儿’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他们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他们的江湖也注定只属于想象。”③胡同文化、江湖规矩,是熟稔于人心的“老理儿”,但在都市化进程迅速的北京,这一切是否还能与权钱为基本关系链的新型社会关系共生,电影悲剧式的结尾方式给了答案。“老炮儿式”的以暴制暴,即便被赋予再多情怀,也还是会像在冰湖上倒下的六爷一样,最终输给时间。“二十年前是个人物”的老炮儿们即使心有不甘,却无力抵抗,最后只能以凛然的姿态倒下。事实上,对于往昔的过分坚守其实也是对于进步的抵抗,顺应发展的潮流并不意味着妥协。此时此景下,六爷的“不屈服、讲规矩”就演变为与时代的脱节,为了维持旧有精神而坚持带有破坏性的行为,加深了老炮儿身份在时空变换中的错位。

对于旧时代的缅怀从不是新鲜的主题,《阳光灿烂的日子》也曾有过这样对于20世纪70年代的缅怀,影片结尾处,是一个豪华的汽车里坐着王朔等人驶过长安街,仿佛他们是时代的焦点,对于自我所处时代的自负呼之欲出。冯小刚曾感言,“没有最好的时代,也没有最坏的时代,今天和过去也都一样”。时代的更替造成的六爷身份的错位,并不能被认定是对“老炮儿”群体古道热肠的否定。人物的时代性是其身份符号性产生的前提,时代的不可复制塑造了人物的丰满性格,在六爷与小飞两个群体的对抗中,没有真正的赢家,只有属于每一个时代的不可复制的“规矩”和烙印。而如何处理这种时代变更间传统一代的失落,控制新型权贵构建新时代规矩时的疯狂,如何传统的精神和文化,才真正考验着每一代“小炮儿”们的智慧。

①②《管虎:致终将逝去的老炮儿》[DB/OL],http://.ifeng.com./42552235/shane.shtml,凤凰新闻,2015 年 12 月27日。

③梁彩群《〈老炮儿〉背后的新北京阶层冲突》[J],《电影文学》,2016年第14期。

(作者单位: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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