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汤

七岁那年去学校，老师发给我课本，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摸到书。放到鼻子底下闻一闻，很香，但我的同桌说很臭。

我白了她一眼，把脸埋进书页里，深深地闻了又闻，就是香，香得我忍不住伸出舌头，去舔那些散发着香味的字。老师说我不讲卫生，我很害羞，用课本把整张脸遮了。

九岁之前，我几乎没有接触过课本之外的书。

唯一接触到课本之外的字，居然是因为一只炮仗。过年过节，村子里，路上到处落着燃放过的炮仗。我没有东西可玩，就捡炮仗当玩具。撕开它们红红的袍子，撕开一层一层卷得紧紧的纸，倒出里边的黄土。有一回正撕着，纸筒上“戴耳环的小猪”几个字跳进眼睛里，哈哈，小猪戴耳环？我顿时乐了，连忙把那页纸剥下来，展平了一行一行往下看——一只小猪很爱美，想戴耳环，因为她的大耳朵最合适戴耳环了嘛。可是到哪里去找耳环呢？她找啊找啊……我完全被吸引住，只觉得新鲜稀奇得不得了。可是还没有读到小猪戴上耳环呢，后面的文字没有了。这节骨眼上怎么可以没有下文？我把能捡到的炮仗一只一只剝开，寻找后面的故事，找啊，找啊，一直没有找到，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那是我第一次被文字吸引和折磨，日里想，夜里想。爸爸告诉我，书里边有数不清的这样的故事，于是，我对课本之外的书有了渴望。爸爸给我买了一套书，六本，彩图，巴掌大，可以拉成长长的一溜看，其中有两本我最喜欢，一本是《阿拉丁神灯》，一本是《端午节的来历》。那时的农村，父母是没有闲钱也想不到要给孩子买书的。每天我把它们拿在手里，到哪儿都拿着它们，做什么事都拿着它们。很快它们就脏得不成样子，很快又破得拿不起来了，尽管我那么爱惜。在我的小伙伴中，我是第一个拥有六本书的。

后来，我离开村里的小学到县城里上学了，爸爸第一次带我逛书店。一架一架的书使我晕眩，爸爸允许我自己挑一本。我挑了一整个下午，挑了一本《黑色郁金香》，七八毛钱。挑它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它比另外几本薄的书价格还便宜；二是我翻开读了一页后，发现里边有很长的外国名字，读着很费力，读着费力就可以读很久很久了嘛。如今，我早就忘记《黑色郁金香》的内容，这本书也早就丢了，但我永远不会忘记它是我人生里买下的第一本书，记得捧着它回家时无比幸福满足的心情。

这种幸福满足的心情，注定了我和书会一次又一次甜蜜地相遇。我们在漫长的时光里结下深深的情缘，不能分离。endprint