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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猎歌

2017-09-27董连柯

满族文学 2017年5期
关键词:巴克猎人

董连柯

那是个初春的早晨,巴克坦背着枪摸着黑儿走了,额吉只叫他巴克坦,当然是背后这么叫,当面还得叫阿玛。日头冒红的时候,巴克坦背着口袋回来了,脸上现出少有的笑容。他关好房门,放下口袋,解开绑绳,一个小猪娃爬了出来。额吉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一只野猪娃。别看它那么小,浑身刚毛竖生,但它模样儿一点儿不凶,瞪着一双眼睛打量着额吉,似乎还挺亲近。它的小肚儿鼓鼓的,小尾巴尖儿翘翘着,打个卷儿,有时还欢快地摇几下。它的另一位同胞是长身子,长嘴巴,一个犬齿成巨牙状,在上颌向外上方生长,带着一股生气、凶气。它一爬出口袋,一下子蹿出老远。龟缩到墙角打量着屋里的每一个人。

额吉知道,这是她献殷勤的时候了,舀些苞米粒儿撒到地上,然后跳上炕扶起额娘喀尔喀玛,一家三口坐在炕上,看着两个小家伙抢苞米粒儿吃。额吉讨好地对巴克坦说:“我给它们俩起个名字吧,小的叫胖胖,大的叫长长。”喀尔喀玛强支撑着,笑着点头:“名字起得挺好的。”可巴克坦却哼了一句,“以后你可要喂好它们,要是跑了,小心你的脑壳!”说罢,大头朝下睡去。

吃过早饭,济郎阿来喊巴克坦,他们背着猎枪走了。巴克坦双腿沉沉的,脸上冒着虚汗,这些瞒不过喀尔喀玛的眼睛,她目送着巴克坦的背影,喃喃道:“巴克坦,你可准时回来啊……”“他不回来才好呢。”额吉小声嘀咕道。

额娘正了正身子,长叹一口气:“女人离不开男人,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天永远在地上面……”额娘的話她似懂非懂,但巴克坦的话就是圣旨,她赶紧忙活去了。

这一天,额吉把胖胖和长长赶了出去,它们来到山脚下,去吃那甜甜的树叶儿,酸酸的草根儿,胖胖高兴极了,这是它们做梦都想来的地方啊!遇到好的叶和草,便不动地方猛吃,小尾巴有节奏地摇着。

这时,是额吉最快乐的时候,她向白云招手,随风儿舞蹈,和鸟儿谈心,与花儿握手……突然炸雷般一声吼:“你怎敢把它们赶到这儿!”巴克坦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他的眼睛瞪得像牛眼睛,伸出中指又弹她的脑壳,她可不敢躲那小棒槌似的手指,咚咚几下,脑袋便起了包,好几天消不掉,此时额吉多想扑进额娘的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但她不能,否则弹的更多,弹的更重。一年前,文弱的阿玛被黑熊咬伤了,临咽气的那天晚上,巴克坦扛起额娘就走,她也只好跟着……

那天晚上,巴克坦又喝闷酒,一个劲儿数落额吉的不是,喝着喝着耍起酒疯来,额娘挣扎着抢下酒瓶,这下,巴克坦更疯了起来,“喀尔喀玛,你这蠢驴,不,你是蠢骡子!我收留了你,都快一年了,实指望你给我生个哈勒珠子,可你什么也生不出来!我完了,我的猎枪啊,没人扛了!”巴克坦趴在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额吉赶紧蒙上头,不想去理会他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见额娘和巴克坦在说话,她掀开被子偷偷看着额娘,苍白的脸上现出少见的红晕,她动情说道:“巴克坦,我是猎人的妻子,看到你每天背回的猎物越来越少,你在穆昆达跟前越来越没面子。可这能怪你吗?这大冬天,你都要光着膀子,我就知道你的‘猛力病越来越重了。你难过,你恨自己无能,因而你无缘无故地发脾气。你以为作为猎手分不到多少食物是一种耻辱,可这能怪你吗?谁不知道,当初,你是全族最好的猎手,心眼又那么好……”

“是啊,那时我最喜欢单打独斗,现如今,我总乞求济郎阿陪着我……”

“那天,你独自一人打死了一头野猪,三百多斤重呢,你扛着它走了十几里山路,才累下‘猛力的毛病。”

“可如今我连一百斤的狍子都扛不动了,实话实说吧,喀尔喀玛,有几次我都想从虎头崖跳下去!”

“胡说!我的巴克坦,好猎人去杀虎豹,哪怕死在虎豹……”喀尔喀玛急忙捂住嘴,“巴克坦,咱们还像从前那样,你抱着我,一起唱打猎歌。”

他们真的小声唱了起来:

风吹号,雪打鼓,

松树伴着桦树舞,

哈哈带着弓和箭,

打猎进山谷。

哟哟呼,哟哟呼,

打猎不怕苦,

过雪坎,爬冰湖,

躲在猛兽必经路,

拉满弓来猛射箭,

杀死熊豹虎。

哟哟呼,哟哟呼,

杀死熊豹虎……

他们唱的好动听啊,额吉多想随着唱,但眼皮太沉,她又睡了。

庆幸的是额娘的病有了些好转,额吉有了些许笑容。她不敢想象,没了额娘的日子该怎么过啊。快乐总是短暂,不幸又悄悄降临。那一天,济郎阿把巴克坦背回来时,三星都出来了。白天,他俩遇到了咬死额吉阿玛的那只大黑熊,一点儿不错,好猎人不会看走眼。巴克坦眼睛一亮,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那只黑熊也发现了他,毫无顾忌,迎着他的枪口一步步走来,它想在气势上压倒巴克坦。巴克坦最想迎接这样的挑战,几十年啊,他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挑战!他让大黑熊走的近些,再近些,在他扣动扳机之时,只觉得心头一热,他又吐血了,那只大黑熊叫了一声,但没有击中要害,而是疯了一样向巴克坦扑来。巴克坦抡起枪托狠命砸过去,他要把黑熊全部注意力吸引过来,以至于济郎阿把枪拄到黑熊身上,它也没发现。济郎阿赶紧扣动扳机,但黑熊还是把巴克坦死死压在身底……

喀尔喀玛几乎随巴克坦去了,但为了额吉,她苦苦哀求死神,死神暂时放过了她。额吉傻了,她似乎懂得了额娘的话。

男人是天,现在天真的塌了。多亏族里人纷纷帮忙,否则,这几天还不知道怎么熬呢!

出殡这天,穆昆达早早来了,族里老老少少也陆续来了,大家用三十二扛抬着巴克坦的棺木,这可是最高标准,哈哈们争着抢着轮番抬着。

入土前穆昆达第一个点香祭奠,他称赞巴克坦是勇敢的猎人,他希望孩子们能成为巴克坦那样的赛音哈哈。

额吉扶着额娘,她俩谁也没有流泪,巴克坦不希望看到她们哭哭啼啼的样子,她俩小声唱着巴克坦爱听的打猎歌,后来大伙也跟着唱起来:

风吹号,雪打鼓,

松树伴着桦树舞。

哈哈带着弓和箭,

打猎进山谷。

猛士豪气在,

永载英雄谱。

〔特约责任编辑 李羡杰〕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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